晚上,雅芳照例在固定的时间里上台演唱了她最受欢迎的几支歌曲。事实上,她是歌舞厅中最受客人欢迎的演唱者之一。客人们被她的歌声所感染,欢呼的、使劲儿拍巴掌的、吹口哨的人们把舞厅里的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
在旁人眼里,台上的雅芳还是每天的那个雅芳,在他们听来,她的歌声依旧是那样的优美、悠扬且情真意切、情意绵绵、温情脉脉。伴随着雅芳的歌声,舞厅里有不少做情侣状的男男女女们都更加的举止暧昧了。而此时,待在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却似乎从雅芳的歌声中听出了些许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
“这些天又和雅芳起腻(赖着不走的意思)了?她情绪恁么样?声音恁么听着不如先前那么敞亮呢?”马前途手里捏着一根抽了一半儿的纸烟,眼睛盯着国华突然问了一声。
“我说马经理前途大哥,你这玩笑开的也忒大发了,我和雅芳起嘛腻了?我就是教她学骑车来着,除此之外嘛事儿也没有。好嘛,让你一说,我还有活路吗?不过,有一点咱俩好像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觉的她今天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好像不如以前那样明快、干脆了。”国华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的眼睛镇定的迎着马前途的目光,丝毫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全然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气势。
“我说,你这到底是唱的哪出儿?你对她那么上心(格外关心的意思),帮了她不少的忙,你心里就真的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一点儿心思也没动过?要真是那样儿的话,只能说明你确实是个讲义气的人。哎,我一点儿也没有跟你打岔(开玩笑的意思)的意思。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儿的话,她心里早就有你了。为嘛这么说呢?女人吗,十有八、九都多情,还心眼儿软,心里也搁不住个事儿,男人一对她好她就觉得事情特殊了,就觉得要恁么恁么样了,尤其像雅芳那样没结过婚的大姑娘,以前没有这么直接的和男人打过交道,说白了吧,就是没有男人对她这么上心过、对她这么好过,冷不丁儿的被你这么一关心爱护,她的心没跑了肯定就被你给勾走了。你别不信。我以前就跟你讲过,雅芳她爸爸去世得早,她打小儿起就跟着一个妈一个姐过日子,一屋子娘三儿都是女的,连个站着尿尿的都没有,她生活中太缺少男人的关怀了。现在可好,你总在她身边转悠,无意之中给了她几乎就从没有感受过的男人的爱,你别瞪我,我说的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如果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对她没有歪门邪念的话,你给她带去的应该是一种比较纯粹的像父亲或者哥哥对她的感情,她不惦记你才怪呢。所以,我得给你提点儿醒,你帮助人也得见好儿就收,要不然的话,早晚得闹出点儿事儿来。我可没说你不好啊,我是想说雅芳她自己没准儿就过不了这一关。”马前途猛吸了一口烟,依旧不慌不忙地说着。
“你不也一样吗?我也没跟你开玩笑。你们家和她们家打老早就是邻居,还是挺不错的邻居,我马叔和马婶还有你对雅芳她们的帮助都是不老少的。就说现在吧,你不还在变相的帮雅芳吗?你让她来舞厅唱歌,也不和她签合同立字据,她愿意来就来,想走随时都可以走,这不是眼睁着帮她又是嘛?你图嘛了?你不也还是你嘛。我知道你是好意,你说的也很在理儿,我会注意我自己,一定做到见好儿就收。其实,我多少也知道些她们家的情况,她姐姐早就出嫁了,人家自己有自己的小日子,平时根本顾不上她和她妈妈,她们娘儿俩个确实是挺清苦的,就靠她自己那些钱过日子,不容易啊。好在她们还能沾点儿拆迁的光,分了两套独单的房子,要不然这日子就更难过了。前途哥,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我对雅芳确实是挺有好感的,她聪明、能干、多才多艺、会来事儿、会说话、脾气还好,是很容易让人喜欢的那种姑娘,可我也确实没对她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我就是觉得,要是能帮她一点儿,我就帮她一点儿,也少不了我一块儿肉。还是那句话,你说的确实是有道理,我尽量避免没有必要的和她多接触就是了。”国华向马前途表白着。
“我们家和雅芳她们家的关系太近了,我一直都把她当成妹妹看,我要是想着占雅芳的便宜那就太不是东西了。俗话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虽然我自认不是嘛好人,可也不是大流氓。你和我就不一样了,你先前和她根本就不认识,所以也就不会像我这样想,我说的没错吧?从根儿上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就怕雅芳误想了你的好意,也怕你和她呆的时间长了就会不由自主了。我跟你说,男女之间这点儿破事儿太难说了,太难把握了。更何况你又不是和尚老道,又不吃斋念佛,你也不是七老八十的,有那心没那力,你不定嘛时候心里一活奋(心里有了某种想法的意思),哎,你就不自觉的上套儿了,你敢说你不会变?先别急着下结论。再者说,不光是你啊,雅芳也一样,女的要是上了套儿比男的更邪乎,你是结了婚的,小心着点儿没错。话又说回来了,嘛叫关心?嘛叫喜欢?嘛是爱情?嘛是友情?你分得清楚吗?我跟你说,它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很明确的界限,也没有十分准确的定义,尤其是在男女之间的关系上,特别容易弄混了。你也许会说,你分得清楚,我信,可我也敢肯定,那是在你头脑绝对清醒和冷静的情况下你才分得清楚。可问题是,你恁么能保证当你经常和一个年轻的、长得不难看的、还没结过婚的大姑娘独处时能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呢?得了吧,你别骗你自己了。你又不是头一次和女人接近,你当初和你老婆搞对象时是恁么个情况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不就是因为天天凑一块堆儿才日久生情了吗?对吗?所以说,除非你真的要恁么恁么样,否则的话还是悠着点儿好。”马前途吞云吐雾的一边说一边眯着眼打量着国华的表情。国华听了马前途的话没有再吭声,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雅芳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回家。自从因为天气热的关系和国华商量暂停了学自行车以后,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机会和国华说话了。准确的说,除了每天在国华巡视舞厅时她能和国华打个照面例行公事的寒暄两句以外,他们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
对于自己的国华的关系,雅芳依旧还是懂得分寸的。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过了一段与国华近距离的接触,她感觉自己在内心深处已经不可抑制的悄悄的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男人,可她却一直克制和压抑着自己的这种感受。因为,她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他是个早已经结了婚的男人,她对他的喜欢最终也只会是无任何结果的。很多时候,雅芳自觉能感受到国华对她的好,那种好似乎不单单只是同事之间的互相帮助那么简单,而更近乎于一个年轻男人对异性表示出来的男女之间特有的情感。每到那种时候,雅芳的心里是激动的,可在外表上,她却总是用装傻充愣去应付国华,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刻意的去疏远国华,她的内心是极其矛盾的。她既不想搅合国华的生活,又不想失去国华这个异性朋友。她希望她和国华之间的这种友情能这样友好、愉快、轻松的持续下去。但到底能不能持续下去?能持续多久?她却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更不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离国华而去,她是否能经得住那种痛苦的考验?
快十一点的时候国华下意识的看了看手表,他知道这时候的雅芳就要回家了。国华很想走出办公室,装作四处巡视的样子去舞厅的大门口等着雅芳,国华很想问问雅芳是不是感冒了?国华很想告诉雅芳一定要记着多喝水,多休息,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受了委屈。可是,他却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没动的依旧坐在那里。马前途刚刚走了没多久,屋子里没有别人。现在,就在眼下,不管他做什么都不再会有人去评论他、去教导他、去赞同他或者是去指责他。他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样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走出这个门,到外面去找雅芳。但是,他还是没有动。
“……男女之间的这点儿破事儿太难说了,太难把握了。”
“……嘛叫关心?嘛叫喜欢?嘛是爱情?嘛是友情?你分得清楚吗?它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也没有准确的定义,而且特别容易混淆。”
马前途早先说过的话这会儿在国华的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国华烦躁的闭上了眼睛,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是真心帮雅芳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占她的便宜,更没有想过要欺负她,我为嘛要犹豫?是的,我是喜欢她,那又恁么了?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我喜欢我妈,我喜欢蕊蕊,我也喜欢马前途,还有我大舅哥们我也喜欢,老丈人也挺不错的,这不一样的事儿吗,我又没干嘛见不得人的事儿,对不对?”国华默默无声的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
“……你又不是和尚老道,又不吃斋念佛,你也不是七老八十的,有那心没那力,你不定嘛时候心里一活奋(心里有了某种念头的意思),哎,你就不自觉的上套儿了。”
想到马前途的这句话,国华的脸突然热了起来,他记起那次冒雨送雅芳回家的路上,他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去拉住了雅芳的手。难道自己在雅芳面前真的是不能自制吗?国华不敢想下去了。
国华再次低头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他最终也没有走出那间屋子。他暗自对自己发誓道,如果不是必需的,他今后就要尽量的少见雅芳,除了学自行车或者是雅芳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不想自己真的像马前途说的那样陷入迷途不能自拔,他不想因为自己可能的一时冲动而毁了雅芳和女儿蕊蕊的平静生活。
悦子一觉儿醒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今天晚上她刻意的早早就上床睡觉了,为的是能在国华回家之前及时醒来,她想缓和缓和自己和国华之间的紧张关系。
天气闷热得很,从打开的窗户竟然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丝的微风吹进屋子,时间都到这会儿了,空气依然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这种情况一般都预示着阴雨天就要来临了。悦子长的瘦小纤细,平常几乎不太出汗,可今天晚上实在是太闷了,一觉醒来的她也感觉到了浑身汗湿的难受。她打开了桌子上的小台灯,从床上下到了地上,从脸盆架子上拿起了洗脸盆,悄悄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隔壁大屋的门是虚掩着的,悦子在门边轻轻的站住了,她能听见屋里有微弱的电风扇吹风的声音,想必是国华妈也觉得屋里热,所以破例在睡觉的时候还把电风扇开到了最低档。悦子摸黑进到了厨房,在脸盆里倒进冷热水,悄默声的给自己擦洗起来。
重新擦洗干净的悦子端着一盆清水又进了小屋,她把毛巾用清水沾湿又拧干了,在凉席上用力的擦拭着,经过她的一番擦拭,凉席清爽凉快了许多。悦子用手在凉席上抚摸了几下,感觉很舒服,她满意的想到,国华回来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悦子无聊的不知该什么打发时间,于是就把相册找出来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着。相册里面的照片并不是很多,主要就是三个人的全家福,都是蕊蕊每年生日的时候她和国华带着女儿去照相馆照的,还有就是她和国华登记结婚时照的半身的合影。悦子仔细端详着照片上那被镜头定格在某一瞬间的国华的面孔,照片上的国华似乎也正在用两只不太大但却是炯炯有神的黑亮亮的眼睛回望着她。
“倒霉玩意儿,你要是听我的咱俩不就嘛事儿没有了吗。非跟我锵锵锵,锵锵锵,你得好了吗?你就不兴服个软儿?杠头一个。”悦子用手抚摸着照片上国华的脸,心里不自觉的涌上了一股暖流。
照片很快就看完了,悦子又没有事情做了,无奈之中她只能又躺了下去,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发愣。
“大半夜的有几个人不睡觉瞎折腾?除非是上夜班儿的。国华弄的这事儿跟上夜班儿也没嘛两样儿,一天到晚的穷忙活连个日子也过不踏实,这得嘛时候是个头儿啊?”悦子使劲的盯着墙壁,渐渐的,那墙壁竟变得柔和模糊起来,越来越模糊了,突然就看不见了,悦子终于忍不住难挨的困倦又睡着了。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