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们”三斤肉”的雅号是他自己喊出来我母亲肯定的。他有点神神道道,尽讲些别人不知道又好像有点来头的高层小道消息。不知他有什么来头。
文革开始那年十一月窜到上海找到他。他刚从奉贤乡下四清回来,吐沫横飞满头冒汗地神侃,只是操了一口带奉贤土话的洋泾浜上海话。能学说地方话,这厮吹的”音准好”不虚。
以他的那些政治嗅觉视觉听觉脑袋和秉性,不在这么热闹的时间掺和才怪了。拿不出证据,放过一马。以他把握火候的能力,要是造起反来就不是王洪文那样的小儿科,比后来上位的黄常委也要强得多。
再在上海看到他已是1971初,还是那么神神道道。江青的小道消息文革前就有,文革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老毛老周和大佬的小道消息也是漫天飞。神侃不外就是这些。不愿给三斤肉栽赃也不能給他抹粉,也实在记不清哪些是从他那里来的。只知他还是能瞎侃的自由人。
听说这厮出工伤从高压开关上摔下来了。此开关非电灯开关,动辄一层楼高,连上面的瓷套七八米高不稀奇。命大没摔死为他庆幸。后来在上海看到时他已出院但还在疗养。精神不错,讲自己挨整挨摔和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兴高采烈,当然还是吐沫横飞满头冒汗。
时间可磨灭一切,只记得三斤肉挨整,挨摔和大难不死。最近再问了他。大致是他的父母和一位老中医是好朋友,而老中医又是头几号大佬的医生,于是绝密的大佬身体和毛周之间的情况就泄露到三斤肉那里了。他不是个能守口如瓶的主儿,慢慢把知道的显呗给信得过的相好,相好又显呗给信得过的相好。黄浦大妈厉害,又顺藤摸回来了,找到三斤肉这个瓜。
传播针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反革命小道消息,这还了得!成了王洪文点名批的重点斗争对象,当现行反革命来斗。全厂大会上批斗,站在主席台前万人瞩目。
让一批老百姓打着革命的旗号去整另外一批老百姓,好呀,就像扔块骨头到狗群让狗死掐一样省心省力。也有坏处,狗斗斗就不斗了。老百姓更坏,还会“用子之矛对子之盾”。
不省油的三斤肉参加过四清运动,当过工作组的大官,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知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也知道有缝的鸡蛋会被整个扔掉的。对揭发出的“现行反革命”言论,全部抵赖。记性好,揭发的要有一丝不合,坚决抵赖。揭发得严丝合缝,彻底抵赖。不是避重就轻,是轻的也不承认,是一赖到底。总之拒不认账。
在台上是挂牌还是坐飞机,他没讲,但台下震耳欲聋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用猜。台后拎手铐的在暗笑,看这小子顶到何时?只要认了一条就可一拥而上,”咔嚓”一声带走。以后判刑,枪毙就由着当权的兴了,很可能三斤肉就“呯”一声交待了。
搞过四清的三斤肉是“抗拒从严”的典型,但在台上的死赖,”回家过年”了。
也不能这样便宜这小子,“干活去!”。被斗得七荤八素的三斤肉给派到二十二万伏的开关顶上去装部件,脚下一滑,就从从六米高的地方倒栽葱地栽下来,大头朝下地栽下来。
会摔,遍地钢筋角铁的水泥地面只有一个没钢铁的小洞,这厮的头就不歪不斜地种进洞里。没给水泥拍死,没给钢筋戳死,真怀疑是他算好了再从上面往下栽的。也怀疑他练过高台跳水。这么高栽下去能把姿势和落点控制得那么好,恐怕跳水女神付霞红也没这样的本事。
还活着。再会摔也摔得不轻,右眼珠都磕出框了。急忙冲下去的老师傅抱起着哥儿们,看那珠子还连着,急忙发神功,一掌又那颗珠子拍回去了。这功夫比当今最高明的眼科医生还高明,真是高人在民间呀!要不是这一拍,哥儿们今天就看得更清楚了。什么?不知一目了然吗?
当场昏迷,110救命车呼啸着送往长征医院脑外科抢救室。昏迷七天七夜,什么都不知道了。哥儿们说自己都以为活不下去了。不会的,哥儿们昏迷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过来了。疼!全身痛,怎么这么疼?小时被汽车撞飞过,知道醒来后的疼,知道被撞后头上肿胀硬块的疼和无法名状的难受。怎么办呢?忍吧!
哥儿们抗砸,这么高砸到水泥地上没有把骨头砸碎。出院时的病情单上写的是“脑挫伤,腰椎压缩性骨折,右眼视网膜震荡”,比脑震荡严重一级。
摔得及时,住医院和疗养院半年多不挨斗。出院也不挨斗了,坏事变好事,逃过一劫。要不摔,无休止的批斗和那颗要自己出钱买的花生米还在前面候着呢。
追究这一摔的元凶,追到了老中医。要不闲聊讲出机密,三斤肉能显呗,能把从嘴里出来的祸来转嫁到头上。治吧,每天上午去老中医家讨债,老中医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老中医的名也不是浪得的,精心治疗。近半年后老中医总算把三斤肉交回老朋友的手中。
摔得好,三斤肉摔出政治的三界外。从此从热衷政治回归能真正造福人类的工程科技。
庸猫,2018年而二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