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认领你回家

留不住岁月,就记录下岁月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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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了!Ling看了一眼早已收拾整洁的桌面,穿上大衣,背上挎包,朝外走去。

路过Kathy的办公室,Ling照例探了探头,“Have a good weekend!”

“Have a good weekend!” Kathy从电脑旁转过头来,给了Ling一个灿烂的微笑, “Thank you for all your help!“但Kathy眼睛里的红血丝和疲惫却没有能够逃过跟她一起工作了十几年的Ling的眼睛。

Ling环顾了一下Kathy周围三面的大落地窗,窗外是多伦多市中心最繁忙的街道,星期五的这个时候更是汽车排成了长队,都在迫不及待地往家赶。

走出大楼,一阵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地铁和办公楼其实连在一起,完全可以不用出楼就直接进地铁站,但无论刮风下雨Ling都会从外面走,只是想呼吸几口黄昏的这丝清凉。

在办公室已经坐了一天,地铁里Ling照例把座位让给别人,自己挤在靠车窗的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站着。

这星期过得怪怪的。和Lei一直在冷战中。

上星期六的时候本来一切都还好。儿子去参加小朋友的生日Party,两个人如期去了离家不远的一个欧洲风格的Café, 庆祝中国新年。

由于她们去的比较早,客人不多,只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在忙活。女孩很热情,主动介绍自己来自很远的塞尔维亚。Ling也兴致高涨地跟她寒暄,说今年加拿大的冬天很长,很冷,不过雪很美。女孩夸张地皱皱眉头,说她父亲前两天还跟她抱怨,说后悔移民到了这里,半年都是冬天,哪也去不了!说完她又蹦着跳着去招待远处一桌的客人。

事情的导火索还是儿子。

周六晚儿子Long回来,跟爸爸说第二天一大早要学开车。

Lei点点头,“学车就不要睡那么晚,早点起,路上车少,安全。”

Long很高兴,冲妈妈挤挤眼,“明天不用给我们准备早餐,我和爸爸学完车就去Tim Hortons!” 想象着父子两个人坐在Tim Hortons里吃早餐,喝咖啡,聊天的画面,Ling笑了。

不用做早餐,Ling正好也趁机多睡了一会,打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已经很刺眼。

谁知突然客厅里传来Lei大喊大叫的声音。

Long低着头,”我以为你会叫我… …“

Lei的声音把房顶都要震下来,“自己的事自己不记得,休想学开车!”

Ling看看墙上的挂钟,刚八点半。“现在学也不晚啊,这个年龄的孩子晚起一会儿很正常。”

Long看了妈妈一眼,委屈地小声嘟囔着,“有一次是我先起来叫的爸爸… …”

“不行!这是一种态度问题!说好的七点半起床,晚上不睡觉,打游戏,早晨起不来,精神不好开车就会出事,知道不知道?!”

“我没问题,昨天睡得不晚… …”Long仍然小声辩解着,低着头。

可Lei就象是一个炸药包,引线一旦拉开根本收不住。

Ling感觉自己也要爆炸,甚至听不到Lei在喊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最近几年,Ling发现自己越来越忍受不了Lei的暴脾气。年轻时或许正是Lei的这种强烈个性吸引到了自己,可到了这个年龄,她却常常幻想身边能有一个传说中温润如玉的男人。Lei每次冲儿子大喊大叫都会让Ling的心有结冰的感觉。

等下午儿子出门之后,Ling终于忍无可忍,“我实在受不了你的性格!如果让我在儿子和你之间选择一个,我会选择儿子。你走吧!”结婚前朋友们总是说Ling轻声细语,自从有了孩子,Ling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我同意!我还受不了你的性格呢!”Lei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他噔噔噔地往地下室自己的小屋走,边走还不忘补充一句,“在我暂时找不到住处之前,从今天起我在楼下住!”

两个人这次都当真了。一星期几乎没有说过话。

只是,Ling早晨起来,想来想去,还是准备三个人的早餐。

吃完早饭,她收拾好妆容,换上衣服,准备乘bus去地铁站。可打开门,Lei已经一声不响地坐在汽车里,发动了引擎。晚上下班也还是会默默地在地铁口等她。

火车这时突然晃动了一下,Ling赶紧抓住上面的扶手。快到站了,Ling突然撇了撇嘴想笑,可又马上收了回来。哎,可怜的移民,两个人吵架都没处躲!这么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象上好的发条,停都停不下来。

走出地铁站,天已经很黑,还飘起了蒙蒙细雨。

看不到Lei的车,Ling想他今天该不会不来接了吧。其实地铁一出来就是bus站,五分钟一趟,可这个葛朗台为了省钱,每天坚持要接她。

路灯下,一辆辆车开过来,接走一个个和Ling一样刚下班从地铁里走出来的女人。想起Lei曾经打趣说,“在外面的车里等老婆,看着一个个女人从地铁站里出来,被一个个老公认领,很有意思。”Ling今天才留意到,真是这样。

电话铃响了,是熟悉的号码,“今天有点堵车,我马上就到。”

Ling刚意识到外面其实很冷,耳朵都有点僵了,赶紧把hood拽上来。

不知问什么她突然想到了Kathy。Kathy此时应该一个人还坐在办公室里打着电脑,伴着周围落地窗外的灯火阑珊。

Kathy的办公桌头一直放着一个小小的香料盒子,猛一看很象老上海的火柴盒。上面画着一位身穿西服马甲,金发碧眼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根长鞭。插图下面印着,“Boss Lady”。

Kathy的办公室除了各类证书和奖状,没有一张私人照片。从十几年前来到这个办公室,Ling从来没有听Kathy谈过自己的家人,只是星期五的时候Kathy会很高兴地正点下班, 有时还会听到她打电话,叫“sweetheart”。

大家也不轻易议论Kathy的家事。但Ling还是隐隐约约地从哪里听来,她有一个partner, 住在另一个城市,有自己的business。两个人都很忙,只有周末才会在一起。

不过Ling发现每年Kathy都会雷打不动地去度两个长假,冬天固定去美国佛罗里达海边,春夏之交会去环游世界。曾经听Kathy一次旅游回来,跟一位顾家型,从来不旅游的老同事兴高采烈地说,“想去哪,越早越好,后面不知会发生什么!”

悲哀的是她被自己的话言中。那一年,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的爱人相继在不到半年时间一个个离她而去。这可以说是Ling迄今为止听到的最悲伤的故事。

Kathy也前所未有地大病了一场。不过她病好后照常回来上班,每天又恢复成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段悲伤的日子。

只是Ling有一次偶尔路过Kathy的办公室,听到她好象是跟保险公司或银行在交涉什么事,提到,“my late husband”。这是Ling第一次听到Kathy用husband这个词。

看着Kathy独来独往的身影,Ling有时会想,如果生活还会重来,Kathy会不会和她的所爱永远地住在一起,象多数人那样结婚生子?

迎面车灯慢慢开近,是熟悉的车牌。Ling迎着车灯走过去。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当你完成一天的工作,走出地铁站口,有那么一个人在路灯下坐在车里等着认领你回家,是幸福吗?Ling摇了一下头,笑自己,又想到Kat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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