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自然
心言
儿时,提到水灾常是件好玩的事。家乡处于下游入海口,水灾警报差不多年年有,每次都事先安排好哪几家搭哪只船,哪几家的门板要卸下来搭筏子,什么物事可以带着。但每次都变成孩子们的乐事,这些水警带来的是上游养鱼池漂来的鱼,和海里逆游到淡水的鱼。孩子们一个猛子扎下去,出水嘴里叼着鱼,两手拿着鱼,好多好多的鱼。这样的情形直到我高一的那年夏天,才知道什么真正是灾难,让人揪心难忘的灾难。
那时提前有天气预报,学校休课了,大多住校生都在前晚家去了。我的那个寝室只剩下自己。旁晚的毛毛细雨到夜里就变成中雨,比一般天气预报里中雨略小吧,但一夜都没停。一夜没有雷电,只听到打在窗前的雨声,到一早水就快要淹到床了。我醒来觉得天还没亮,摸黑从水里捞取鞋出去,问老师才知道其实已经七点多了。那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回家,老师也让我回家,因为学校已经断伙了。那时的孩子就那么皮实,水来了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事搁现在搁到网上去,那时的老师会受多少遣责。
可是,从学校走到外面不远,看到那片汪洋,才当真知道什么是灾。那无边无际的水,与黑幽幽的天空融成一体,不由人不心生敬畏。平时熟悉的路旁几丈高的树木只有树梢露出水面,庄稼在水下,成片的村庄也在水下。水上面看不到一个人,只有水声,急急流过的水声。
那回,我的命是个不会水的同学救的。因为他不会水,我们捡来条大木桩伏上面。邻村的他住另一宿舍,听到我回家就要跟着回去,可谁都没想过整整八华里都是一片大水。他伏在木桩中间,我在后面推着。没有人影没有鸟飞,就是水,还有偶尔露出水面的树梢和屋角。若没有那条木桩,我们会在惊恐里游过遄急的八里水流?那绝不是游玩时的水,游泳池的水,或者课本上,凭空里想像的水!
我俩是到村外一里多的河坝上才看到人,才知道这场雨覆盖里方圆百十里,上游山上的水也都泄到我们这里,把这片土地变成名付其实的泽国。那河里的水已经到了坝顶,从桥面上漫过,河两边的人互相望着招呼着,但没事由谁都不要过去。那边坝上我俩看到接我们的船,那就是怕我们回家特别等着的船。过后才知道,全县五十多万人口没有一人丧生。尽管房屋倒塌了,田里都淹了,但没死一个人。若不是那里的人知道水灾是什么,对自然有生来的敬畏,可能没有这么好的结果。
一般,北方人对水的了解,好比南方人对于雪。它们不出现时人们的愿望可能是好的,当真十几年几十年出现一次的时候,没有准备的侥幸就意味着巨大的牺牲。
我们儿时读,知道上海每年地表下沉,由于采取措施限制高楼而且注水,地面才有回升的迹象。现在还有人提到上海地表下沉么? 世界上发达国家也好发展中国家也罢,他们城市化的过程中预期的城市寿命是几年,十几年还是上百年? 如果是百年城市那么排水系统为什么预设在几年,最多十几年? 要知道,地上的建筑改造容易,但地下的,随着城市扩展是非常难改的,何况老旧。于是各种政客们都只看到财政收入,都在乎利益分配,都不愿在基础设施上投入,尤其是比如排水系统这种庞大,平时又不见效果的投入? 如果这些都是可以原谅的理由的话,那么灾害到来之前的预防呢?这些是否属于官员们份内的事? 我们提倡的调查研究,廉洁奉公的传统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呢?
今天,我们看到了南方雪灾被瞒报和雪灾尚未过去时豪奢式的祭祖,地震高发区校舍的伪劣,还有水灾到来前毫无准备。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人警醒的话,那么什么灾害才足以让一个民族灭顶?从居安思危到投机取巧,骄奢淫逸,难道我们一定要等到灾难发生以后才学习一个又一个教训,重蹈一个又一个覆辙?这样的盛世,是怎样的虚荣心才能乐于陶醉,不思进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