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大巴终于晃晃悠悠地停在酒店前时, 我觉我们到了天边。这当然是幻觉,大巴也当然没有把我们拉到天涯海角,灰黄的路灯光下, 眼前是冬日里黯淡寂寥的街道, 酒店大堂里透出来的明亮的灯光, 闪耀着家一样的诱惑和温暖。
排着队在前台办好入住手续,我们被直接领进了一楼的餐厅,台湾妈妈和儿子已经入了坐, 我跟Allen坐到了他们旁边的双人桌上。刚刚坐定,冰水和沙拉就端了上来,主食是番茄香肠意面,粗粗的意式香肠段,浓厚的西红柿酱料, 也许是真的饿了,这个韩国餐厅的意面吃起来竟然很是地道。没有甜点吗, 吃完意面, 台湾妈妈问道。白衬衣黑西装的餐厅经理先说对不起, 没有甜点。 又解释道,餐厅其实这个钟点已经关门了, 意面这餐是因为我们这批客人来特地加的。我压根儿就没想到甜点这回事, 听台湾妈妈这么一问,看着餐桌上插在细长颈白瓷瓶里的鲜花,时间概念渐渐恢复, 是的,如果飞机没有延误,今天我们应该正在台北吃大餐, 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个不一样的圣诞夜啊。
第二天还要早起赶飞机, 吃完饭直接上楼睡觉,跟台湾妈妈约好第二天六点半楼下大堂见一起坐车去机场。
这家酒店的房间比福冈的希尔顿宽敞,也更整洁些,很新,很冷,进屋后把空调打开, 温度稍稍调高一些。Allen趴在床上看IPAD,我从行李中取出干净的内衣睡衣先去洗澡。浴室里有一个很大的淋浴房,带着大理石光泽的大格子地砖闪闪发亮,一脚踩上去冰凉冰凉的把我激出个冷战。 把水温调得热热的,细密的水流像柔软温暖的水草从花洒蔓延而下,脚下身上慢慢地暖了起来,心渐渐趋于安定。不确定因素已经排除, 以下的旅程就可以按部就班了。虽说在台北的时间被吞掉了一天半, 一些计划好的景点需要砍掉,但经常回国,顺道去台湾还是很方便的,所以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洗完澡,从手提袋子里拿出在福冈机场免税店用剩余的日币买的鸟形的日本果子,摆在大理石面的小圆桌上。 我跟Allen一人一只小鸟果子补全了今天晚餐的最后一道,剩下的小鸟们留给第二天早上去机场前垫垫肚子。房间里温暖如春,窗外是黑乎乎死寂的街道,没有圣诞节的装饰和热闹,远远的跟我们隔空相望的一栋大楼上,霓虹灯的韩语招牌在寒彻的夜色中瑟缩着,提醒着这是异域的韩国。我把窗帘拉紧, 熄了灯。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收拾好踩着点下了楼,酒店给安排好的出租车司机已经等在大堂了。没有看到台湾妈妈,我们坐下来等了五分钟,还是不见人下来,跟前台小姐核实,说215房间的两个客人已经去了机场。有点奇怪,想起来昨晚台湾妈妈说起要在机场免税店买些礼品带回台北, 莫不是觉得时间不充裕,把时间提前了,大早上的也不好通知我们?还有,福冈住的酒店超出了加航发下来的现金额度, 加航有声明,超出的部分留着收据的话可以在仁川机场的加航柜台去报销。在希尔顿住下的时候,台湾妈妈表示了去柜台报销的意愿, 当时从福冈机场去希尔顿的车费是我付的,入住后一起到酒店一楼的family mart 买水和食品,有了零钱她把两千日币的车资还给了我,问起收据的事, 我因为忘了向司机要收据,还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也许他们早点过去去加航柜台报销额外费用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跟着有点急了的司机上了车。因为是加航安排的车子,我跟司机确认一下目的地, Incheon International Airport, 司机大叔大声重复着incheon 这个词, 头也不回地在耳边挥挥手,接着是一串儿泡菜味的韩语。 我敏感地品味到了泡菜味中的不耐烦或者是假意呈现出来的不耐烦, 就差说头发长见识短了。这不免让我怀念起福冈那位温文尔雅的出租车司机来。很奇怪的感觉,回加后每每想起韩国,想起这个司机,都能强烈地激起我的性别意识,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人可以这么明显地提醒我自己是个女性这个事实。是被忽视的感觉?说忽视或许有点重了,也许就是一种不平衡,就像身处于一个陡峭的玻璃斜坡上哧溜溜身不由己地往下滑,想努力抓住什么却又没有东西可抓,滑落之中,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向坡上那张俯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