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消息传来，FBI的副局长安住莫开（Andrew McCabe）被他的顶头上司，司法部长赛深思，开除了（fired）。
这个事件的不寻常之处，就在于两个时间点上。
第一，莫开今年不到50岁，在FBI服役长达到22年。和很多空降到FBI的文职律师不同，他是在20多岁年纪轻轻就加入的FBI，从基层干起，第一份工是真刀真枪的FBI纽约地方的特别行动队（SWAT team）。他如果能坚持到周日，就可以光荣退休，拿到一份每年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不等的丰厚退休金。而司法部长偏偏要赶在人家公德圆满的前两天，重要的话说三遍，是两天，仅仅两天，将其开除，在他履历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还让他丢掉了很大一部分退休金，也许还有FBI保证的老年医疗保险。如此赶尽杀绝，这两天的时间差，是奇怪的第一个时间点。
第二，政府工作是出了名的早九晚五，按部就班，节奏缓慢。而司法部长的正式决定是晚上下达，到了十点钟才见著媒体报道，为什么赛深思过了正常的下班时间还要加班加点开除这位资深FBI副局？假设开除的决定晚上7点钟下达，那么从5点到7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差，是奇怪的第二个时间点。
首先要回答的问题，是这位莫开应不应该被开？作出开除莫开“建议”的，是司法部的督察长（Inspector General）霍洛维茨，从简历上看，这个人是个中规中矩的华盛顿官僚，于2012年奥巴马治下出任这个职位。但也正是这个经历，让川普对这个“奥巴马的人”非常猜忌，对赛深思使用此人非常之不能谅解，甚至称司法部长“可耻”（Why is A.G. Jeff Sessions asking the Inspector General to investigate potentially massive FISA abuse. Will take forever, has no prosecutorial power and already late with reports on Comey etc. Isn’t the I.G. an Obama guy? Why not use Justice Department lawyers? DISGRACEFUL!）
如今，恰恰是这位“可耻”部长任用的“奥巴马的人”，作出了让总统欢欣鼓舞的建议。川普如此庆祝莫开的被开：民主伟大的一天！（Andrew McCabe FIRED, a great day for the hard working men and women of the FBI - A great day for Democracy. Sanctimonious James Comey was his boss and made McCabe look like a choirboy. He knew all about the lies and corruption going on at the highest levels of the FBI!）
川普的先后矛盾，早就是司空见惯。我们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是看到督察长既然作出了这样的建议，也说明莫开的行为必然有可让人指摘的理由。虽然他自己喊冤，未必就是真的冤枉。督察长并没有法定的执行力，莫开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司法部长赛深思的是否采纳督察长霍洛维茨的建议。
我早就说过，和老板的天马行空肆意妄为不同，司法部长赛深思虽然是极右，但是他作为一个干了一辈子的法律人，是知道按规矩办事的。一个明显的证据，在国会听证，川的在国会的亲密战友，为了分散穆勒调查通俄的压力，企图逼迫赛深思承诺任命第二个特别检查官员，去找总统反对派的黑料。这个无理要求，被司法部长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因为在他看来，这些罪名司法部内部的调查就能胜任。高调宣传什么第二个特别检查官，纯粹是用来架空穆勒的政治行为，根本不应理睬。
一直以来，总统想报复莫开都想疯了，但是赛深思不能动，一动就是行政干涉司法的罪名。而如今则不同，有了督察长的正式建议，司法部长再出手开掉莫开，就名正言顺了。
但是赛深思早在三天前就拿到了督察长霍洛维茨的开除建议，为什么不雷厉风行手起刀落，而是要慢慢腾腾拖到礼拜五？一个可能，就是苦主莫开，在为自己的退休金和养老医保而困兽犹斗，但是即便如此，决心下定的司法部长，也不应该让他拖过周五的下午5点，政府关门官员下班的时间。
一个可能的原因，是赛深思自己并不想把事情作绝。官场是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地方，莫开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合理惩罚的渠道到处都是，比如起诉他让他蹲大狱，但是他出了监狱还有退休金，这就是给人活路。而在离别人体面退休只有48小时的时候痛下杀手，就是赶尽杀绝的匹夫之怒了。赛深思这个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的老官僚，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
从礼拜五下午5点司法部下班，到7点赛深思宣布开除FBI二把手，这期间两个小时的时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或许永远不得而知。但是，总统对FBI正副二把手之切齿仇恨，却可以从媒体的报道中一见端倪。比如，科密在出差途中惨遭老川开除，坐了公家的飞机连夜赶回华盛顿接受处分。结果总统对科密这位堂堂局长居然不自己掏腰包出路费非常愤怒，质问临时转正的副局长：谁敢批准科密的返程飞机（The day after he fired James Comey as director of the FBI, a furious President Donald Trump called the bureau's acting director, Andrew McCabe, demanding to know why Comey had been allowed to fly on an FBI plane from Los Angeles back to Washington after he was dismissed, according to multiple people familiar with the phone call）?莫开傻了，总统然后把话题突然转向了他的老婆“你问问她竞选失败滋味如何”（The president was silent for a moment and then turned on McCabe, suggesting he ask his wife how it feels to be a loser）。此时莫开心头估计几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但他不敢发作，只能回答“好吧我问问”（McCabe replied, “OK, sir.” Trump then hung up the phone）。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总统在最后时刻某种形式的压力，迫使司法部长作出了加班加点开除一个辛辛苦苦20年劳苦功高的副局长的决定。他这样做，在法律无可指摘，因为有司法部督察长的公文，上面白字黑字写着“建议开除”；在策略上用心良苦，因为这个表态，也许让总统对他恢复部分信心，为他赢得在司法部长位子上的多一点时间，去做他认为对的事。
只是，美国政坛一向四平八稳的恒定状态被打破。我曾说过，在历史上看，中国人从政的毛病是败者死不认输胜者赶尽杀绝，所以总搞不成两党制。而美国200年来养成的政治传统，是胜者退一步海阔天空，败者忍一时风平浪静，大家哪怕心里骂娘脸上也要保持风度。但是，这个传统被毁掉了。
一个例子，就在莫开获罪之后的短短几个小时，才刚离任一年的中情局长布莱南就对川发表了罕见的措词激烈的评论：“当你的贪婪，沦丧和腐败最终昭示于天下，你将在历史的尘埃中只占据一个无耻煽动者的位置，你可以让莫开获罪，但你无法毁灭美国。美国最终会胜过你”（When the full extent of your venality, moral turpitude, and political corruption becomes known, you will take your rightful place as a disgraced demagogue in the dustbin of history. You may scapegoat Andy McCabe, but you will not destroy America...America will triumph over you）。
从常理而言，一个最高情报机关前领导人，对现任总统发表如此毒汁四溢的言论，是极不合适的。这说明，双方已经宝剑出鞘，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美国政坛恶斗，将进入腥风血雨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