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年轮(一百二十七)

第十四章  火红的军营(3)

 

春节后5班开始启用220V铅酸蓄电池。蓄电池组是由耐酸木架上110个敞口玻璃缸组成的,每个玻璃缸呈正方体,棱长为12,缸里有两块正负电极板,额定电压为2V,用导条串联起来总电压加起来即220V。玻璃缸上下摆了两层,一层55个,全班光做这些玻璃缸的清洁就用了1个多小时。

 

接下来配置电解液,它是电解质,在蓄电池充放电过程中起导电作用并参与化学反应。电解液由纯硫酸和蒸馏水按一定比例配制而成,操作时有一定的危险性。第一次配制,熊传发只带着苏春贵、程世华、胡仕贞3人干,我们几个新手在一旁看。

 

他们四人进到盥洗间,穿上橡皮围腰,戴好口罩、橡皮手套、靴子,把几大瓶蒸馏水倒入一口大陶瓷缸中,再由熊传发与苏春贵提起一只硫酸罐,将浓硫酸缓慢小心往缸里倒,程世华用一根长玻璃棍轻轻搅动,生怕硫酸液溅到身上,胡仕贞则拿着比重计测量比重。

 

顷刻间,缸中冒出刺鼻难闻的味道并伴有热气。20几分钟后,比重达到1.24~1.3克/立方厘米,电解液就算配好了,待完全冷却后,大家小心翼翼地用玻璃器皿盛入一个个小玻璃缸中。再经整理,第一道工序就算完了。熊传发说,启用新电池,要等电解液和电极充分发生化学反应,24小时后才能充电。

 

上午操作中,我听他们不停在说“纯度”“比重”“PH值”什么的,感到很生疏,吃午饭时偷偷问胡仕贞,他耸耸肩膀,傲慢言道:“这很复杂,一两句话么样说得清楚?你慢慢学吧。”

“什么玩……”我自尊心大受刺激,差点骂出声来。

“狐狸”(胡仕贞绰号)你傲个屌!你我同是二中67级初中生,都没学过化学,凭你短时间在兰州学的那点皮毛,就想在老子面前摆谱,有点夜郎自大吧?

 

我去请教牛分队长,不想他反问我:“这是初三化学课程,这么快就忘啦?”呛得我脸上发烧,妈的,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他把我当成66级初中生了。

“这些定义概念性的东西忘了没关系,眼下要尽快掌握实际操作。”牛木章开导我。

又丢份了!我尴尬地“唔”了一声,转身逃走。

 

两次碰壁,我自卑到极点。看看中队的文化结构,技师加高中毕业生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一,半数人员在外地培训过或正在培训。我算什么?初中没毕业,工作中基本常识都不会,低三下四去问别人,又遭人白眼奚落,窝囊死了!

每每至此,我就会徒生怨恨,怨恨天道不公,怨恨耽误我学业的文化大革命。   

 

然而,我是个轻易不服输不甘落后的人。算了,我谁也不问了,自学可不可以?我还不信了,凭我良好的基础和悟性,用功钻研一阵子,赶不上某些一知半解的家伙。

我立刻给爸爸写信,要他帮我寄些初、高中数理化自学教材来。

 

1969年3月2日,苏联军队入侵中国领土珍宝岛,中国边防部队奋起反击,双方死伤数十人,造成严重流血事件,致使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3月4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发表社论《打倒新沙皇》,正式将苏修叛徒集团称之为彻头彻尾的社会帝国主义、地地道道的新沙皇。3月5日,毛主席提出“要准备打仗”,号召全党行动起来,对付苏联可能发动的战争。

那段时间,28号虽不能说是笼罩在战争气氛中,至少可以说紧张了好一阵。每天站广播室高音喇叭响个不停,不是我国政府的“社论声明”就是各地抗议苏修的游行示威报道。最大的变化就是给每人发了子弹,冲锋枪一个基数120发,刚好装满四个弹匣;步枪2个基数100发,只装了一半的弹袋。每个班还配了个铁皮子弹箱,内装200发子弹,我班由胡仕贞扛着,他是弹药手。

此前每个班只配了10发56式步枪子弹,夜晚站岗用。

 

到了晚上,各个中队争先恐后搞紧急集合演习。有晚我站岗,1小时内亲眼看见二中队搞了两次紧急集合。可能搞完第一次后,大家认为今晚不会再搞,放心睡觉,躺下不久又遭一次。我看是当官的想挣表现,借机折腾人。

3月7日,四站在司令部楼前举行声讨大会,六个中队的官兵全副武装列队参加。会上,冒副站长和3个中队代表发了言,强烈抗议苏修侵犯我国领土珍宝岛。官兵们肩背钢枪,挥舞红宝书,不断振臂高呼口号:“强烈谴责苏修的血腥罪行!”“打倒新沙皇!打倒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打倒美帝!”“誓死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

 

代表六中队发言的是孙德敏。他老家是黑龙江,讲一口地道的东北话,他爱好文艺,擅长表演,加上文笔也不错,稿子准备充分,发言时抑扬顿挫、极富煽情,赢得台下阵阵热烈掌声,纷纷打听这小子是谁。事后中队特地给了他一次嘉奖,孙德敏一炮打响,从此走红。

3月10日,杨队长抽调我和刘士宽到新兵一连当班长,时间为两个月。杨队长没来几天,并不了解我,肯定是吴指导员的主意。

开始我很不乐意,甚至有点恨吴指导员。我才从招待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往外调我,我成出差专业兵啦?电源工作刚摸到点门路,这一耽搁,不又成生手了?

不过既然叫我去带新兵,说明领导对我的军事素质还是认可的,再说付洪玉、杨玉珠在新兵一连当连长和副指导员,我早就想认识他们。电源不比载波,没多少技术含量,回来再学吧。

 

刘士宽更不愿去,他从沈阳通信学院培训回来后被分到外线分队爬电线杆子,一直耿耿于怀,老想回到1分队去干载波。

别做梦了。在部队,领导安排调动一个普通战士的工作是十分坚决的,容不得你讲价钱,不然为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这点我早就领教了。

我和刘士宽来到新兵连驻地时,新训已开始三天了。

新兵一、二连住在单脉冲中队两个紧挨着的大车库里,车库背后是主机房,房顶基座上矗立着一面巨大的抛物面锅盖天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它的前方停着两辆绿色雷达车,车顶上的锅盖天线面积要小很多。

一连的连部在车库右前方30米处,是个半地下掩体工事房。我和刘士宽进到里面,见窄小的房间里对放着两张办公桌,桌上有部电话,几只茶缸。靠墙摆着四张木板床,床上铺着整齐的被褥,脸盆牙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扫得干干净净。此刻,三个连干部正围坐在桌前研究着什么。

“报告付连长、杨副指导员,刘士宽奉命前来报到。”刘士宽抢先举手报告,原来他认识付洪玉和杨玉珠。

“我叫赵旭东,也来自六中队。”我也赶忙立正敬礼。

付连长起身握住我的手:“欢迎二位老兵,我听吴指导员说过你的情况,军事素质不错,新兵连是你用武之地。”

 

付连长三十四五,魁梧高大;国字脸上一对大眼睛,炯炯有神;浓黑的眉毛,眉宇间透出英气又带有几分狡黠;挺直的鼻子下两道沟纹,显出一脸坚毅刚强的气质;他那带有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传达出爽朗热情。

听了付连长的夸赞,我很受用,也挺意外,权当客气话吧。他又指着旁边一位干部说:“这是杜副连长,来自12中队。指导员你们也认识,就是政治处干事于全兴,现正在给新兵上大课。”

杜副连长叫杜兴云,身材挺高,大约有1.78米,就是有点瘦,一脸笑容。

杨副指导员英气勃勃,头大手大,看上去十分的精干有力。

 

“请付连长安排工作。”我想起进屋目的。

“你在叫付连长还是杜副连长?老付你这姓很吃亏,当了司令也是个副的。”杨副指导员开玩笑。

“非也,就算我干副职,算起来总是正的,负负得正嘛。”付连长还挺幽默,他随后命令:“我们刚研究了,赵旭东任二排四班长,刘士宽任五班长。你们两个比一比,看谁带的兵厉害?”

付连长真会做工作,第一次见面,他就要我俩竞赛。

 

刘士宽当兵就到沈阳培训,新兵训练肯定不如我系统正规,从他打的背包就看得出来,松垮歪斜,鞋都插反了,其它军事素质也好不到哪去。我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使尽浑身解数,带出个优秀班来,不仅要压倒刘士宽,而且在全连都要名列前茅。我知道新兵训练那一套,有这个自信和能力。

当然,我得看看分给我的新兵是些什么货色,基础不能太差。

 

新兵一连全部来自河北磁县农村;二连则来自河北深泽县,但有少部分县城兵。新兵连的课堂又是宿舍,新兵统统睡地铺。冰冷的水泥地上铺满芨芨草,班排间用长圆木分隔开,像一块块菜地。于指导员讲完课后,付连长把我俩带进一连的车库交给二排长。

二排长叫史进忠,来自三中队。他把我带到四班,立刻被新兵们围住,不停地叫我赵班长,热情帮我卸行李、铺床。

 

四班住的地方不错,在大车库最北边,挨着墙,新兵们的挎包水壶高矮不齐地挂在墙上,铺上的被子大多叠得很随便,皱头巴脑的,看上去很不顺眼。

四班代班长叫白广亮,我一来他降为副班长,搬到铺尾去了,把铺首让给了我。我迅速铺好铺,三两下就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状,引来新兵们佩服的目光。

 

在随后的分班讨论中,我很快认识了四班新同志。他们一共12人,分别来自磁县时村营和双庙公社。陈金山、王好友、赵玉顺、白广亮四人身高都在1.74以上,刘玉贵虽然矮点,但身体很壮实,给他顶块白毛巾,就是地道的河北农民。

他们5人发言踊跃,态度认真而朴实无华。副班长白广亮讲得比较有条理,一问,他是66级高中生,21岁,入伍前是公社中心小学语文教员,难怪有点口才,就是年龄大了点。

我在心中很快圈定这5人作为四班的骨干,只要把他们搞定,班里的学习和训练就好搞得多。这是我从六中队那些班长身上学来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何况我在中学也当过班长。

全连9个班住在一个大房子里,内务卫生是每个人、每个班的一面镜子,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我就从这入手抓,这是我强项。

 

训练新兵要“严”字当头,决不能心慈手软。每天清晨出操回来,我挨个教新兵叠被子,挤、压、拍、捏,无所不用其极,强逼他们把被子整成豆腐块形状,把床单铺成一张白纸。

 

新被子又泡又软,很难叠出棱角,王好友偷拆了食堂烂墙两块砖,用水洗净,再拿报纸包上挤拍被子,很见效,其他人也想模仿,被我制止了,这样干还不得把伙房弄垮,付连长定找我算账。

 

我又让他们把墙上挎包水壶重新钉挂排列,背带长短统一调成班上平均身高挎背的尺寸。白广亮、陈金山几个高个子有意见,但看见我不容商量的脸色也只得忍了。没办法,为了整齐划一,大伙儿互相将就点吧。

三天后,杜副连长组织检查内务卫生,毫无争议地把流动红旗给了四班。其他班排心服口服,纷纷派人前来参观取经。我班战士受到鼓舞,非常高兴,一致表示要时刻保持好内务,把流动红旗变成固定红旗。

 

星期天晚点名时,付连长大肆表扬了四班,还说就把四班的内务卫生作为全连的样板,我心中暗喜。不过我也就得意了5分钟便不满足了,整理内务只是牛刀小试,我的能力可不止这些。

我卯足了劲,决心要让四班在学习、训练上走在前面,争取成为新兵一连的标兵班。

 

我把想法告诉“核心”成员,他们摩拳擦掌、情绪高涨,纷纷表示要全力支持配合我。当时,我为遇到这样一群积极上进的新兵感到庆幸,看来农村兵就是比城市兵单纯、听话、好带。

 

队列训练时,这几个骨干的动作标准熟练,丝毫不比我差,令我很吃惊。休息时我问赵玉顺,他说入伍前一个星期正在学校搞军训,教官是38军的,要求很严格,学生动作做不好,他敢踢人。

我到现在大致记得四班队列序列:陈金山、王好友、赵玉顺、刘玉贵、赵林、齐瑞霖、李冀平、刘花……白广亮。

 

陈金山和王好友参加过大队基干民兵实弹射击,成绩不错。陈金山还说他参加过公社高炮训练,这恐怕是吹牛吧?高炮训练一般是城市预备役民兵干的事。相比他们几个,其他人就要差些。特别是那个齐瑞霖,不光懒散,时不时还彪两句牢骚怪话,是我班的稀拉兵。这下有了,分班训练时,我让几个骨干和动作稍差的新兵结成对子,进行“一帮一”开小灶。齐瑞霖由我亲自“料理”,量他不敢跟我叫板。

这招真管用,才三个训练日,我班的分列式队列已走得很整齐了,史排长让四班代表二排参加连里会操,再次得到付连长表扬。

从此,我更器重这“五大金刚”,有他们帮助,我省了好多气力。当然,我也不能轻视怠慢其余战友。“一人红,红一点,大家红,红一片”,这是那年月广泛开展“传帮带”最常见的口号。

 

两星期后,一连首长变动,于全兴调回政治处继续当干事,付连长改任指导员,杜兴云升任连长。

 

3月下旬,为了迎接党的“九大”开幕,各地创作了一批新歌,其中最经典的就是那首《满怀激情迎九大》,车库的喇叭经常播放,大家模仿跟唱,却不能完整唱下来。

一天,杨副指导员把我叫到连部,指着桌上《解放军报》第四版

登载的那首歌,问我会不会唱?

哈,这不撞我枪口上了,遂脱口而出:“这谁不会呀?听也听会了。”

“可大家都唱不全,你来教全连唱吧。”

“不行不行,我虽识谱,但嗓子实在难听,会把人吓跑。”

“什么难听不难听的,又不要你唱美声,你把大家教会就行了。”

“那我试试。”

“试什么?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好。”杨副指像在下命令。

这有何难?刚才我是谦虚。

我请文书把曲谱歌词抄在一张大纸上,贴到车库南墙上,晚饭后教全连唱这首激情四扬的迎九大主题歌:   

长江滚滚向东方

葵花朵朵向太阳

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

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

……

伟大光荣正确的党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

毛主席亲手来缔造亲手来缔造

毛泽东思想来武装来武装

……

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

我们放声来歌唱战士永远忠于党

我和新兵们满怀豪情,一遍遍引吭高歌,歌唱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

 

激昂的旋律、悦耳的歌声飞出大车库,回荡在夜色茫茫的戈壁滩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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