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抱大到抱不大
李公尚
在我家里，曾寄居过三位中国留学生，分别是七0后，八0后，和九0后，刚好折射出中国现代四十年巨变中三代人的变化。
第一位是个女孩儿，称她慧儿。1979年出生，是我大学同学老万的女儿。这位老万1978年上大学前，一步步从下乡知青，村代课老师，公社中学老师，公社中学校长，做到了分管文教卫工青妇的公社党委副书记。入学时三十五岁，是当时入学的最高龄限。他妻子小他三岁，也是下乡知青，同年考入大学，入学后一年生了慧儿。学校本要将她除名，但鉴于他们是县里“晚生晚育”的模范，国策之尊，不敢造次。慧儿对于他们夫妇来说，算老来得子，疼爱直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八十年代，媒体抨击当时出生的很多孩子娇生惯养，讥为“被抱大的一代”。老万毕业分配到中央某部委国家机关工作，下班后常把女儿抗在脖子上去逛街，见了熟人便自嘲：“人家的孩子是抱大的，我女儿是骑着我脖子长大的。”
2002年老万的女儿二十三岁，肯定不能再骑在他脖子上了，于是来美国读研究生。那时中国学生来美国留学，主要由国家公派或由美国学校提供奖学金，自费留学很难得到美国签证。慧儿是靠美国学校的奖学金来留学的，说明她在大学里学习优秀。那年，老万官拜国务院某直属局的局长。慧儿妈在某大学熬上了教授。
慧儿在美国就读的大学，离我家二十英里，老万打电话给我：“我是因为知道你家的住址，才让我女儿报考你家附近这所大学的。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女儿。”
同窗之谊，情不容却。慧儿来美国后，每个星期五下午，我妻子都开车去她学校把她接回家，为她做她想吃的中餐，然后把她穿用了一周的衣物放洗衣机里洗净熨平。星期六带她外出游览，去商场购置她下周需要的物品，星期天晚上送她回学校。慧儿也不见外，把我家当成她自己的家。
如此一年，皆大欢喜。第二年，慧儿来我家几次后，说今年学校里忙，不能常来了。但我妻子仍然每个周末都给她打电话，问要不要去接她。一天，我妻子对我说：“慧儿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来咱家了，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她妈来电话问她的情况，我只能含糊其辞。你下个周末去她学校看看她吧。”那时，中国往美国打电话还很不方便，慧儿妈差不多一两个月给我们打一次电话，询问她女儿的情况。
接下来的两个周末，我都带了慧儿喜欢吃的中餐菜肴和估计她需要的物品，到她学校去看她，但均未找到。我妻子见联系不到慧儿，有些着急，我就劝她：“人家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生活安排，别老像管小孩儿一样盯着她。女大不中留。你这样老盯着她，说不定她很烦呢。想想你这么大时，不也是不愿自己的父母一天到晚的盯着？何况咱又不是人家的父母。”
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慧儿的消息，我妻子和我一起去她学校找她，一打听才知道，慧儿早已搬出学校住多时了。她的同学也都不知道她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一天半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夜深人静中我刚拿起电话，电话那端便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劈头盖脸：“你怎么对待我女儿的？把我女儿给弄成什么样儿了？”
“把你女儿......弄成......什么样儿了？”我头皮一阵发麻，莫名其糊涂：“是老万吧？你女儿......慧儿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老万，能不能慢慢说......”
“她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你怎么弄的你不知道？让我女儿怀了孕，还装糊涂？你们想一起隐藏事态，是不是？”老万在电话那端大发雷霆，气急败坏。
最后慧儿妈夺过电话，向我解释：他们接到慧儿学校打来的电话，说慧儿怀孕了，不知该怎么办好，学校让我们做决定是否流产。老万快急疯了，刚才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慧儿妈也很着急。我把最近一段时间我妻子和我去找慧儿的情况对她说了一遍。安慰她明天一早我就请假，去慧儿的学校了解情况。这时听到电话那端，老万撕心裂肺地大哭。
慧儿妈说，她正在向单位请假、订机票，申请去美国的签证。如果顺利，一个星期后可来美国。老万出国需要中组部批准，可能去不了，着急得快崩溃了。
第二天我到慧儿的学校见了有关老师。老师告知，慧儿怀孕后一直瞒着别人试图流产。她找了几家诊所，但医生都需要直系亲属签字。拖到后来，她肚子里的胎儿越来越大，已经无法流产。情急之下，她找了一位不具资格的华人医生为她做引产手术，结果出现大出血，华人医生赶紧把她送进医院后，就溜掉了。医院为她做了紧急处理，联系到了她就读的学校。
学校处理这种事，都是首先了解学生有没有受到侵害。如果不是受侵害，就问学生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学生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学校就为学生办理休学和医疗保险等手续。如果学生决定流产，学校帮助联系医院。但流产必须有直系亲属签字。我们见到了慧儿，她除了哭，一句话也不说。因涉及隐私，我们不能问胎儿的父亲是谁，我妻子只好问她胎儿的父亲知道不知道她怀孕，她依旧除了哭，缄口不言。
我将这一情况电话告知老万，老万夫妇态度坚决且强硬：“不管是谁的孩子，一定流产！”医院怕再拖下去对慧儿有危险，也建议立即引产。医生在医院的律师见证下，由我做翻译，和她父母通了电话，让她父母在一份传真文件上签了字，让我妻子作为现场临时监护人，为她做引产手术。
手术完毕，护士按规定让我妻子看了死胎，然后把死胎处理掉。我妻子注意到，胎儿是个黑黄混血儿。
慧儿妈来美国后，与出院后的慧儿，在我家了一起住了三个星期。无论她妈怎么问，她始终不谈自己怀孕的事。我们也始终没有告知她胎儿的肤色。慧儿妈非常苦恼，一再向我们道歉：“出于同窗之谊，你们一直义务照顾慧儿，为她做了很多。我和老万感激不尽。出了这事，怪不得你们。即便孩子在北京，在我们身边，我们也不可能天天跟着她。出了这事，怨我们家教不好。”
我妻子劝她：孩子在家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父母围着她一人转。现在她远离家人，独居异国他乡，非常孤独。她经常遇到很多困难需要帮助，如果有男同学愿意帮助她，出于感激和报答，女孩儿可能会情不自禁地以身相许，这是常有的事。伤痛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揭示，以免引起新的伤痛。女人这一辈子，没有不经历感情伤害的。女人不经历一次感情伤害，就不会成熟。
慧儿妈走后，慧儿在我家里住了半年，这期间她在房间里深居简出，不愿说话。半年后，转学去纽约了，从此再不和我们联系。倒是慧儿妈经常给我妻子打电话。前些年，一会儿是慧儿和某个教授恋爱了，让我们帮助打听那个教授是不是有妇之夫。一会儿是慧儿去加州工作，和同事热恋了，让我们帮忙打听男方的背景和人品。最近几年，电话打得更频繁了，不断催我们帮忙为慧儿介绍对象。常在电话中抱怨：“我们慧儿漂亮，学历又高，工作也不错，怎么别人都能找到对象，她就找不到？我就奇怪那些老外怎么就是看不上我们女儿呢？真是瞎了眼！”
去年我妻子回中国时，拜访老万夫妇。他们都已退休，赋闲在家。慧儿妈一见我妻子，如囚犯蒙获大赦般地快活，冲着家里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大喊：“慧儿，宝贝，快出来，看看谁来了。”喊了好几遍，那个房间的门才开了一条小缝，慧儿从门缝里向我妻子点了点头，又关上了门。我妻子没看清她长成了什么样。
慧儿妈尴尬地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没法说！”我妻子问起慧儿的近况。慧儿妈赶紧把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嘘声说：“不知道。也不让问。急死人了！”
老万接话说：“前天我好不容易哄着她聊了几句天，她说现在香港有一个公司需要人。她可能要到香港去......”话音未落，慧儿的房间门突然打开，慧儿冲着父母怒目而视，不允许父母谈论她。她父母吓得噤若寒蝉。
我妻子看着墙上挂的慧儿小时骑在爸爸脖子上照的大幅照片，屈指算来，慧儿已经三十八岁了。
慧儿妈送我妻子出门时伤心地说：“这事都怨老万和我。我们那代人上大学时偷听《美国之音》，苦读《走遍美国》，把美国幻想成天堂。我们没有机会出国，就逼着孩子从小就准备出国。她上高中时不许她和异性接触，上大学后交了男朋友，为了让她出国，我们硬给拆开。现在想想，真是荒唐。”
第二位在我家住过的中国留学生，是我妻子大学同学刘海燕的孩子，男孩儿，简称向天， 1988年出生。我妻子和我龄差较大，她们同学那代人的子女，在称呼上已被媒体由“被抱大的一代”尊为“小皇帝”了。
向天是2007年19岁时，自费来美国读大学的。那时美国的金融危机，迫使美国政府对预先能交的起学费的自费留学生，开放了来美签证。
向天来美国大学报到，是由他妈像请神一样隆重护卫着来的。我妻子帮他去办理入学手续时，刘海燕希望向天住在我家里，让我妻子照顾他。但学校要求一年级新生必须住校，刘海燕嘱咐向天：在学校里保留个床位，白天休息。下午没有课了，就坐地铁和出租车到阿姨家里住。
我妻子对刘海燕说：这样来回跑，耽误孩子太多时间，路上花费也太大。刘海燕不以为然，说：钱是小事。能让他住得舒服就行。我本来还打算让他住旅馆呢，现在住在你这里不花钱，就把车费补回来了。我妻子知道，向天直到十二岁，她妈每天晚上还在澡盆里给他洗澡，然后抱他上床哄他睡觉。
向天学的是计算机科学和电脑应用，成绩一直优异。这也是他妈一直引以为豪的。第一学年结束时，他各科成绩全A。但在放假前，学校宣布取消向天的电脑课成绩，原因是他作弊。答卷内容和另一名中国同学的完全一样。最终学校调查结果，是他允许别人抄他的答卷。
对此，向天不以为然，去找教授评理，认为是别人抄他的答卷，不是他抄别人的，不应该把他的成绩取消。很多中国同学也都觉得向天冤枉。向天的父母写信让人译成英文寄给学校，质疑学校的公正。学校认为：中国学生和家长对学生作弊的理解不正确，对诚信的意义不重视，根本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学校对作弊抄袭的同学开除学籍，对向天给予扣罚学分处分，让他第二学年开学后重新考试。开学后重考，向天依然得了高分，但学校只算他及格。
为此向天情绪一度低落。一天，他带了一位中国女人来到我家，进门后支支吾吾未详介绍，就领进他住的房间关上房门。我妻子觉得这个女人似曾相识，想来想去，想起有次去中国，在刘海燕家里见过她雇的一名农村小保姆，抽抽巴巴地长得像一个没成熟的小瓜纽。我妻子纳闷，刘海燕怎么把家里雇得的小保姆送来美国陪读。
晚饭时向天和那女人一起出来吃饭，向天向我们介绍说，那女人是他的同学，他们俩人很能谈得来。依旧没有说清他俩是什么关系。倒是那女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姓贾，从中国来美国留学已经七年，前四年是读高中，今年读大学三年级，学经济。家在中国江苏邳州，父亲开了一个啤酒厂，一个化肥厂，还有一个橡胶厂，都很挣钱。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她父母重男轻女，把她送到美国来，除了定期汇钱，其它什么也不管了。说着，他俩人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卿卿我我起来，一会儿嬉笑打闹，一会儿窃窃细语。完全目中无人。看得出，那位贾同学很会照顾向天，甚至对他百依百顺。吃完饭两人把碗筷一推，嘴一抹，又回向天住的房间去了。
后来向天常带贾同学来我家，无疑，他俩相交甚欢。我妻子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事告知向天她妈刘海燕。
刘海燕在电话里听说儿子有女朋友了，喜不自禁，赶紧问：“那女孩儿长得怎么样？能不能配得上我儿子的高大英俊？”我妻子回答：“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审美观不一致，很难说......”刘海燕当机立断说：“你这样含糊其辞，就说明一定配不上！快实说，她到底长什么样？”我妻子说：“第一次见那女孩儿时，我还以为你把向天小时给他雇的那个小保姆送来美国，为向天陪读呢……”刘海燕听了不由大叫：“天啊！这长得哪有点人滋味？不行！”我妻子笑着说：“你这话也太恶毒了。你过去不是一直夸赞那小保姆很能干吗？”刘海燕说：“那小保姆抽抽巴巴长得像歪瓜裂枣，我所以雇长她那样的，是为了防止向天他爸爸对小保姆花心，对她动手动脚不老实。天啊！这绝对不能让他俩在一起。下次你要把那女孩儿赶走，绝对不能让她进你家门。”
从此，刘海燕天天打电话给向天，逼他和他女友分手。三天两头打电话追问我妻子，那女孩儿还来不来我家。一次，我听到向天冲着电话大喊大叫：“你不是我妈！你不配当我妈！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不理解我。她比你好一千倍！要是你把她逼走了，我就回国不学了！......你不用怕我因为恋爱影响学习，去年要没有她陪我，我一天也读不下去。我成绩好多亏了她。你再逼我，我就去死！”两天后，向天搬出了我家，和那位贾同学一起去租房住了。
一个月后，刘海燕和她丈夫火急火燎地赶来美国。他们找向天的女朋友谈过几次话，谈得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一次，向天和他父母在我家里又不管不顾地争吵起来，刘海燕说：“她长那样根本配不上你，你要是让她怀了孕，等你懂事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向天反驳：“她长那样怎么了？对我好就行，长得漂亮的，没人愿意天天伺候我。”向天他爸说：“瞧她那金鱼眼、蛤蟆嘴，小头小脸的满是褶子，你和她在一起时不觉得刺眼啊？”向天反驳道：“觉得刺眼可以不看！夜里熄了灯，和谁都是一样！”向天的爸爸气得发抖，骂道：“你个笨蛋，你白天不看她？”向天说：“想要的时候，看不看都一样。不想看她就用枕头盖住她的脸。漂亮女人多的是，你也不可能都占有，好的记在脑子里，和她上床时，闭上眼想着那些漂亮的行了……”刘海燕骂他没出息，说美国那么多漂亮女孩不找，只敢找一个看不上眼的。向天争辩道：“中国男人有几个出息的？哪个不是见了外国女人猥猥锁锁，不敢正眼看人家？外国女孩儿就是真和你好，你都觉得放不开有压力。心里遇有不满意，想发脾气都不敢。我又不是没试过，谁让你们把我生成中国人这模样？”
刘海燕和她丈夫在我家住了一星期，天天和向天争吵。向天拒绝再搬回我家来住。刘海燕夫妇临走时，无可耐何地对我们说：“算了，让他俩先这样在一起吧。只要不生孩子，不结婚，权当她是个保姆，让她照顾着向天也好。要不把向天逼出病来更麻烦。明年那女孩儿就毕业了，毕业分开后，说不定就互相忘了。”刘海燕的丈夫说：“反正咱是男孩儿，无论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怎么玩儿都不吃亏。先让他练练手也好。”
贾同学毕业后，在美国找不到工作，依然和向天住在一起。她家里继续给她汇钱，让她待在美国。她很快在网上搞起代购，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一年多后，她因为卖假货，被美国海关逮捕，关了一个月，驱逐回中国。向天的父母听说后喜出望外。向天毕业后，在硅谷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年薪十多万，公司还为他办绿卡。此时，他父母催他赶快交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他先后交过七八个女朋友，中外都有，但一直没有结婚。
去年底，刘海燕给我妻子打电话，说她在西雅图。我妻子让她到我家来住几天，她说走不开。向天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天天想自杀，已经自杀过两次，一点儿也离不开人。我妻子委婉地问，向天的工作和生活不是很顺利吗，怎么会这样？刘海燕回答说：听医生分析，向天从小受家人呵护，来到美国没人理他，患上了抑郁症，和谁都不愿接触。他之所以那时没有想自杀，是因为当时那个姓贾的女同学给了他很多快乐。现在，他的抑郁症加重了，还经常想着那个姓贾的女同学。前段时间我到处打听那个姓贾的女孩子，听说她回国后，又去了加拿大，和当地一个年龄很大的华人结婚了。
刘海燕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抱怨向天这边离不开人，她又不能长期住在这边陪着他，因为她丈夫在中国，担心他一个人生活时间长了，会出轨……
在我家居住过的第三位中国留学生，是我一个孩子的中国同学。1997年出生。我孩子在美国上完五年级，我就让他去中国留学三年，读初中。主要学习中文的阅读和写作，回来继续上高中。他的这位同学叫......名字不说也罢，权称“小留”。至于性别，提不提都没意义。现在中国的小孩儿，男不男女不女，不男不女的多的是，什么小鲜肉，小臭肉的，女里女气，流里流球，令人作呕。这位小留十五岁时，也就是我孩子从中国留学返回美国读高中那年，来美国读初中，今年二十一岁，在一所语言学校复读，准备考大学。
这小留刚来时，他父母花大钱让他住在美国人家里，希望他早日“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但他不尊重美国人的生活习惯和家庭规则，而寄宿家庭也不姑息他的“人权习惯”。他起晚了，赶不上校车，寄宿家庭让他走路或自己叫出租车去上学，拒绝开车送他。他晚上在酒吧待到半夜才回住处，寄宿家庭根本不给他留门，任他睡在房外走廊上。如此几次，他便向父母哭诉，说寄宿家庭虐待他。
他父母请律师起诉寄宿家庭，最终败诉，只好换个地方让孩子读书。如此折腾，先后换了四所学校、八九个寄宿家庭，才读完高中，但没考上大学。去年注册了个韩国人办的语言学校复读，但现有寄宿家庭拒绝再收留他。他想起了我孩子留学中国时曾和他同学，便联系我孩子，问能不能让他在我家里暂住，一旦找到寄宿家庭就搬走。
我孩子三年前获得奖学金上了大学。他上高中时学过十一门AP课程，其中有七门算学分转到了大学，因此勉修大学一年级的几门基础课，直接学二年级的有关课程。第一个暑假，由校长（前联邦能源部长）推荐他去做义工，为一位联邦参议员当助手兼中文翻译，参加了联邦参议员访华团去了中国。第二学年，作为学校派出的交换生，到日本一所大学学习八个月，然后到北海道地方政府工作四个月，学习了日语，和日本大学的校长（前日本驻美大使）和北海道政府的多位官员成了朋友。第二个暑假，经一位联邦参议员推荐，在国会做实习生（义工）。三年级结束时，修完了大学的所有课程，学校同意他提前毕业。现正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在联邦交通运输部做实习生（义工）。这位小留联系到我的孩子后，我孩子立即和我们联系，希望我们允许他的中国同学在我们家暂住。
小留去复读的语言学校，不需要天天到校上课。根据个人情况，每周到校一至两次，注册一周所上的课程，和“任课老师”见见面，由老师在出勤手册上签字即可。平时上课都在网上，小留用他父母来美国时给他买的最昂贵的牌子的电脑操作。
小留的“人权习惯”，是夜以继日的晨昏颠倒，能坚持数年，精神可钦。每天晚上十点多，他开始起床，洗漱冲刷惊天动地，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十一点多，送外卖的来了，把门铃按得大作。非等个十分八分钟，小留决不去取餐。取餐时，把前一天吃剩的食物垃圾让送外卖的顺便带走。为了小费，常和送外卖的人争得不可开交。他点的早餐，遵从父母“早餐要吃好”的建议，食不厌精。在午夜十二点用早餐的同时，他打电话或微信约好物以类聚的朋友，餐后穿戴名牌衣物，足蹬高档鞋袜，喷上气味悠远的香水，开着顶级配置的豪车，去酒吧喝香槟。凌晨两点多回来，精神正旺，于是上网玩游戏。玩儿到三四点钟，开始从事国际贸易，在网上倒卖自己用过后不再需要的物品。尤为难能可叹的，是做事总能一心二用，彻夜追看中国电视剧。忙到五六点钟天亮了，开始学习网上课程。“一日之机在于晨”，安排最好的时段学习，符合父母的心愿。学习的内容是练习中文，不忘初心，和远在中国的同学天南海北地耍贫卖酷。练到早晨七八点，新的一天太阳升起了，他打着哈欠，心情抑郁，上床就寝。一觉睡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春梦未做完，窗外日迟迟”的太阳西下。每天醒来，在床上边玩儿游戏，边看电视，边吃腰果、松籽儿、核桃仁、葡萄干、薯片之类的零食。吃足了，玩儿累了，开始“午休”，小睡到晚上十点多，又惊天动地地起床，开启循环新的一天。
小留的父母常打电话不厌其烦地嘱咐：“平时没事别出去，外面危险。”小留谨遵父命，除了每周有一天必须要到学校去见老师，不得不在下午睡醒后无精打采地远足一下，平时白天根本不出门。符合“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虽然每天只吃一顿外卖送来的正经饭，但并无“饿其体肤，空泛其身”之意，只要醒着，就边玩儿边吃。每次去学校见老师，必然捎回大量的各种零食、饮料和玩具，堆满大半个床铺。
一天下午，我听到门铃大作，心里纳闷：“送早点外卖的今天怎么不到半夜就来了？”小留到学校去见老师了，我去应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亚马逊网购公司送来的快件。用一个长方形的大纸箱包装，约有七八公斤重。包装箱上不注明网购的内容，只写着收件人小留的名字。我想起前段时间，曾见小留在垃圾桶旁丢弃过一个相同的包装箱，没有分类，我用刀把废包装箱割成小块折叠起来，装进了分类垃圾桶。
送快件的人对我说：收件人小留还有一件货品需要他从我家取走。我告诉他小留不在，要取走的物品我不清楚。送快件的人听了，转身走了。我把小留收到的快件抱进他的房间，发现门后还竖着一个同样的包装箱，已经拆开，里面塞得满满的。我不小心碰了一下，竟发出“哼哼呀呀”的叫声。我吓了一跳，打开一看，是一个没放完气的电动遥控棕肤色裸体橡皮女人。包装箱上贴有他人的姓名和住址，像是已在网上卖出，应该就是刚才送快件的人要取走发送的货品。我顺便朝小留的床上看了一眼，发现在堆满了半床零食的床后面的地板上，还躺着一个充满气的金发白肤色裸体橡皮女人，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身旁丢着各式各色的女式内衣和丝袜。橡皮女人使用后脏乎乎的没有清洗，脸上、胸部和大腿处体液斑斑，乌一块黄一块，令人恶心。
小留已在我家住了几个月，没有要搬走的意思。我问他什么时候能找到寄宿家庭，他打电话给他父母，说我逼他流落街头。他父亲当天打电话给我，说要出高价在我家长期租住。我告诉他，他出的高价，完全可以去租住宾馆。他爸爸说，他儿子过去住过宾馆，不自由，也没人照顾。希望我继续照顾他孩子。我予以拒绝。小留随后在网上发帖，说他已准备好了遗嘱，一旦在美国没有了住处，他就自杀，以壮国威。他号召网友为他募捐，把他的遗体运回中国，他用忠魂报效祖国。
我突然意识到：中国较之美国的落后，不是工业、农业、文化、科技和军事等诸方面的落后，而是人的落后。人的因素第一。中美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对人的培养的差别。中国改革开放发展四十年来，最大的失误就是对人的教育失误。把毛泽东时代培养出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集体主义大公无私，具有战天斗地精神的新型劳动人民，误导成了损人利己唯利是图、好逸恶劳投机取巧，甘于挟洋自重的一代精神侏儒。
一个国家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国家的未来就是什么样。发达国家培养孩子，是要把他们培训成身体健康、积极进取、掌握工作技能，完全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而中国则把孩子误导为游手好闲，鄙视劳动、拼脸拼爹，嗜遗啃老，徒有虚表的明星废物。
毛泽东半个世纪前高瞻远瞩提出的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伟大主张，正在发达国家的教育事业中获得见证。美国学校逐渐缩短课堂教学，延长暑假达四五个月，正是一种适合美国社会的半工半读的教育方式。这种教育方式让学生在假期中通过各种工作劳动获得收入，用以补贴课堂学习的费用，并在劳动生产中认识自己，获得社会知识和工作技能。美国学生，假期中有几个不去工作？中国学校学习美国延长暑假，邯郸学步，只学皮毛。中国学生，假期中有几个不闲懒度日？美国的学生上大学，大都靠自己贷款，将来用自己的工作收入偿还。很多学生高中毕业后先去当兵或者工作，在社会实践中确定自己的兴趣和学习方向，几年后由政府或用自己的工作收入来支付大学学费。这不正与毛泽东当年提倡的“学生中学毕业后，先到工厂农村锻炼两年，再从劳动实践中返回学校，接受更高一级的教育”的主张一致吗？
2018年4月30日
于美国弗吉尼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