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乡里有了读书的机会。为了能够读上书,家里把妈的年龄报小了四岁。所以,一直到现在,我妈所有证件上的年龄都比实际年龄小了四岁。年纪大了以后,妈的样貌一直不显老,所以,看起来比证件年纪都显年轻。不过,小的时候,四岁是个蛮大的差距了。于是,年轻的时候,母亲说身边的同学、同事都觉得她老相。那可不嘛,十岁的时候、实际年纪十四岁;十六时、实际是二十。
57年读完初中后,家里没有钱可以支持她继续读高中,就缀学回家了。58年大跃进开始,长沙工业学校作为大跃进的产物成立了。那是个中专学校,学校不收费、还包学生们的生活费用。妈知道消息后,走了几十里的路,去报考长沙工校,而且顺利地考上了。上学的头一年,没真学什么东西,因为根本都没上几天课。大跃进了,大炼钢铁、大搞“科研”, 我妈被派去学习培菌、做酒,去到长沙酒厂学习了一顿,后来回到学校用土窖蒸酒、蒸酒精。第二年,我妈他们又被送到湖南大学的学习,费用继续由工业学校负责支付。
我妈没有读过普通高中,在工校又没有学什么东西,突然去到大学读一年级,学微积分、学材料力学,学机械制图等等,是完全没有基础的,课都上得是糊里糊涂。当时,过苦日子了,好多人都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或是得妇科病。得病的同学要劳逸结合,所以,上课之余不用再做作业了,我妈也是其中的一个。其实,湖大那一年,正儿八经上课读书时间也不多。他们还花了不少时间去劳动,挑石头、采矿之类的。那时候,就得睡稻草、喝黄泥巴水。又是过苦日子期间,吃也没得吃的。还有最离奇的事呢。那一年,岳麓山的树出现了大面积的虫害,他们大学生们要去山里,手工捉毛虫。听我妈现在说起来,我都就起鸡皮疙瘩。我可是最怕毛毛虫之类的东东了。
就这么,我妈在湖大不知就里地混完了一年。之后,长沙工业学校在新政策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之下,不到三年就关门了。 失去了生活费用来源,妈就没法继续在湖大读下去了。作为长沙工校的毕业生、给分到了河西的“湘岳化工厂”工作。那时的化工厂,没有什么安全、环保措施,完全土法生产。厂区经常充满了化学烟雾,给硫酸啥熏得睁不开眼是常有的事儿。
在湖大读书和“湘岳“工作期间,毛主席号召亿万人民下江湖。学校、工厂自然积极响应。课余时间,会游的、不会游的,就都到得湘江里面去游泳。我妈为此两次差点溺水丧命。一次是在湖大的时候,得亏同学伸手相救。第二回是在湘岳的时候。工厂门前小河就通到湘江,那回他们在小河里的时候,突然就涨水了。我妈其实不识水性,一下子就给水冲走了。眼见就要被水流冲到大河里去了的时候,正好有个小筏子经过,艄公用撑筏子的长竹篙,把我妈给救了上来。后来,我从来没见过我妈游泳,估计就是那时候给吓怕了。记得上次我妈在这里,我们一起去加东玩,在酒店去跑热汤的时候,我带她去过一下泳池。她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才敢走下泳池的台阶上,在水里的台阶上坐了坐。
我妈经人介绍认识我爸之前,应该是有过至少一段感情的。因为,我记得曾经见过一张珍藏的照片,就是那种给涂成了彩色的大头照。照片上的小伙儿很帅的。印象中记得,是因为我看到照片,好奇地问是谁而得知的。却不记得是当时自己根本就没问,还是问了没得到答案,我对于他的故事是完全没有任何头绪的。
我妈和我爸,在那个年代,绝对是晚婚模范了。母亲那时证件年纪都28岁了,而实际年龄也就比父亲的32岁小几个月而已。我妈快34岁(后文年纪都指实际年龄)才生了我、两年后生了我弟。婚后,家是安在我爸单位的宿舍。我爸的单位在城东,而我妈的在河西。平时,我和我弟都跟着妈在河西。那时候,白天大家要上班,晚上呢还要政治学习。我妈就把我寄在一个老奶奶家,有回还不幸被刚烧开的水给烫了。
而我弟呢,妈那时的旧同事,到现在都津津乐道的是他半夜拿油灯的故事。 那是‘批林批孔“的时候,他们单位白天上班,晚上都要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他们在办公室这头开会,楼的另一头,是个妈妈间,4个带孩子的妈妈们同住。 那时,我老弟也就一岁来吧,他本是在睡觉的,不知怎么就醒了。醒了也不哭不闹,居然就自己从老式的高床上爬了下来,光着脚,端着屋里的灯盏,自己往外走。好在我妈他们警觉,听到动静,赶紧跑过去看,才没出啥打翻油灯,烫伤、火烛之类的事。
那时候,每个星期只有一天休息。到了周末,我妈得带着两个孩子,风吹雨打、落雪下凛、烈日炎炎,无论天气如何地来回跑。那时候,长沙还没有湘江大桥的。过河得摆渡,坐完轮渡,得坐公共汽车从城西到城东。其中的艰辛可以想象。不过,在这来来回回的辛苦中,我妈讲过最多的故事,却是关于我的。那时候,她常常是抱着弟弟、牵着我挤公共汽车;在拥挤的车上,如果有人踩这我妈的脚了,小人儿的我就会在下面推人家的腿,大声叫:你踩着我妈的脚了。 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原来,很小的时候的我,比中学时候的我, 在公共汽车上要更“勇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