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继续中唐名臣陆贽的事迹)
贞元初年(785),昭义节度使李抱真到长安入朝,私下上奏说:“陛下当时临幸奉天和山南,赦书到了山东。臣宣读晓谕时,士卒无不感动得流泪。臣当时见到这一情景,就知道平定贼兵真不在话下。”当时陆贽母亲韦氏在江东,唐德宗派中使将她接到京师,大臣们都为他感到荣耀。不久他母亲去世,陆贽丁忧东归洛阳,寓居在嵩山的丰乐寺。藩镇大臣送他的丧事赙赠以及其他物品,陆贽一无所取。他和西川节度使韦皋在还是平民时就关系很好,所以只有西川送来的东西他才上奏后接受。陆贽父亲最初安葬在苏州,这时他想将父母合葬。唐德宗还专门派中使护送他父亲的灵柩车到洛阳,可见对他的礼遇有多隆重。起复后,他暂时代理兵部侍郎,仍然担任翰林学士。谢恩那天,陆贽跪伏在地哭泣,唐德宗为此改容,安慰了他一番。他得到如此恩遇,朝廷内外都觉得他自然将成为宰辅。然而宰相窦参历来妒忌陆贽,陆贽也看不起窦参的所作所为,还指责窦参贪财,因此和窦参不和。
贞元七年,他被罢免翰林学士,正式官拜兵部侍郎,负责官员的贡举。当时崔元翰和梁肃在文采上称冠,陆贽更看重梁肃。梁肃和崔元翰推荐有真才实学的人士,任命那天,虽然未必满足众望,然而一年中选中的也才十四五人,而数年之内,他们之中身居台省清要的就将近十多人。贞元八年四月,窦参获罪,唐德宗终于任命陆贽为中书侍郎兼门下同平章事。陆贽长久被奸党排挤,这时总算得到相位,一心想不辜负皇恩,尽心报国,以天下大事为己任。唐德宗即位之初,用杨炎和卢杞秉政。他们树立朋党,排挤忠良,最终导致天下沸腾,御驾流离。通过这一教训,贞元以后,虽然有了宰辅重臣,即使小官的任命,唐德宗也要再三了解,许久才下定决心。当陆贽参知政事后,请求唐德宗允许台省长官自荐下属官员,并作担保。如果他们失职,举荐的大臣将受到牵连。唐德宗答应了,但不久又宣旨说:“外间议论道:‘各部门所举荐的大多都是自己的亲党,还有人送贿,其实没有得到真实的贤才。’这方法使用起来并不方便。今后爱卿等人还得自己挑选,不要靠各部门延荐。”陆贽上奏说:
“臣其实只是个顽鄙,一无所长,愧蒙陛下的任使,在宰相位上待罪。臣心怀尸位素餐的恐惧,也缺乏知人的明鉴,自己觉得平庸空虚,终究难以报答皇恩;只知道广求贤才的途径,使贤者各自得到征用;开启至为公正的大门,让职司全都得以自达。既然得到陛下的允许,就应当宣旨实行。南宫(两省各部)举荐人才,也不过十来人。他们不是台省的旧吏,就是使府的僚佐,累次经过举荐,大多都有经验。论其资历和名望,并不愧于同僚;考其操行和能力,也从未听说有过什么劣迹。怎么马上就有人议论纷纷,甚至传到陛下那里。正道的难行也因此可知!陛下勤奋追求朝政的治理,一心想尊重民意,因而觉得各部举荐的办法不很适宜,重新委托宰臣挑选。陛下如此信任辅弼大臣,如此重视朝廷舆论,可算圣德隆盛。然而在委任责成宰辅,考察议论真实与否,防止邪恶和保存真诚方面,臣担心还有所欠缺。陛下既然采纳了臣的建言而决定实行,很快又因听到非议便急着就要中止。这对于臣来说是谋不责成,就议论而言是议不考实,这将造成谋略不成的人得以推卸责任,议论歪曲的人得以肆意诬陷。如果都这样行事,遇上不同意见就改变主意,那将没有固定的谋略,也不会有真实的言论。谋略不定则朝政难理,言论不实则小人得志。国家的弊病,通常都是由此产生。从前齐桓公问管仲什么才会阻止他称霸,管仲说:‘得贤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终,害霸也;与贤人谋事,而与小人议之,害霸也。’所谓小人,不必都是心怀险恶,故意要倾覆家国的人;而是因为他们生性邪僻,志趣狭隘,以阻扰别人意见为出众,以自我标新立异为不群;趋于近利而不识远图,仿效小信而有伤大道。何况他们又言行不一,恣意邪念!
“还有,通常宰辅不过数人,认识的人自然有限,因此不能对众多士人都很熟悉,对所有人才都很了解。如果让他们任命群官,那就必须辗转询访。这样,将把公正的选举变为私人的举荐,将公开的评判变为暗中的投刺。假如都像议论说的那样,举荐的大多出自人情世故。举荐给君上都未必杜绝私心,那么举荐给宰臣却怎能没有欺诈!这样,失去人才的弊病必将更为严重。所以以前对官员的任命,很少不涉嫌私下诽谤。虽说秉钧不一,或许出于个人情感,但也是由于私访自己的亲友,后来又被出卖。这些弊病并非遥远,陛下知道得很清楚。今天又听从虚浮的议论,专任宰臣去任命官吏。宰臣不都了解官员,就必须寻访于人。如果去寻访亲友,则是重蹈覆辙,又走老路。如果去寻访朝臣,则是请求私荐,远不如公开举荐。二者的利害,还请陛下深思熟虑,加以选择。恐怕还不如委托各司长官,让他们谨慎挑选僚属。挑选的人既然很少,要求就很精细。得到贤能就有鉴识人才的名声,举荐失实则有愚暗谬误的谴责。人之常情,谁不爱自身?何况台省长官,都是当朝精华,谁肯为了徇私要胡乱举荐,以至不但伤了名声,还得承担责任!所谓台省长官,即仆射、尚书、左右丞、侍郎,以及御史大夫和中丞。陛下近来挑选宰相,大多也都出于其中。今日的宰臣,则是往日的台省长官;今天的台省长官,也是将来的宰臣。只是职务和名称暂时不同而已,自然并非行业突然不同。岂有担任台省长官时不能举荐一两名属吏,到了身居宰臣高位时就能举荐千百僚佐这样的道理?物议悠悠,但没什么比这更没道理了。
“求才贵广,考课贵精。贵广就在于各举所知,就是靠台省长吏的举荐;贵精就在于按名责实,就是宰臣那样的循序渐进。以前则天太后临朝听政,想要收买人心,尤其注重拔擢人才。她弘扬委任的宗旨,广开引荐的大门,进用不疑,求访无倦;不但人人得以推荐士人,也允许自举其才。所荐必行,所举即试。这样的选士办法,岂不是过于容易!然而考绩非常严格,进退也很迅速。不肖的人很快就被罢黜,有才的人马上得到升迁。所以当代人都清楚她有知人之明,以后的许多朝代也都依赖她得到的人才。这就接近‘求才贵广,考课贵精’的效用了。
“陛下继承天命,一心想着达到大治,虽然好贤之心超过先前的哲人,然而得到的人才却不如往时。这都是因为赏识和鉴别都只由陛下,这样搜索和选择人才就要比公开选举更难。虽然开启选拔叙用之路,却罕有考核政绩的方法。于是导致先进位的逐渐凋零老去,后来的却不能相延连续。颁布一道法令则诽谤和阻扰互起,使用一个人才则疮痍和疑难立成。这都是因选拔人才太过求精,制度和法令很不一致造成的。则天皇后选拔和任用人才的办法,有失太过简易,然而却得到人才。陛下谨慎挑选的规定,有失太过求精,反而失去士人。陛下选任宰相,自然不同于一般官员;精心选择台省长官,一定也得超越末品。然而当宰相进献策略和长吏举荐士人时,陛下却马上采纳突然冒出的议论,而不考察原来的建议。这正是轻视责任重大之大臣的言论,却看重责任轻微之小官的议论,而且对他们诋毁的事不辨虚实,对试用的官员不比较他们的长短。人们的议论纷纭,什么话没有?这样做只能使人们手足无措,哪里只是选拔任用官员方面出现差错而已!”
唐德宗虽然嘉许他的建言,然而本准备下达的让台省长官举荐士人的诏书最终还是压下留中了。根据唐朝旧制,吏部选官,每年调集一次。自乾元(758)以后,因为安史之乱尚未结束,年景也都很差,所以改成三年一选。因此候选人拥塞,人数特多;公文堆积如山,真伪难辨;胥吏也趁机弄虚作假,滥用职权的现象严重,也有任职十年都没有得到调升的。陆贽上奏,请求将吏部内外官员分为三批,根据职位空缺召集候选人,每年一选。结果选官部门的弊病,一下子去了十之七八,得到天下人的称道。
陆贽与贾耽、卢迈、赵憬一同参知政事,朝廷百司有所疑难时,他们都互相谦让,不肯表示可否。按照旧例,由一位宰臣当政秉笔决事,每十日轮换一次。这时陆贽请求恢复旧例,让当天秉笔的宰臣决定。又因为河陇一带沦陷吐蕃以来,西北边塞常派重兵守备,称作防秋。兵员大多来自河南和江淮诸镇的军队,轮番往来,非常辛苦疲劳。陆贽觉得中原的士兵,不熟悉边事,真到了要和胡虏作战时,大多败绩,又苦于边将的名目太多,诸军统制的方式也各不相同,缓急之间无法应敌,因此上疏谈论这事,说:
“臣历观前代的史书,都说镇抚四夷是宰相的责任。臣因此不顾愚昧低劣,屡次敢于上言,的确是因为防备边塞和抵御戎狄,是国家重要的大事;而治理兵马和储足粮食,又是防备和御敌的关键。兵马得不到治理则朝廷没有可用的军队,粮食不够充足则国家没有坚固的区域。治理兵马在于制置得所,储足粮食在于敛导有方。陛下有幸听取臣的愚言,先努力积累谷粟,既不增加百姓的租赋,也不花费官府的钱财,轻松地让边塞的粮储多次超过百万。诸镇收购的粮食,现在已经接近终了,必须分别贮存到军城,以防边塞的艰险紧急。那样即使有寇戎入侵的祸患,必无缺乏粮食的忧虑。陛下应遵守这一成规,将它当作永恒的制度。另外再经常收取些杂费,赞助边塞的农耕;那么两年之后,就能积累十万人三年的粮食。粮食充足的制度粗步建立,治理兵马的办法尚未完美。臣斗胆敢提出建议,也许能得到陛下的采纳。
“戎狄成为边患,自古就有。控制和抵御他们的方略,及其得失的议论,都详细记载在史籍,可以参考借鉴。大抵就是两个方略:主张‘尊即序’的人说:‘除非仁德不能感化荒蛮。’却不知如不先立威严,仁德则不能驯化戎狄。主张‘乐武威’的人说:‘除非武力不能制服凶悍。’殊不知如不先修仁德,武力则无法征服强暴。一心想要结盟和亲的人说:‘和亲可以加强睦邻友好。’却不知即使跟他们结盟,对方也能解除盟约。务必要修建长城的人说:‘设险可以加强抵御寇仇。’殊不知兵力不足或不堪使用时,即使有险固也没用。崇尚征伐的人说:‘驱逐遏制可以禁止侵暴,还能节省徭役。’却不知兵马不够精锐,壁垒不够完善,那么遏制也不能取胜,驱逐也无法赶跑。谈论边塞的要略基本也就这些,虽然互相讥评,然而各有偏驳。光听一家的说法,似乎也都有根据。然而考察历代的做法,那么成败就马上可见。所以人们经常用平常的道理来对付不寻常的局势,用自己的所见来处理未曾遇过的时势。
“中国有过盛衰,夷狄也有强弱;事机有过利害,措置也有安危。所以事情没有固定的规律,也没有长胜的法则。夏后(指夏朝君主)靠封爵戎狄使得圣化茂盛,古公(周文王祖父亶父)则靠躲避戎狄使得王业兴起。周朝在朔方建城赶走了异族,秦朝在临洮筑垒却导致宗庙倾覆。汉武讨伐匈奴而留下悔恨,太宗出征突厥而带来安宁。文、景二帝与匈奴和亲却不能消弭边患,宣、元二皇靠抚纳异族足以累代保持和平。这都是因为中国的盛衰异势,夷狄的强弱异时,事机的利害异情,措置的安危异便。知道事情而不估量时机则导致失败,掌握时机而不失去时宜则带来成功。形势不断变化,时刻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如果中国强盛,夷狄衰微,他们能屈膝称臣,归心受制,我们拒绝则等于阻扰他们归向王化,我们威慑则类似于杀害降兵。在这种情况下,怎能不存抚和封赏他们,即而序之(即绥靖安抚)?如果中国强盛,夷狄衰微,他们还背信弃义,蔑视朝恩,肆行歹毒,劝谕也不改变,谴责也不悔过。在这种情况下,怎能不镇压和平定他们,安民固境?也有遇到中国衰微,夷狄强盛的时候,对付他们而他们尚未挑衅,征讨他们而我们兵力不足。在这种情况下,怎能不用谦卑言词,降低身份,和他们约好通和,还以和亲吸引,缓解可能的灾祸?即使不能完全相信他们,至少可以避免他们大规模入侵。虽然这不是抵御戎狄的最好办法,也是出于局势艰难而不得已。假如夷夏的局势强弱相同,安抚未必带来安宁,威慑未必导致平静;力量足以自保,却不足以出击。在这种情况下,怎能不设险要以巩固军队,训练部队以等待敌寇?他们过来则出兵征战,遏止他们的深入;他们退去则攘外排斥,但也避免远追。虽然这是安边的好策略,也是出于力量有限而不得不这样。所以夏朝的即序,周朝的攘外,太宗的翦乱,都是根据形势并善于利用时局。古公的避狄,文景的和亲,神尧的降礼,都是顺应时势而不失去时宜。秦始皇的长城,汉武帝的追讨,都是知道事情却不估量时机。假如遇到强盛的夷狄,采用即序的方略,则是面对侮辱而不从!乘着可以取胜的兵力,却怀着畏避的心意,则是失去时机而养寇!有攘外却敌的力量,反而用和亲的计谋,则是向敌示弱而劳费!应当降屈自尊的时候,却一心要推行翦伐的战略,则是自召祸患而危殆!所以说:知道事情而不估量时机则导致失败,掌握时机而不失去时宜则带来成功。所以说没有固定的规律,也没有长胜的法则,得失著效,不就是这样吗!至于明察安危的大局,估计成败的气数,这是百代不变的法则,因为它有道理。关键在于:失去人心和放纵私欲必定要栽跟头,听从大众和任人唯贤则必定能安全。这是古今相同和事物一致的大道理。
“国家自从安禄山叛乱和河陇用兵以来,经历了肃宗的中兴,撤去边备以平定中原,借助外威以安宁内难。于是吐蕃趁机蚕食,贪得无厌;回纥矜持战功,欺凌日甚。中国无暇振兴军旅,长达四十余年;以致伤耗百姓,枯竭蚕织;往西输送贿赂钱币,往北补偿买马资金;还不能堵住他们繁琐的怨言,满足他们骄横的欲望。朝廷还得老远征募兵马,陈列军队卫戍边陲,还不能遏制他们的冲撞,禁止他们的侵侮。他们稍微入侵则驱赶黎民百姓,大举深入则震惊邦国京畿。时常也有谈论安边策略的大臣,但大多都把精力放在所难,而忽略了所易,勉力于所短,而忽视了所长。这就导致了所易所长的,实行起来不得要领;而所难所短的,实行起来徒劳无功。忧患无法消弭,原因都在这里。
“对付敌寇和运行兵马,都必须估量时事和局势。局势有难有易,时事有先有后。兵力强大而敌寇脆弱时,必须首先对付所难,这就是所谓夺人之心,一劳永逸的办法。兵力寡弱而敌寇强大时,则必须首先对付所易,这就是所谓固国之本,观衅后动的办法。近来天下变故很多,民众疲惫,尚未恢复过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广泛征兵,深入敌境,收复失地,攻取坚城,那将造成这样的局面:即前有胜负未定的担心,后有粮运不继的忧虑。倘若遭到挫折和失败,正好开启戎狄的野心,进而挫败国家的威严。以此作为安边的谋略,可算是不估量时事和局势,而一心要对付所难!
“上天授人的,有各不相同的本事,没有全能。地下生长的,有因地制宜的东西,没有兼利。所以各地的习俗,长短各不相同。长者不可逾越,短者不可企求。勉强自己的短处而去对抗对方的长处,只能导致危殆。使用自己的长处而去利用对方的短处,则会带来安宁。强者用水草当作居所,靠射猎提供吃喝,马匹众多而便于驰骋,轻视生命而不耻败亡。这就是戎狄的长处。戎狄的长处,正是中国的短处。要想增加兵马战车和他们角力争驱,在原野之间和他们兵锋交战,用平常的战术和他们拼命力搏,以此作为御寇的战略,那就算是勉强自己的短处而去对付对方的长处!对付所难,勉强所短,只能是劳费百倍,终于一事无成。即使果然成了,那也不是遭到重挫就是落下残废。这不等于是超越天授的能力,违背地产的局限,不顾时势的不利,和违背因地制宜的原则吗?
“想要去危就安,节省费用,只是在于谨慎把守所易,精心采用所长而已。选择将吏以安抚百姓,整修纪律以训练将士;光耀仁德以辅佐威严,治理邦国以怀柔远方;严禁抢掠以彰扬信义,抑制攻取以安抚戎心。对方前来求和,则善待他们而不用结盟;对方入为寇盗,则严加防备而不必报复。这些都是当今的所易,即容易办到的事。看轻武力而注重智慧,厌恶杀戮而看重生命;轻视财利而重视人民,忍耐小事以顾全大局;鼓励安居而后动,等待时机而后行。以此修复边疆,守卫要害,挖掘壕堑,树垒军营,谨慎防备,部署侦候;注重农耕,让粮食富足;训练士卒,让军威内储;除非万全之策不谋求征战,除非绝对把握不考虑出斗。小批敌寇入侵,则张扬声势以遏止他们,贼寇大举进攻,则与之协商劝他们退兵;占据险要寻找机会,千方百计使他们用兵失误。让他们勇猛彪悍却无处可用,人数众多也无处发挥;野外抢掠则毫无收获,大举进攻则不能攻克;进有腹背受敌的担心,退有首尾难救的忧患。所谓‘乘其弊,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中国的所长。我们的长处,就是戎狄的短处;我们的所易,就是戎狄的所难。以长制短,则用力少而见功多;以易敌难,则财不乏而事速成。如果舍弃这样的策略,反而被他们利用我们的短处,这等于倒持戈矛,将把柄交给贼寇!今天我们什么都做了,依然防守很不坚固,入寇也无法阻止,问题就在于谋略没有确定,众人无所适从。身负重任的未必有才,有才的未必身负重任;听到的未必真实,真实的未必上闻;陛下信任的未必真诚,真诚的陛下未必信任;实行的未必恰当,恰当的未必实行。所以导致措置乖方(措置失当),课责亏度(不追究责任),财匮于兵众(因为士兵太多而财力耗竭),力分于将多(将领过多而兵力分散),怨生于不均(军饷不均产生士卒抱怨),机失于遥制(遥控将领导致战机错失)。臣请求为陛下粗略陈述这六个失策,还希望明主认真听取,加以详察。
“臣听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欲胜其敌,必先练其兵。’而练兵的目的也各不相同。用于救急,则注重临时缓解危难;用于却敌,则注重沉稳等待时机。所以军事上有便宜行事的说法,而不拘泥于常规;谋略上也有奇策诡计的做法,而不苟同于众议。进退和生死,全凭主将的命令,这就是所谓攻讨的军队!用于卫戍,则注重耐心持久。形势不同就必须灵活。除非符合规律就无法带来安宁,除非人心所向就不能巩固根本。就人心而言,见到利益自然就会努力,遇到习惯自然就会放心;为保住亲戚则乐于生存,为顾全家业则舍身忘死。所以人们只能用道理驾驭,不能靠法制驱使。这就是所谓镇守的军队。加强边疆防守和抵御戎狄,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自然应当挑选镇守的军队驻防。古代善于挑选边将的人,都要估量他们的习性,辨别他们是否水土不服,考察他们的伎能,了解他们的欲望和厌恶。这样就能发挥他们的能力而不违背他们的习性,照顾到他们的习俗而不改变他们的水土;利用他们的优点而不求全责备,压制他们的短处而不使他们感到厌恶。同时招募类似的将士,安抚他们的家室,使他们安居乐业,放心履行自己的职责,奋发他们的气势,让他们了解朝廷的恩情。用恩惠安抚,他们将会感动而不骄;用威严驾驭,他们将会整肃而不怨。不用监督考核而将士自然用心,松弛禁令而兵众不会溃散。这样一来,出则兵员充足,居则丰衣足食;守则壁垒坚固,战则兵强马壮。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策略,只是为人提供便利而已!如今是到处散征士卒,分派去卫戍边陲,替换往来,当作是边疆防备。这是不估量将士的习性,不辨别他们的水土,强求他们无法做到的,勉强他们不想做的。只追求兵员的数量而不考虑是否适用,想要他们努力而不了解他们的需求。这样的士卒可以成为羽卫仪仗,却无益于边塞的防御。为什么呢?边塞贫困,千里萧条,寒风彻骨,惊沙惨目;与豺狼为邻伍,以战斗为嬉戏;白天背着兵器从事农耕,夜里靠着烽火进行侦候;每天都有被入侵杀害的忧虑,却永远没有休闲空暇的娱乐。地方恶劣,士卒辛劳,有比这还困苦的吗!除非出生在这些区域,习惯了这里的风俗,从小就司空见惯,长大了也没觉得不同;从没见过其他好地方,所以没有迁徙的想法,要不然真很少人愿意居住在这里。关东的地方,物产丰富,从军的士卒,又特别得到优待。他们习惯了温饱和安康,比较起边隅简直天地之别。一听说边塞绝地的荒芜困苦,无不辛酸动容;再听到强蕃劲虏的名声,更是震骇惊讶,一下子就泄气了。又让他们告别亲族,舍弃家园,再叫他们忍受辛酸,克服害怕,然后希望他们为国家出力,这不是很荒唐吗!此外又有休假换代的日期,也不接受统帅的驾驭,朝廷把他们当作天之骄子,宽容他们就像是群倩人,进不期望他们有所成功,退也不对他们严厉惩处。战胜则自负得意,战败也没有固守的决心;整天只是屈指计算回归的日期,张口等待坐着吃喝。侥幸的人还嫌归期太慢太久,经常担心戎狄充斥边塞;一旦王师挫败,他们则趁机作乱,满路都是往东溃逃的士兵。他们的心志如此这般,还能有什么作为?无事安居时则担心耗竭资储,去奉养这批无用的兵众;面临入侵时他们则抛弃城镇,动摇周围的军心。这样的弊病岂止对朝廷无益而已!当然将领也颇有责任。朝廷将触犯法律的人贬谪发配到军城,本意是想增加户籍,充实边塞,同时让他们立功自赎。既然这些人都不是善类,再加上怀念故土的心情,他们难免心思叛乱,幸灾乐祸,又甚于一般卫戍士卒。他们只能给边塞防卫增加麻烦,估计也不能期望他们立功建业。虽然前代也时常采用这一策略,但的确不是应当遵从的好办法。还有,拥有旌节的主帅,自己并不亲临边镇,只是分派偏师,让他们守卫疆场。大致军中的精锐都被主帅挑选跟随身旁,只将疲惫羸弱的士卒配备给边塞诸镇。节度使等大将既然身居内地,精兵不过用来做做文事工作,因此守御要冲经常都是寡弱之辈。狄戎每次入寇,他们势必无法抵抗。逃入壁垒的只够闭关自守,流落野外的则全部遭到劫持,任凭狄戎的蹂躏,随便他们的搜索驱使。当藩镇得知这事,胡虏早已撤军凯旋离去。安边的根本,关键在于兵马。如此治理兵马,可算是措置乖方!
“奖赏用以鼓励,惩罚用以警戒;鼓励有功的将士,警戒乱纪的士卒。所以赏罚对于驾驭部众而言,犹如绳墨保证曲直,权衡决定轻重那样;也正像轮销对于行车,缰绳对于驭马那么重要。驾驭部众而不依靠赏罚,那将导致善恶相混,能否没有区别;使用将士而不区别功过,那将引起奸妄得到宠荣,而忠实遭到摈抑。如果这样,就好比聪明可以靠卖弄,律法可以无章度,用与不用没有两样。近来权力转移于下,朝廷失去权柄。将帅的号令,很少能在军中实行;国家的章典,又不能施行于将帅。上下都敷衍了事,苟度岁月。想要封赏一位有功的人,得反复考虑是否会让无功的反侧不安;想要处罚一个有罪的人,也得反复思考是否会叫同恶的忧虑恐惧。因为隐忍而不敢彰明罪犯,因为嫌疑而不敢封赏功臣;姑息养奸的做法,竟然一至于此。所以让忘身效节的人获得同僚的讥讽;身先士卒的人受到将士的抱怨;忧国忧军的人,反而心怀愧疚畏惧;耽误军期的人,反而自以为机智能耐。因为讲不清楚而不再褒贬,称道或诋毁再次纷杂混乱。人们即使想要为善,谁为他们仗义执言?况且公正忠诚的人,苛责自己而不求于人,结果反遭困厄;败坏阻扰的人,苟行私利而取媚于众,照例获得优崇。这正是义士之所以痛心,勇夫之所以解体的原因。又有,当遇到敌寇而无法坚守时,或出谋划策却没有成效时,将帅则用资粮不足作借口,而有司部门则用供给不缺作解释。既然两种说法互相矛盾,理应对质辨明。然而朝廷总是故意含糊其辞,不曾彻底查出是非曲直。有理的只好忍气吞声,无法上诉;诬陷的继续欺君罔上,毫不惭愧。如此驾驭部属,可算是课责亏度!
“课责亏度,措置乖方,将帅就无法发挥他们的才智,士卒也不能尽到自己的力量。驻军的数量虽然众多,战阵上却不见他们向前。胡虏每次越境横行霸道,都是如入无人之境。将士互相推诿,谁也奈何不了。他们虚张贼寇的声势上闻朝廷,都说兵马太少无法御敌。朝廷也从不巡察,只忙着征募士兵,派出援军,对防备御敌毫无裨益,徒然加重赋税的负担。市井乡闾日益耗竭,征兵征税日益繁忙。靠让编户倾家荡产得来的资金,加上有司部门盐酒专卖得到的利润,将这些收入的一半用来应付边事。如此使用财政收入,可算是财匮于兵众!
“如今四夷之中最强盛,又成为中国最大祸患的,莫过于吐蕃。然而他们全国最强的军队,也不过中国十来个大郡而已。他们自己的内忧外患,也和中国没什么两样。他们能派来入寇边塞的,数量其实很少。加上兵器并非犀利,甲胄也不坚固,更缺乏战争韬略,武艺也谈不上勇猛敏捷。然而他们一动,中国就害怕他们人多而不敢抗击;他们一静,中国就害怕他强盛而不敢入侵。这道理何在?都是因为中国对将帅的节制出于多门,而吐蕃丑类的统帅却能专擅大权。统帅专擅则人心不分,人心不分则号令不贰,号令不贰则进退一致,进退一致则快慢随意,快慢随意则机会不误,机会不误则气势自壮!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以少为众,以弱为强,随机应变,都只在反掌之间。就好像手臂使用手指,心脏指挥身形一般。如果他们所任的将帅又恰得其人,那么谁能与之匹敌!反之,节制多门则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则号令不行,号令不行则进退必难,进退必难则快慢失宜,快慢失宜则机会不及,机会不及则气势自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勇士变为残废,兵众散为弱卒,分崩离析,征兆就出现在战阵之前。犹如一国三公,十羊九牧,要想让军队整齐穆肃,有这可能吗?开元和天宝年间,控御西北两蕃(指吐蕃和回纥)的只有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使而已,朝廷还担心权力过于分散,或许应当让主帅兼而领之。中兴以来,没有闲暇对外征讨,因此将四镇侨隶于安定,将陇右侨隶于扶风(当时四镇和陇右都已沦陷)。即使这样,控御西北两蕃的也只有朔方、泾原、陇右、河东四节度使而已。关东过来的防秋卫戍士卒,到了也就隶属他们。虽然委任的将帅未必都得到适合的人选,然而措置还多少是根据旧制。近来逆贼朱泚招诱泾原和陇右的兵众反叛,李怀光又沾污了朔方的军队。经过两场动乱,边塞的大军所剩无几。朝廷又分出朔方的地盘,在那里建立牙帐并拥有旌节的共有三个节度使。其余的镇军多达四十,都是直接得到朝廷的特诏委任,还各派中使权贵临场监军。因此人们互相抗衡,不相隶属。每次等到边书告急,朝廷才下令他们估计敌情,然后用兵;又没有军法下临,只是用客礼相待。这等于是不慌不忙地去救溺水之人,作揖礼让地去救着火之地。希望不用接近风险,固然十分困难!用兵靠的是气势,气聚则盛,气散则消;势合则威,势析则弱。今天的边塞防备,势弱气消。如此建立军队,可算是力分于将多。
“管理卫戍军镇的关键,最在乎处事公平均等。所以军法没有贵贱的区分,军饷也没有多少的差异;所以将帅能让士卒同心协力,尽力作战。如果要鼓励他们的心志,勉励他们的技能,那就应当考核他们的材力,检阅他们的勇猛,比较他们的劳逸,估计他们的安危;公开考察他们科目的优劣,作为制定衣食等级的根据。这样就能让能者有所企盼,弱者也停止非分之念。那么即使有待遇厚薄的不同,却不会有产生抱怨的危险。这是因为所谓‘日省月试,饩禀均事’,就像用权衡来称事物的轻重,而不管是什么事物,众人无不放心地服从它的公平。如今在这贫困的边塞长年镇守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满身创伤的人。他们还终年异常辛劳和极其所能地从事训练。查看他们的住地,见到的只是孤单倾危;考察他们的服役,看到的都是无比辛劳;观察他们的临敌,见到的则是勇猛无比。然而朝廷给他们提供的衣粮,只够他们自身而已,再被妻儿分走,就难免经常忍饥挨冻。而关东的卫戍士卒,岁月更替,既不居住在倾危城池,也不用练习军事防备。他们怯于应敌,懈于服役。然而朝廷给他们送发的衣粮,比边塞士卒的要优厚数等,还有茶药的馈赠,加上蔬菜豆酱之类。丰厚和简约形成对照,差别是如此悬殊。又有,那些历来并非是禁旅的边军,因为将校的诡秘,和懂得如何向禁军将领献媚,因而请求遥隶于神策军。他们也不离旧所,只是改个虚名,就得到丰厚的禀赐,比平时多出三倍。这就是同辈之所以忿恨,忠良之所以忧叹,疲民之所以流亡,经费之所以短缺的原因。做的事毫无差异,而给养如此不同,人心自然深感不平。更何况通过弄虚作假而得到丰厚的禀赐,功绩和技能差劣反而衣食优厚。如果人们没有健忘,怎能不为此感到愤怒!他们没有沦落为匪首,就很了不起了,哪里还能让他们同心协力,排除寇难?即使有韩信、白起、孙武、吴起这样的名将,臣知道他们一定也无法带领这样的士兵。如此养育士兵,可算是怨生于不均!
“凡是要选任将帅,必定先要考察他的操行和能力,然后给他指示授任的方略,和他谈论托付的重任,让他自己揣摸能否胜任,请他自己谈谈想法和方案。譬如需要某种甲兵,凭藉某人参佐,要求若干兵马,需用若干粮草,在某处置军,在某时出成绩,有始有终的要领,都要让他详细论述。然后观察他的谋略,比较他的言行是否一致。如果觉得他才不足取,言不可行,那么就应当辞退他回到原来的官位,不应当给未来造成忧虑。如果觉得他志向和才气足以胜任,方略也可以实施,那么就应当始终信任他,不应在他任期内掣肘其间。这就是所谓‘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劳神于选才,端拱于委任(费力选才,放手委任)。’既然将边事委托给他,又满足了他的要求,那就可以根据他的政绩,实行赏罚。受赏的人不应觉得过分,当罚的人也不能寻找借口。托付的权柄一旦全权交予,他苟且之心自然消失。所以古代任命将帅时,总是君主亲自推着车马加以封拜,所谓‘自阃以外,将军裁之(朝廷之外全由将军做主)。’又赐给斧钺,表示允许他专断。所以‘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正是因为机宜不可以遥远裁决,号令不可以两边服从。从未有过委任不专,而期望将帅能克敌成功的事。近来边军的去就,裁断大多出自陛下;选置武将,首先要求容易控制,派给他许多部属以分散他的权力,减轻他的责任以削弱他的雄心。这么做虽然也有所戒,但也有所失。它导致阃外自决的道理作废,成败负责的大义衰亡。一也听命,二也听命,不顾军情只管听命,不合事宜也都听命。如果所选置的将帅,标准是一定都得顺旨无违,那么这样当然可以。如果目的是平凶靖难,那就不行。两境相接,两军相持,战机的来去转眼即逝;蓄谋而待,还怕失去战机。临时才开始谋划,就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千里之远,九重之深,派人前往陈述也很难讲得清楚;听到的和读到的未必一样;想要做到事无遗策,即使圣人也未必都能做到。如果谋虑都很周到,那谁还需要随机应变!戎狄胡虏驰骋奔突,迅如疾风狂飚;驿书上闻朝廷,得有十天半月才能抵达。守卫城堡的人因为士兵太少不敢抗敌,附近军镇的人因为没有诏书不肯出兵救援。逗留之间,敌寇已经肆行歹毒。大家都借口救援未至,各系闭垒自全。放牧和饲养的牛马牲畜,早被抢得精光;田里和村庄的农夫樵妇,全成了俘虏。虽然诏书下令诸镇发兵,大家也都靠虚声应援,互相观望,不敢出兵。贼寇纵兵劫掠后撤退回归,然后他们才报功告捷。兵败师丧则虚报伤亡,减百为一;稍有俘获则夸张战功,张百成千。将帅既然觉得总制在于朝廷,也就不担心被追究罪责。陛下又以为大权在自己手里,所以也不追究事情。如此用兵,可算是机失于遥制!
“治理兵马而措置乖方,驾驭将帅而赏罚亏度,制定军用而钱财匮乏,建立军镇而兵力分散,养育士卒而怨气滋生,使用王师而战机错失。这六者是疆场的蟊贼,军旅的膏肓。蟊贼不除,却还用粪便灌溉栽培;膏肓不疗,却还用甘汁助之生长。这只足以培养祸害,加速成灾。用这样的办法求得庄稼丰登,体肤完美,固然是不可能的。
“臣的愚见是,应当废除诸道将士轮番防秋(秋季防御吐蕃)的制度,然后根据原来的数目分成三批:其一,让本道节度使招募自愿到边塞驻防的少壮,迁徙到那里;其二,让本道只提供衣粮,委托关内和河东诸军州招募自愿到边塞的蕃人和汉人子弟前往;其三,让本道只出衣粮,加给应募的士卒,以资助他们新迁徙的家业。朝廷再命令度支部门到各道去,通过和市购买耕牛,同时雇佣工匠,到各个边塞军城去修缮制造器具。招募的士卒到边塞后,朝廷为每家提供一头耕牛,再提供农田和水火器用,让他们有足够的生活用品和农耕工具。刚到那年,给每家两人的口粮,并赐给种子,鼓励他们从事农耕。经过一次收成后,使他们能够自给。若有余粮,可由官府用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钱收购,务必奖励他们从事营田。这样既能免除轮番防秋的烦劳,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弊病。敌寇来了则人自为战,农时到了则家自务农。这样兵马将不会不强,粮食将不会不足。这跟防秋士卒倏来忽往,岂可同日而语!
“臣又认为应当选择文武能臣一人为陇右元帅,将泾、陇、凤翔、长武城、山南西道等节度使管内的兵马全部交给他负责;再选择一人为朔方元帅,将鄜坊、邠宁、灵夏等节度使管内的兵马全部交给他负责;又选择一人为河东元帅,将河东和振武等节度使管内的兵马全部交给他负责。三位元帅各自选择靠近边塞的重要州镇作为治所。现有的节度区域,不是很重要的,可以根据元帅的方便就近合并。只有元帅能设置统军,其余的全部罢免。三元帅部内太原和凤翔等府下属户籍较多的各郡,必须慎重挑选良吏作为尹守,在外负责军队纪律,在内鼓励农桑,将收成当作军粮,以壮实军府。治理兵马的方略制定以及选拔授任的元帅确定后,就能裁减弄虚作假的费用,增加国库的财富;制定军队衣粮的等级,使军队官兵和睦;弘扬委任将帅的办法,宣传这一效用;公开赏罚将士的法典,考核他们的成就。而又慎守中国的长处,谨行当今的所易。那么八大利益可以取得,六个失误可以除去。如果这么做了戎狄还不会感怀臣服,疆场还不会安宁谧静,那是从未有过的。诸侯进入正统轨道,百姓也将服从王法。如果这么做了教令还无法通行,天下还无法大治,那也是从未有过的。以陛下的明鉴,民心的思安,四方的小休,两寇的安静,加上频年的丰收,各地的粮储,这些都是上天赞助国家,可以建立制度,将帝业永远流传的时机。时机不会长久等待,好事也不会一直兼有。机会过去再想追回,只怕后悔莫及。明主不以言为罪,不因人废言。臣把这些狂妄的愚见尽情陈述,还希望陛下省阅,加以选择。”
唐德宗极为嘉许采纳,并下优诏褒奖了他。陆贽在中书省时,看到对时事不便的朝政时,经常逐条奏陈。唐德宗虽然没有全部采用,但心里十分器重他。当初,窦参被贬到郴州时,节度使刘士宁赠送了他数千匹绢。湖南观察使李巽和窦参有矛盾,便将这事奏闻朝廷,唐德宗得知后很不高兴。刚好右庶子姜公辅在唐德宗面前说:“窦参曾跟臣说:陛下还一直在生臣的气。”唐德宗勃然大怒,进一步贬斥了窦参,最终竟然杀了他。当时舆论都认为姜公辅告发窦参的话来自陆贽,说窦参的死主要是因为陆贽。陆贽又一贯讨厌于公异和于邵,当他辅政时他俩都被逐出朝廷。所以舆论以此对他有所非议。
户部侍郎兼判度支裴延龄奸邪用事,天下人对他嫉之如仇,但因为他得到唐德宗的宠幸,所以没人胆敢直言。只有陆贽屡次在延英殿当面指责他的不是,还累次上疏极言他的罪行。裴延龄于是每天在唐德宗面前谮毁他。贞元十年十二月,唐德宗改任陆贽为太子宾客,罢免他参知政事。陆贽生性畏惧谨慎,回到自己的府邸居住,除了朝谒之外,不和宾客来往,更没朋党。贞元十一年春,因为旱灾,边军的粮草供给困难,陆贽就这事提出论述。裴延龄于是指控陆贽与张滂和李充等人动摇军心(具体见《旧唐书-裴延龄传》)。唐德宗勃然大怒,想要杀了陆贽等四人。后来因谏议大夫阳城等人极力论奏,他才将陆贽贬为忠州别驾。
陆贽刚到翰林院时,特别承蒙唐德宗的眷顾;唐德宗还跟他歌咏赋诗或玩笑游戏,朝夕陪着游乐。当到奉天逃难时,虽然有宰臣在旁,唐德宗的谋略和大事的决定,大多出自陆贽,所以当时人们把他看作是“内相”。陆贽跟从唐德宗前往山南,但因道途艰险,扈从没赶得及,他和唐德宗走岔了。头一天晚上唐德宗没见到陆贽,马上跟军士说:“找到陆贽的人奖赏千金。”翌日陆贽前来谒见,唐德宗喜形于色。他对陆贽就是如此宠待。后来他与二吴不和,他俩逐渐在唐德宗那里屡进谗言,唐德宗对陆贽的恩宠和礼遇开始减薄。当吴通玄失败之后,唐德宗知道他对陆贽全是诋毁诬陷,因此重新启用了他。陆贽因为得到人主的特殊恩遇,不敢明哲保身,看不惯的事,他总要极力劝谏,毫无隐讳。朋友规劝他,觉得他太过严峻,陆贽说:“我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其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精于吏事,斟酌决断,经常不失毫厘。他曾说:“诏书的下达,是中书舍人的职责。征讨期间,事情紧迫,才暂时让翰林学士代替。现在朝野重新安宁,这事应当归还本职。任命将相的制令诏书,请重新交付中书省发行。”他又说:“翰林学士是皇上的私臣。玄宗最初使用翰林待诏,只是用来唱和文章而已。”舆论都赞同他的看法。唐德宗觉得陆贽这些话是针对吴通微和吴通玄的,所以没有准奏。
陆贽被贬到忠州十年,常常关门静处,那里的人们都不认识他。他还为了避免遭到诽谤,没有著书论述。家居瘴气弥漫的地方,很多人都患了瘟疫。于是他抄录整理有关药方的书籍,写成《陆氏集验方》五十卷,刊行于当代。陆贽去世时终年五十二岁。唐顺宗追赠他为兵部尚书,谥号宣。
《旧唐书》史臣评价道:“近代人论述陆宣公,都将他比作汉朝的贾谊。他高迈的操行,刚正的气节,经邦纬国的重要,激切仗义的忠心,最初承蒙天子的知遇,晚年的落魄困顿,都和贾谊类似。然而贾谊只官至中大夫,陆贽却当过宰相,所以不能说没有得到知遇。当年公孙鞅挟带三策游说秦王,淳于髡使用隐语谒见齐君。自古以来,直接表达正直的言论都不容易。从前周昭王警戒臣下不要发表急切议论,正是为了这一原因。陆贽身居谏官和宰相的地位,想以一片真心除去众多弊病,独手遏制一群奸邪。君上无法明白他的真诚,群小共同攻讦他的短处,想要不被放逐,可能吗!《诗经》称‘其维哲人,告之话言。’又有‘诲尔’和‘听我’的遗恨。这些都是贤人君子,只是叹惜他们的建言不见采用。所以尧咨禹拜,千载一时;携手提耳,岂容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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