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的灵魂就在光的大海里沐浴,
从它身上洗去了人世间的灰尘,
如今灵魂再生,它向高处飞去,
去寻找天庭。
———匈牙利·裴多菲·《星空》
一
那天提起卓玛春节要回来,是若洁看酒桌上才让喝的有些高了,话语尽在夏吾和拉姆措回不回门源工作这个敏感问题上绕圈子,怕再说下去会引起夏吾不快,把好好的一个饭桌给搅和烂干了,急中生智故意转移的话题。其实卓玛给若洁打电话这个确有其事,但她不单单是说了自己春节要回家,还讲了她在凤城找了个男朋友,这次回来要带到村里来,又怕家里人不同意,征求若洁的意见,看她有没有好的办法。她对若洁并没有藏话,把自己找的对象姓甚何名?哪儿的人?从事何种工作?全给若洁坦白了,这也是现在一般年轻人们惯用的小儿女伎俩,有事了对家里人是瞒着掖着,对可心的朋友则是敞开心扉尽诉衷曲。她在和自家哥嫂通话时就不这么老实了,打了不少埋伏,只说了自己回家,没说还要带个人过来。若洁知道这个事是别人的家事,而且又是个比拉姆措和夏吾回门源还更敏感的问题,所以她只有可着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则放在肚子里先装着烂着。那天因看才让和夏吾喝酒喝得有些火药味了需要圆缓场子,不得不拿出这个话题来给大家伙降低酒精度,果然起了一些作用。但她知道,卓玛怕给家里说自己找男朋友的事,这里面绝对有不能说的原因,一切只有卓玛回来后才能知晓,到时看情况再想法子帮助卓玛渡过难关吧。
离过年还有五天了,村里的春节准备到了冲刺阶段,家家户户都忙着宰牛杀羊挂冻肉。才让中午就到了若洁家,说今天上午卓玛到了西宁,坐车从西宁再到门源,可能下午就能到,前两天山里下了场雪,路上又滑又黏,他怕妹妹回来走道艰难,想让建飞开车和他一起到县上去接一趟。建飞听了二话没说,开车就和他一起走了。
建飞他们走后,若洁和蓝姨在家里坐了一会,约摸到了下午四点了,若洁叫上蓝姨一起上叔叔家去看人回到家没有。到了叔叔家,卓玛她们的影子还没见着,倒是坐了一屋子人,拉姆措、夏吾,叔叔、婶婶,才让家的、央金和小卓玛,大卓玛的姐姐、姐夫,大家围着旺堆爷爷一起拥坐在大屋的火炕上,隔壁的客房里早就把大饭桌摆上了。一进屋,若洁就说,看样子路上确实不顺,两个小时的路走了大半天的时间还没到。旺堆爷爷乐呵呵的说:“可不是呢,往常这功夫恐怕来回都跑几趟了。”一边招呼央金和小卓玛下地给若洁她们让座。蓝姨就手挨着婶婶坐下,和婶婶去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若洁陪着旺堆爷爷说话,老旺堆说:“一会卓玛回来了谁也不能走,今天晚上大家就在这里一起吃饭,好好热闹热闹。”天色有些暗了,小卓玛和央金着急,就跑到村头去看,一会跑回来一趟给大家报告消息,央金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小手一揸更是两个小紫包子,蓝姨心疼的赶紧拿起来,放到自己贴身的衣服里去捂。一直到了晚上天都快黑了,接卓玛的车才到村头,两个小丫蛋子跑回来一报信息,众人立刻下炕全迎了出去。
车到门口,若洁顿时感到气氛不对,本来是喜气洋洋的事,但车上下来的人没有一个露出笑脸。卓玛一下车,勉强咧嘴和旺堆爷爷笑了一笑,就回身喊车上的一个年轻人下来,那是一个中等偏低个的男孩子,小脸白白净净,两眼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一个反应敏捷的小伙子。卓玛介绍说小伙子叫丁志诚,和她是一个单位的。才让跟在小伙子身后下来,却撘拉着一张脸子,有一搭没有一搭的回答旺堆爷爷的问话,只有建飞神色依旧照常,不慌不忙地把一路上雪堆路滑的情景给大家说了个一清二楚。
屋里的清炖羊肉早就摆上桌了,还有几个藏家风味的家常菜,倒是青稞酒的瓶子摆了半桌子。
一到桌上,才让又发了脾气,他嫌嫂子和小卓玛、央金早早就挤上了桌,把别人的位置挤没了,让她们到那边的屋里自己去吃,给别人腾地方。嫂子委屈的要往外挪身子,旺堆爷爷说话了:“女人不上桌那是过去的老古话,今天还讲这个?要那样,今天卓玛和拉姆措是不是都不能上桌子了?不就是几张凳子、几双碗筷的事吗?今天都坐到一起来,图个热闹。”才让忙陪笑说:“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旺堆说:“我不管你是个啥意思,今天我孙女从外地回来了,还有几个客人都在场 ,你就不能再犯犟驴脾气。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村长,先把你骂出去再说。”才让忙说:“行,行,行!听你老人家的。”蓝姨一看忙把央金拉过去让坐到自己的腿上,婶婶也找了一个凳子放在自己身边,让嫂子和小卓玛紧挨自己挤下。众人坐定,旺堆爷爷先发言,他说:“今天欢迎卓玛回家和她的朋友来到,大家都是自家人,随意吃,随意喝,谁也不能多说混话。”说着看了看才让。卓玛和她的男朋友就坐在若洁和建飞的中间,爷爷说完话后,她忙用胳膊推搡身边的男朋友。小丁一看,是该轮到自己表现了,忙举起一碗酒,说要先给爷爷、叔叔、婶婶和众位哥哥姐姐妹妹们敬上一杯。丁志诚的嘴巴果然是了得,一轮下来,酒没喝多少,好言好语倒说了一车轱辘,把大家说的人人心花怒放,个个脸上溢彩,才让的脸色也让他一番说词说的缓和了不少。
吃饭中,卓玛贴着若洁的头咬着耳朵说:“姐,今天就让小丁上你们家去住。”若洁一楞,脑子一转又醒过神来,忙道:“行,行,行。他住多少天都行,就让他和建飞那个苕子住到一起,正好也有个人陪那个苕货子聊天。”
吃完饭,若洁说了几句话就告别和建飞、蓝姨一起回去,临走时她让建飞拉着小丁回自己家去住。
回到若洁家,若洁让蓝姨把被褥拿到自己屋,把建飞的被褥送到蓝姨的房里,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新铺盖,铺在蓝姨的炕上。建飞开玩笑说:“咋,这是不想和我住了,赶我走啊!”若洁笑说他:“去你的,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跑嘛!今天给你找了个一起商量跑路的人。”收拾完,大家又坐到若洁屋里喝茶,建飞对丁志诚说:“小伙子,看到今天的架式了吗?可要做好准备,我们藏家妹子可不是好娶的。”谁知丁志诚嘴巴子更利索,接过来就说:“那我也不怕,大不了就像哥你一样在山里待下去不走了,谁还怕谁啊!”建飞说:“好小子,有种!”
第二天一早起来,建飞乘没人时,对若洁说:“那小子嘴上硬气劲大心里捏瘪,昨晚一宿没睡好,唉声叹气了好几回。”若洁说他:“你也不要说人家,谁遇到这事了也难以心静,还是想想我们咋能帮着卓玛过这道关吧!”建飞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咋帮她?昨天一道上的情景你是没看见,我一路上都替卓玛和小丁担着心呐。在县汽车站里,才让一见卓玛从出站口领了个男的出来,当时就要炸了,脸立马挂了下来,从上车到回到家,一路上没和小丁说一句话。他这个劲我看十天半月怕是过不来,现在就看旺堆爷爷的心思和他是不是一样,只要旺堆爷爷和他想的不一样就好办,不管咋得他还是要听爷爷的。要是旺堆爷爷也和他一样想的,这个事啊,我看难怅。”若洁说:“旺堆爷爷我想不会有啥事,以老人家的见多识广,明事达理,不会那么小鸡肚肠子的。”建飞跟着说:“也只能这样盼着了,抽时间我探探老爷子的意思,把他的工作做通了事就好办。早晚有他老人家一句话,才让就不会扎刺。”
中午吃饭时若洁看丁志诚心事重重,就把这个话给他说了一遍,丁志诚才略略心宽。
下午卓玛领着她侄女小卓玛和央金过来看若洁,进屋坐了一会,若洁对建飞挤挤眼,建飞起身假装要让丁志诚去看他放在隔壁屋里的宝物,领上他到了蓝姨的屋。若洁就问卓玛昨天的情况咋样?卓玛看看央金和小卓玛,迟疑地说:“我哥倒没有别的心思,以前就嫌我待在凤城不回来,现在又怪我在凤城找了个对象,说看这样我这辈子怕是不想再回这个山沟里了。”若洁怕孩子传话,就让蓝姨带两个孩子到厨房里去给她们拿好吃的。卓玛看孩子出去了才说:“若洁,你不知道昨天你们走了后,我回到我哥家,我哥那个气大的啊,能把天捅了,要不是我嫂子在一边拉着,简直就要吃人了,说的那个话,真让人伤心。”说的说的还抽噎了起来。若洁安慰了半天,问旺堆爷爷是个什么意思?卓玛说,到现在也没功夫和爷爷好好聊这个事,但看哥哥的话音,他说的全是他自己的想法,并不代表爷爷。若洁说:“这就好了,你回去了先和爷爷说一说你的情况,探探他老人家的口风,我和建飞过去后再做做爷爷的工作,让他给才让哥说。只要爷爷说的事,才让哥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反对。”卓玛听了若洁这一段分析,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她说这几天就让小丁先在你们家住着,反正马上也过年了,这几天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干,让他过去不但帮不上忙,还惹哥哥看见了不高兴,等过两天爷爷的话到了,哥哥的气一消,再说让他过去的话。若洁说,你就放心地把那边的事办好,小丁在我这里,就和在你们自己家一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要天天为人家担忧。我家那个二杆子苕货,一直嚷嚷着没个和他一起吹大牛的人,这不你给他送来了一个。卓玛说,要说吹大牛,可能建飞不一定能比过小丁,这个家伙初来乍到的楞装洋蒜,等坐稳了,你看那个扯天遮地的胡吹冒喧,在他们单位都是有名的吹嗑子。
两人说了一阵话,建飞带丁志诚过来了,蓝姨也给小卓玛和央金兜里放满了糖果花生,卓玛和小丁、建飞又聊了一阵,就带两个孩子回家了。
华热部落正式过春节讲究三天,三十是做“勾头”,一大早才让和叔叔早早就把自家做的九馅饺子送了过来,蓝姨、若洁、建飞是万般的感谢。初一到初三,这三天大家都忙着自家里的煨桑、煨丝诸事,若洁等人因不太明白藏家的风俗,没有过去给村里人串门拜年。初四这天,若洁、建飞、蓝姨加丁志诚一起上叔叔家和才让家去给长辈们拜年,若洁顺道说了想晚上请大家一起到自家坐一坐聚聚餐的意思。因为在过年的那几天,卓玛来过若洁家几次,她把和爷爷沟通的情况告诉了这边,若洁她们知道爷爷对卓玛在凤城工作安家和找一个凤城本地的汉族女婿由以前的不太赞同,经卓玛做了一番工作后,已经逐渐转为同意了,才让也在爷爷的说道下扭转了自己以前的看法,这两天明显的对卓玛态度好转了起来。若洁觉得时机成熟了,想在请旺堆爷爷、叔叔和才让他们几家吃过年饭的中间,帮卓玛把她和丁志诚的事确定下来。
过年饭是在旺堆爷爷以前的家现在是若洁和建飞的客厅里进行的,饭菜还是蓝姨下厨做的拿手菜。席间,旺堆爷爷称赞蓝姨做的饭菜好吃,说怪不得你们汉人的饭馆到处都开着呢,我三天不吃我们的牛羊肉、酥油糌粑就身子骨疼,但过上一段不尝尝你们的饭菜还心里堵得慌。若洁知道卓玛这几天已经给爷爷做通了工作,就放心大胆的说:“爷爷这样爱吃我们汉族的饭,以后到凤城了让卓玛和小丁专门给你做。”旺堆爷爷呵呵笑道:“真有那一天了,我把你叔叔和才让都带过去一起吃。”建飞接说:“只要卓玛在凤城待的稳定了,这些都不是个事,到时我陪你们一起去,不让卓玛和小丁做,她们做的没有特色,我给你们找几个像样的馆子让你们好好换换口味。”旺堆爷爷说:“那好,就等着借你的光了。”又说:“人就应该到远方去走一走,看一看,老待在一个地方有啥意思?要是一辈子能在几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好好干一些事,那才叫不枉活了一场。就像卓玛,我现在就不赞成她回来。山沟里是人待的,大城市也是人待的,在哪里待不是待呢?”一旁的才让听了也是尽着点头。
他又对夏吾说:“你和拉姆措的事我们也合计过了,咱家啥说道都没有,你们想留在乐都还是回门源,由你们定,想过来了就过来,想回去了就回去,我们决不说啥怂话。”夏吾说他已经和拉姆措商量好了,等这次回学校后再抽空和家里人商量一下,要是能过来尽量上这边来工作。
才让听到夏吾这么一说也兴奋了起来,忙说:“前两天乡上的田副乡长来拜年,说县上又有新办法了,对新来的大学生尽量放在县乡一级的机关里工作,说新来的县委书记说了,我们是民族地区,又是偏远地区,我们的县乡就是基层,非要让那些孩子跑到最下面最底层的村子里才能算是到了基层?这是谁定的规距?我专门问了你们俩的事,他说这种情况至少能有一个可以留在县上。”夏吾说:“要是那样,就下定决心过来算了,到哪里不是干工作做事情?”才让心想,一个妹妹是说啥也回不来了,这个妹妹倒可以留在身边,这样心理上总算是能够持平。就对卓玛说:“哥哥前几天反对你在凤城成家,主要是还想让你回来,一想到我们兄妹离得远远的心里总有一点憋屈,爷爷这两天说过我,我也想明白了,你过得好,你们平安吉祥,哥就高兴,在哪里都一样。”旺堆爷爷接过来说:“世上的人啥时都有高贵低贱,贫穷富足之分,大树要活,小草也要活,雄鹰要飞,小麻雀也要飞,不同地是飞的高和飞的低。那些在城里的人是一个活法,我们在山里也是一个活法,那个活得更好一些,我看还得由个人自己去寻思,反正我觉得我们这样也活得很好。”脸转过来,对着卓玛、丁志诚说:“至于你们,只要你们高兴,你们就飞去吧!”又对才让说:“你让卓玛一个女孩子,自个在他乡,不能说再回到山沟里来找个对象再带过去吧。汉族人咋了?只要能让卓玛在凤城待得安心,过得顺心,就是好女婿。”后面这句话是针对丁志诚说的,丁志诚何等人也,一听忙一弓腰站起身,垂手说:“爷爷说的对,我先敬爷爷一杯。”双手捧一只酒碗奉到爷爷脸前,老旺堆眉开眼笑,左手托在碗底,右手拇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从酒碗中蘸一下,向天上、半空、地下各弹一下,接过碗一饮而尽。丁志诚又端起杯,依样画葫芦,给叔叔敬了一碗,第三碗是敬给才让的,才让站起,也端酒碗对丁志诚说,“你敬我,我也敬你,这碗酒咱哥俩一起敬一起喝。”丁志诚忙把胳膊往回一收,双手端举碗停在自己嘴唇边,说:“本来我不能多喝,但大哥这么一说,这个酒我不能喝也得喝,来,一口焖!”才让又道:“好好待我妹子,咱们交一个实实在在地好亲戚。”说完,一口饮尽。
这次风波的消除,旺堆爷爷的态度是个关键。说起旺堆爷爷,他年轻时走过四方各地,是村里唯一出过远门的老人,他到过兰州和西宁、拉萨,在更偏僻的格尔木和玉树山里也待过一段时间,对外面的世界有一些了解,有一般山里牧民所没有的宽广胸怀和开放视野。若洁刚来时,他不以为然地对若洁说:“不明白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为什么要到这个山沟沟里来,有些山里的孩子,做梦都盼着要出去。我们常年不出去,能习惯这种生活,你们能受得了?山里的孩子大凡走出去了,很少再想回来,太寂莫了,让人受不了。”但当若洁最终确定了要留下来安居时,他又是最积极最热心的支持者和赞助者,把若洁和建飞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给他们协调各种关系,全力以赴的帮若洁他们处理生活上的各种难题。卓玛是他最喜爱的一个孙女,在外面一个人待着他心里很揪扯,但卓玛一旦定下要在远方的凤城工作安家,他又能最放开心敞开怀让孩子安心远去。另一个主要角色就是才让村长,他是个强悍的藏族汉子,又是一个与外界接触不多而显得脑筋比较死板的男人,但他具有藏族汉子一言九鼎的秉性,一件事只要让他认准后,他就再不退缩,能毫不含糊的把事情进行到底,这是他相比一般山里人的过人之处,也是若洁和建飞最看好他的地方。
二
三月份,牧民们开始做进山转场准备。卓玛、丁志诚、拉姆措和夏吾年后不久就先后走了,把他们送走,若洁和建飞心里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不知要做什么才好?这一个多月来,因牧民们还没有上山上去,在村里又无事可做,若洁只好天天看书,建飞则四处瞎逛,看谁家有事了上前去帮一把,当然最多的活计还是帮才让和叔叔家做的。才让对他们也不含糊,把自家事安顿好,稍稍有点时间就跑到山下乡政府去找若洁家村里建房子的地基。这天中午,若洁正在屋里抱着本书翻着看,才让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建飞做啥去了?若洁说刚刚还在院里待着,一晃眼人就不见了。才让说他不在了跟你说一样,就是关于你们家盖房的事。原来今天一早才让去乡上办事,办完后出乡政府门口时遇到乡里的民政干事赵麻旦,赵麻旦对他说,你们村上次报了个要盖房的住户,上个礼拜乡里开会,田乡长说是这个盖房的住户他知道,是从大城市来山沟里想做些事的年轻人,乡上要支持鼓励他们,听说现在还借住村里人的房,应该早些给解决盖房地基的问题,不要伤了人家来山沟里支牧的一番好意。会上几个乡干部一商量,就定下了让通知你们快些来办理相关的手续。听了赵麻旦的话,才让心中一喜,回到村里还没有顾上进家,就先把这个好消息给若洁和建飞传达来了。
若洁一听也十分喜欢,毕竟来了大半年了,一直在旺堆爷爷家的老房子里借住着,弄得旺堆爷爷挤到儿子儿媳家去,虽然他和叔叔婶婶是一家人,但以老爷子的脾气,总有难以说出口来的不妥之处。这下好了,总算是有希望能让旺堆爷爷回到他自己的老房子了。
才让说:“你们有时间了出去到村里转一转,看好个地方定下来,我这两天还要去乡里,到时一并把你们的事给办妥了。”说完话就匆匆走了,
下午建飞转回来后,若洁就把才让的话给他说了,建飞也很高兴,尽管对在这里长久住下来他和若洁还是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建飞是个天生好事安定不住 屁股的人,他对能有个大大的事情让自己马上就去做很是兴奋,而且这个事是若洁喜欢的,他当然更是无条件的全力以赴。待在家里,建飞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开始有一些抡胳膊撸袖子摩拳擦掌的架式了,当时就嚷嚷着要出去到村子周围看一看地势,选一个最佳的地段,若洁好说歹说的才把他的毛燥劲给按捺住。
第二天,两人早早出门,先到村里转了一圈,若洁看好的就是临进村的村头边上的那一块上坡高地,迎面地势漫下去不远就是流向山外的那条小河,过了小河上的桥,紧挨着是自明珠村出山和到山上牧场的道路,道路两侧是大片大片的草场,再向远方是迤逦蜿蜒的山峦,极目望去,看风景瞅行人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到了婶婶家,给旺堆爷爷说了这个情况,老旺堆帮着算了算,说那块地倒是个风水宝地,前面是水,后面是村,前阔后拢,聚财丰实,应该不会有错。而且那片地是村里的余地,没有和别人争地占垅的嫌疑,略微不足就是地点比较背,离村子和自家都有点远。若洁说远不远不要紧,反正就几步路,平日里也没有多少事,腿一迈就走过来了。婶婶也说,又不是十里八乡的,就一个村头,一个村中,有啥远的?
旺堆爷爷又让把才让找来,几个人商议了一阵,在村里盖房子和以前在山上盖屋不一样,好处是离山下近,到县上乡里或者去邻县去买建房材料都比较方便,运输距离也近,能省一些钱。缺点是村里的人现在都要忙着准备上山的事情,请他们来帮忙,就得让他们把手边的活计停下,可能会耽误他们的转场事情;牧民们心实诚人热情,不让他们来帮忙,搞不好就会让一个村里的人全都会产生嫌弃之意。若洁想了一下,说干脆在山下找个施工队,主要让施工队干活,村里人也给他们打招呼,请他们根据自己手头活计的忙闲程度随时过来帮忙,到时买些好酒好菜,凡是帮忙的都不让白忙活,酒菜管够,这样只是多花些钱,工程却不耽误,村里的人也不得罪。旺堆爷爷和才让听了这个办法齐声叫好,几个人分了个工,才让主要去乡上跑一些手续上的事,加上召集张罗村里愿意来帮忙的人;建飞则先搞个适合的房屋设计,再去联系个像样的施工队;若洁负责给凤城的王总打电话要钱,再就是平时和蓝姨、嫂子一起把要做的饭食准备妥当;旺堆爷爷主要看家守院。分工一定,说干就干。
建飞还是按照山上的白屋原来的结构样式,加上以后自己和若洁商议补充的方案做了个房屋设计,大家看了后都说行,这个事就先定了下来。
建飞又开车到山下的甘郸口镇上找了上次做工程的那个小施工队,直接领了上来。施工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盖房的家活什一样不缺,上来还自己带了住宿的帐篷和做饭的人,这一下省了若洁他们的不少事。才让也从乡上拿回了建房的批件和其它手续,工程就开始动工了。
从三月开始,工程一直进行到六月底的时候才算基本完事。山下的房子盖好后,建飞感觉到山上的白屋还有一些住起来不尽人意的地方,去年在山上时他就说过要抽时间重新改扩一下,若洁也寻思山上房子太少,村里人办事经过时上去下来的住宿地方不够,要再添上几间屋。“一客不烦二主”,正好乘着施工队还没有走,就让建飞带他们上去把山上的房子也重新扩建了一下。
又过了半个月,村里、山上的两处房子都建完交工了,这样,就在一众人等费劲扒力地往大大小小的城市里猛塞硬挤的时候,若洁和建飞在青海偏远的山沟里完成了自己两处小房产的建设工程。这两处房产相对那些城里的人来说就像是正餐桌上的一碟小菜那样微不足道,但有了它们,村里人终于认可了这一家外来人口在本地的留居,他们自己也感觉到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寄托身心的温暖窝巢。
山上和村里的房子的样式完全一样,都是一种外观样式上属于汉藏风格相结合的长排框形房,山上的房子多一些,多出的三、四间屋子主要用来做客舍,供上下山的小股牧人们赶路时休息之用。两处房屋外面都有院子圈围,村里的条件好一些,院墙和藏族人家一样用红砖做的建筑材料,山上院子的外墙则用的全是直立的条形木板材。两处房子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专门留出了药房和书屋。
药房的设置基于若洁的一个想法,以前刚来时她就对建飞说过在山上要做三件事,一是欣赏美景,二是潜心读书思考,三是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现在该看的已经看了,学习思考又不是三天两宿的事,立马要办的就是能做成一两件与人有实利与己有意义的事情。
目前她定位要做的主要就是设置一个能让村里牧民在山上放牧时有个小病小灾的也能得到及时救治的医务站,还有一个是帮赶路的牧民们上下山时设置个歇脚的地方。后一个事我们前面已经介绍了,她已经在山上的自家屋里专门留出了客房。
以前她就把设置医务站的事对才让说了,才让很是支持。细细想来,山上没个看病的救治点还真不行,当急忙时有个牧民或家属,在山上突然发病或受伤得不到及时救治,下山上乡里卫生院又路太远,稍有个磕磕碰碰,就把人给耽搁了。让乡上派专门的医生、护士上山定点守着,一来人家不能天天待在山上吸风喝气,二来诺大的花费从哪里出?自己村里培养一个能帮乡亲们看病的合适人选一时又找不到。所以若洁提出这个方案时他举双手欢迎,问题在于设置医务站不管是流动的还是固定的都需要有关政府部门审批。
才让到乡上去找,乡卫生院的马院长说,这个事是个大好事,能帮助乡里解决一个早就让他们感觉棘手的问题,乡卫生院早就为明珠乡这么大的摊场,只有寥寥有数的几个卫生人员顾不过来而头疼不已呐!早前乡上田副乡长也和他们聊过这个事。但马院长又问了,这个林若洁有没有当医师的资质?这个情况若洁早就给才让说过,自己只是在家里看过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没有学过专门的业务,也没有什么执业资质。才让就如实给马院长说了。马院长一听就摇头,说就是现在把林若洁送出去临时培训也得有个一年半载才能拿到相关证书,马上办医务站,办不成啊!
才让村长垂头丧气的从卫生院走出来,正好见着了田乡长在乡政府门口和人说事,一看他过来忙招呼,又问他神色怎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才让村长就自己的烦心事说给田乡长听了,田乡长心里转悠,这可真有些麻达,明珠村办医务站的事头年村上祭俄博时若洁、才让等人就和他说过,当时他就觉得这个事对山上牧民随时就诊看病可是个绝佳的福音,但乡卫生院马院长说的也不错,人家是具体办事的,有没有资质就决定了这个医务站办的合法不合法?再好的事当领导的也不能让下面的人去违法放行。田乡长站在那里寻思了一阵,到底人家是领导,脑子灵活主意多,想了一阵,他给才让支了个招:在村里办医务站完全是想给乡亲们办点好事,又不图挣钱,也不涉及养家糊口,要是自己会点医术,干脆就在山上置放些普通药品,山上的人有点小毛病了,帮着照料看顾一下,大病呐就直接送山下卫生院,不要把人给耽误了就成。这个事要办得心里有数,嘴上莫讲,脑子里只当是相关部门默许了,言语上可不能再找乡里提什么执照和资质的话了,那样费时间还啰嗦事多,非把事情给弄黄了不可。
才让一听他说的很有道理和窍门,就是不知若洁心里咋想的,就先谢了田乡长往回赶。回来给若洁一说,若洁也觉得田乡长这个主意好,就按着这个方案施行,让建飞从县上买些药品,放到自己在山上、山下两处房舍中的专设单间里,村里男男女女有个小毛病了,给大家拿上些,像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感冒小风寒的,吃吃药就好,再严重些打个小针,吊上几只药瓶。还有人放牧时不小心摔个轻伤落个小疤的,也不用下山,涂抹些红药水,贴上几服膏药,顿时伤者精神就缓了过来。不管是吃药还是打个小针的,若洁都不要牧民们出钱,自己落得有事做,村里的人也甚感方便。
书屋里,贮存着各式各样的书籍。其中的书,有一部分是若洁从凤城带过来的,而大部分则是她让建飞出门到外时顺便给代购的新书,每次建飞出门时她都记得提醒他,给他下指示,让他要紧把买书的事不能忘了。还半开玩笑的对建飞说,到了外地,先找到书店,把新出的好书买回来几本,不能拉下了,要是有一次拉下了就在外面待着不要回家吃饭睡觉了。
在山上和村里,若洁为了消磨时光和充实思想,不断的看书,她涉猎书的内容很广很杂,但要求也很严格,那些娱乐性质杂七杂八的书她绝对不看而且也不让建飞购买,她说,那些书只是一些具有慢性腐蚀作用的塑料花,不但不能提高看书人的思想内涵,还会让其阅读品位下降,思维退化,蜕变得庸俗不堪。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式的评议短文,她也不屑一顾,她说那是给涉世不深的少男少女们解闷玩儿的,应该定性为成人不宜。总之她只看那些她认为有深度、有品位而且具有美学价值、能给人们以心灵启迪的文、史、哲或经济方面的书籍,当然,一些经过时间检验得到公认的中外文学名著是她阅读的首选。
看得累了的时候,她就走到庭院里仰望天空和眺望远处的山峰。当星光布满夜空万籁俱寂的时候,她会想:当你选择这一条道路时,注定了孤独会追随你身后,寂寞会时刻笼罩着你。不媚俗,不随俗,不流俗,不就俗,能使你的心灵光彩夺目,但也注定让你的一生过得孤独。她对身边的建飞说:“能看懂星空的人,一定不是个一般的人,而能喜欢遥望星空的人,更应该是一个深沉地爱思考的人。”恰好那天建飞白天时翻看了一本新买的杂志,上面有一段说到古希腊的一个哲学家,光顾着仰看遥远的星空而忘记了脚底下的地面,一不留神掉进了前面的深坑里,摔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建飞就学说这一段给她听,还不无嘲讽的说:“你看,你说的那个能看星空的人,现在已经摔成泥猴了。”若洁听了不禁莞尔一笑,推他一把:“就你耍贫嘴,说正事一点也不会。”
和建飞说些心里琢磨的事,他只是用心听,提不出什么有见地的意见来,若洁这个时候就会闷闷不乐地停住话头,看着建飞有些惶然的脸,她又淡淡一笑了之,做出不介意的样子。建飞虽然一时不能领会若洁有时说出的深奥话语,但只要他在家中,就一定会俯首顺耳的倾听若洁宣讲,是若洁忠贞不二的听众。他知道,若洁如再无他在一旁听其说话,就没有人可诉心中的心事和忧伤,所以尽管若洁说的很多话他听不明白,但他却作出一幅爱听、能听、想听,还听得津津有味的神色,这里所表达的真情实意是世间有些恋人们千千万万句甜言蜜语都所不能包含的。
此时,建飞心里的感受,已经从初到山上时的新鲜,一段时间后的渐生悔意,转而变成了若洁坚守的追随者。若洁对他说,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吗》?我们就是那个守望心灵麦田的人。建飞没有看过那本美国人塞林格写的小说,摇摇头,脸上现出莫名所以的神色,但他当看到若洁说这句话时白皙面庞上升起的神洁光芒,不觉精神陡然倍增,终消去意。
一天,建飞一进门,若洁正对着一本杂志暗暗叹息,建飞问她叹息什么?若洁说:“我就奇了怪了,原来外国人也能有这样生死不渝的爱情。”建飞说:“哪有什么奇怪,我们是人,外国人也是人,我们有的感情,他们咋会能没有?”若洁又说:“是人不假,难得一见钟情的露水夫妻也能做到这样?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建飞把那本杂志接过来一看,原来中间有一篇文章介绍的是一对出外旅游萍水相逢的外国男女旅伴,两人约好了一起上一个雪山上去登顶,到了半道遇到了暴风雪,下山的过程中女的让冻坏了,无法再行路,那男的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一定要留在山上和那个女的待在一起,结果暴风雪过去后两人一起抱着冻死在了山路上。那个男的留给大家的最后一句话是:“山上太清冷了,她一个人好孤单,我留下来陪陪她。”建飞看完这段文字,回头一看,若洁正神色凝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禁心中一懔,说:“这有啥?是个男人都能做到。”若洁听他有此一说,神色不觉转缓,眸子亮晶晶的说:“哦,那倒是!如果需要,好女人也应该能做得到的。”说完起身帮蓝姨做事去了。
蓝姨这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是学习做各种藏族食品,每天,她都虚心拜婶婶为师,学山上牧民做各种藏族食物的方法。若洁看书看烦了也把书一放,跟她去婶婶家一起学。
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婶子教她们先做酥油和糌巴,她说,这是我们藏族最常见的食物,做好了这两种,其它像酥油茶、“玛巴”等一学就会,迎刃而解,更高级的糕点“巴扎麻古”(酥油疙瘩),“卓玛折西”(人参果米饭),等做起来也不在话下。
婶子教给她们做酥油的方法是:将酸奶倒入叫做“雪董”的特制大桶中,用力上下搅拌,油水分分离后,表面便浮出一层黄色的脂肪质,冷却后便成酥油。
糌巴的做法更简单,把青稞粉用青稞酒或酥油和好,用手捏着揉,一会就是一大堆,若洁刚来时做不顺溜,做的多了,就像以前婶婶说的那样,随便就能做出一两盆。
婶婶还教她们做各种干酪,比如把酪浆烧煮,凉干后结成丝状或粒状,再用不同方法做成甜酪干、青酪干、白酪干、酸酪干等。或者把乳汁提取酥油后剩下的油羧子,用烧煮的方法把水分蒸发后凝结成块,然后将它压成饼状或条状,也是一种风味别样的干酪。
若洁看自己和蓝姨有了事做,也不想让建飞自个闲着,他俩合计着买了几头白牦牛,平时就放在才让家里的牧群中让他们给代养着,要是逢上建飞没别的事时,也随上才让家的牛群一起上山。
闲暇他们一齐站在草场上看天看云,正午时,一片片洁白的云朵轻快地从头顶飘过,和蓝天的深邃高远恰成对比,带给人无限的遐想;早晨或傍晚时,天空又是另一番景象,有时天际处的黑云行龙飞马般分布出让人心悸的各种图案,大多的时候则是彩霞满天夕照曜地让人畅意抒怀。
在山的深处,若洁不放弃自己的志向,建飞也追随其后不离不弃,生活有欢乐也有磨难,两人把苦涩静寂的山中生活,过成涓涓温润的细水长流,倍感幸福矣!
三
仲夏时节的凤城,绿意盎然,最是迷人。凤城的季节特征是春秋长冬夏短,每年从三月进入春季,一直到六月中旬,天气都是早晚凉午间热,虽然有“早穿皮祆晚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之说,但却离酷热极寒相距甚远,而且这时蚊虫不生,花草繁茂,最是适合人们出行走动。若洁和建飞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回到了凤城。
本来门源明珠村的房子一盖完,若洁就着急要搬进去住,她是想着赶快给旺堆爷爷腾房子。但老旺堆却说不着急,反正他现在在婶婶家里已经住习惯了,虽然现在天气开始转热,但新房刚建起不好好的晾晒上一个夏天,冬春时节会有潮气在屋里聚集,不但住人不暖和,还极易把寒气攻进人的身体内,带来各式各样的后患毛病,所以他劝若洁他们要好好晾一晾新房,不要急着搬进去。若洁想着反正新房还需要晾晒一段时间才能够搬家,中间有一段时间,不如干脆回上一趟家乡,一来把两人组织家庭的事正式给建飞爷爷禀报一下,二来看看若洁父母的坟,把在门源已经安家落户给逝者念叨念叨,顺带了解凤城天元大酒店的经营情况,当面把近期盖房的花费给王总有个交待。
蓝姨也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考虑老太太身体不能过于劳累,到凤城他们先把老太太安顿到天元大酒店找个地方住下,和王总见了个面,匆匆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开车先向煤城驶去。
建飞的爷爷从山上的矿区搬到煤城不久,就住在煤矿老职工的安居住宅区内。这个小区,离煤城市区还有一段路程,从市区出来车行得二十来分钟,在煤城一带很有名气,建飞在爷爷搬下来后还是第一次到这里,但一打问路人都知道此地,开上车就直接找到了爷爷的家。
爷爷现在是彻底甩开平房住上了楼房,他单个人住的房子就有八十多平米,用爷爷说的话来说:临到人快没了,到赶上了好时候,住上了有自来水有卫生间的宽敞楼房,幸福指数杠杠的高。周围的邻居也都是从矿上搬迁下来的退休工人,一批老伙计们住在一起,倒也不寂寞,每天吃过饭就是聚在楼前的空地上吹大牛,唠闲嗑。唠完嗑回去热两三个蒸得暄暄的大馒头就着大葱蘸酱或者咸菜疙瘩就是一顿饭,吃完了往沙发上一靠看看电视,或是上床一倒睡觉,完了再去楼门口接着吹牛聊天,日子过的也是有滋有味的。
车开进小区的时候,一堆老头正聚在楼口瞎摆话,爷爷站在其中声音最洪亮,建飞早早就听到了自家爷爷乱嚷嚷的声音,他一个淘气,直接就把车开到人堆旁边。一看有车来了,那帮老头放下吵闹,都转过脸眼珠子不错地盯了过来,建飞把车打住,一个蹦子跳下来,倒把建飞爷爷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孙子,才吵吵吧火地大声说:“你这个小兔崽子,啥时回来的,开车不好好的开,把你爷爷吓了一大跳。”若洁也跟着跳下车,问了声“爷爷好!”
喊归喊嚷归嚷,建飞爷爷看孙子开着小车,又领了个天仙般的孙媳妇回来,顿觉面上有光,一边向那些老伙计们使劲眨着眼睛,一边背着双手迈着方步踱到小车前,嘻着嘴打量建飞和若洁从车上往下拽大小包裹。
建飞回头对爷爷说:“看啥,都是给你带的,还不搭把手?”爷爷心里高兴,胳膊伸了过来,嘴上却还假意说:“回就回来呗,还带这些个东西做啥。”说着弯腰要从若洁手里接东西。若洁那里肯让他拿,嘴上让,身子闪,自己提上东西就走,几人唠着走着,进了楼内。
在爷爷家住了三天,爷爷每天早早起来给外地回来的孙子和孙媳妇买早餐,若洁很有一些难为情,建飞说她,自己的爷爷,有啥不好意思的,就让老爷子去买,自己孙子开车回家,还领回来个漂亮媳妇,他还不见天出去找上几个人吹唬上三、四遍?要是你不让他出去买些吃的,不让他到外面去露露脸,那才叫叫真要他的命呐!
有功夫了,建飞问起那些过去和他一块玩耍的小伙伴们。爷爷说,那些个小崽子,早就跑的没音讯了,在市里瞎捣鼓的瞎捣鼓,到外边鬼混的鬼混,就你还算给咱老王家长了个脸,考上了大学,其它人一律白给,不知上哪里去给上辈子祖宗丢先人去了。说到这里,爷爷很是为建飞自豪一阵,又告诫建飞千万不要和那些个小崽子们再来往,以免惹上了丢不开。
建飞又问爷爷山上的矿区现在是个啥样?爷爷说那个地方荒废了,现在上去就是一堆破房子烂屋,矿坑上的井架拆的拆,倒的倒,早年间种下的树也没人浇水,快死光了,街道上没有几个游晃的人影,一点也没有当初矿区机关待下时的风光。
问起文喧家,爷爷说矿区机关已经搬到凤城去了,文喧也跟着上大城市了,他父母倒还在市里住,到底是当过领导的,人家住的地方不比我们这个安置区,都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扎着营盘呢。爷爷并不知若洁和文喧的关系,但若洁听到这里,心里不免会浮起一些惆怅来。
建飞的哥嫂知道他回来了,也带孩子过来看他们。哥哥说矿区也在山下给他们分楼房了,就在离爷爷家不远的另一个小区里。问起哥哥的工作,哥哥低头不语,只是唉声叹气加弹烟灰棒子。嫂子顺过话茬说:“矿上说快要封井关矿了,你哥还在山上折腾着熬煎,山下的房子就我和孩子自个住着,临到你哥休班了一家子才能团聚。我现在就在小区里摆个小摊挣点每天的零花钱,家里目下还欠些矿上下迁房的贷款,用你哥的工资月月还着。不知矿上关井后咋安排你哥他们这帮子人,要是弄得以后工作也没有了,这房子贷款和孩子上学的钱从哪里出?指望我做生意挣得那点腾屁不起风的小钱,混个天天的吃喝还紧张呢,更别说要养家糊口了。”建飞听了心里很是烦躁,他既为哥哥这些企业效益不好、个人又身无一技之长的煤矿员工以后的生活担心,又为自己以后的人生路难以确定而犯愁,只好岔开话茬,把带给哥嫂和侄子的礼品给他们分发了。若洁坐在一边听了一会,此时站起身来进到旁边自己住的里屋去了。几人唠了一阵嗑后,哥哥他们要回家,他让建飞这几天去他家吃个便饭,建飞看哥哥混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有心情上他家去麻烦哥嫂,坚决回绝了。临出门时,若洁从里屋闪出来,手里拿了个红包,把嫂子唤到一边,往她怀里塞,嘴里说:“一点小意思,看能不能帮你们搪一搪目前这个难关。”嫂子掂了掂红包的份量,感觉可能有三、五万块钱,心里暗喜,嘴上却假意说:“瞧你这个当妹子的,这咋能让人心里落忍呢?建飞他哥是个当大的,咋还能从做小的弟弟手里拿钱?”一厢说着,一厢把钱掖进了衣兜里,又把建飞给他们的礼物拎着,拽着孩子,三人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哥嫂走了后,爷爷就开始骂矿上那些领导,说那些王八犊子以前一个个吃工人的肉喝工人的血,吃人不吐骨头渣,现在也都成瘪肚子的丧家犬了,四处惶惶不安的找门子想退路。又责怪建飞的哥嫂恁老实,说那两个瘪茄子货连个人话也说不全乎,一辈子就是个任人欺负抬不起头的烂玩艺。说着就说起建飞哥哥哪次让他们队长找了个借口把当月的工日给扣掉几个,他哥哥找人家议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午卯寅来,硬让那几个王八犊子把他当月的工时奖拿走分了。建飞听不下去了,呛他爷爷两句,说:“你们这些老家伙干不出些正事也就罢了,咋还满嘴说不出个好话来呢,整天不是胡喧就是骂人。哪个领导有点小把柄让你们揪住了,非要抓住个耗子捏出尿来,把人家的老底都揭出来,还让不让那些科茬子小喽啰们活了。”他爷爷不服气,眼睛一瞪,说:“有他们干的就不容我们这些老家伙说的?共产党还没有那么霸道,话总得让人说吧!”建飞说:“你说话也得看看人家爱听不爱听,吃饱了没地方消化,去找你那几个老家伙们摆话消食去吧。”爷爷这才有点脑子转过来,侧头看若洁正在一边瞅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身子一拧出门去了。
建飞和若洁在煤城待的这些天,整天就是在爷爷家吃爷爷家住,老爷子劝他们上城里去转一转,说城区里现在建的很是壮观,新开了一大片湖,旁边建了个大大的临水公园和广场,上面有不少名人题字的石碑,还刻写了很多做人治家处世的格言。建飞听了心中倒是欢跳雀跃,很想带若洁去玩上一玩,但若洁素来喜静,又想这么个小地方能搞出啥样的大响动,推说身子累,想多歇两天,没有应承。
虽然他们没有出去多走动,但因那天来时邻居老头们都看到建飞是开车回来的,还带回来了自个的漂亮媳妇和大包小包的物品,小地方消息走动的快,众人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老王头的孙子现在出息了,有车有房还在大城市里工作。大家很是羡慕,每天见面,都说老爷子真有福气,孙子长成了个男子汉,孙媳妇长得像天仙一样,有这样的年轻后辈,真是一件让人心胸畅快的喜事,爷爷也着实过了几天乐呵呵的露脸日子。
爷爷心里痛快,又生怕建飞一走就不回来,在家就絮叨着啥时建飞能收心回到自己身边的话题,说要是那样自己才算是真正熬出了头,开始享老福了。建飞听了爷爷的话,很是糟心,自己一直没有在爷爷身边尽孝,现在又在遥远的青海山沟里安了家,再回来还不知能在啥时候,只好先对付着给爷爷说,过一段时间一定回凤城,到时就把爷爷接到身边。爷爷说,他不用到凤城去,那边没有这些整天一齐胡喧乱侃的老伙计在跟前,还真待着不自在,自己在煤城住最好,只要建飞把家安到凤城就不错,离得又不远,虽不能天天见面,过上十天半月回来一趟见上一面也成。建飞看看若洁,硬生生地把这次回来要给爷爷说的“在青海已经安家定居”的话压回到了心底。
建飞哥哥来了搅得建飞心里很不自在,爷爷一天到晚老追问建飞啥时能在凤城安家的话题也说得若洁难以安生,两人夜里一商量,干脆早早离开,省得心烦。第四天的早晨,两人就告别爷爷,又开车回到了凤城。
回到了凤城,若洁他们又住进了天元大酒店。王总要给他们补个洗尘宴,晚上就在酒店二楼的小餐厅里安排了一桌酒菜,若洁让建飞把卓玛和丁志诚也接了过来。席间,王总给若洁略略介绍了天元公司近年的经营状况:天元公司在分离剥开了其它业务后,当下只有这个大酒店还在自己的手中掌控着经营,天元大酒店还是老样子,从规模、外观、基础设施等各个方面来看,在凤城近年来不断兴起的餐饮服务行业中,只能算得上是个中等宾馆,渐渐已经端不到台面上了。但由于这两年各地的旅游事业发展,餐饮住宿等服务行业随之也越来越火,所以天元酒店目前看起来效益还是很不错的。若洁谢了王总,说全指望叔叔在这里精心操持这一摊子,人杂事繁,劳苦功高,说着要敬王总一杯酒。王总谦虚的说,自己的本事有限,把林总和白总交给的那么大的一个摊场变成了眼下的一个小小的酒店,实在是有愧,再不好好出力,岂不是太对不住已经走了的人吗?说到这里,他也举起酒杯,说道:“我们共同给你爸你妈他们敬一杯”。若洁赶紧站起,眼泛泪花直直立定,众人也皆站起,手端酒杯,随着王总,各自把杯中酒向地下洒了一圈。建飞、丁志诚跟上又各自敬了王总三杯酒。坐定后,若洁提出明天要去植物园陵墓给自己的父母上个坟。王总沉吟片刻,说上坟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前一段清明时自己已经与酒店里的几个孩子去过林总和白总的坟前把纸烧了,该放的花圈也放上了,陵园的管理很正规,那边一切都很好。而且本地的说道是每年的春分到清明一段时间内才能上坟祭祀,其它时辰冒然去都不吉利,虽然现在好多老套习俗都“破四旧”了,但这种讲究还是不能随便就可以破除了的。不过要是到坟上去走一走看一看倒也无妨,城里人到老人坟前献个花敬个香什么的,一年四时都有人做着哩。
当下说定,明天清早王总陪若洁一行去植物园陵墓上走一趟。
晚上若洁让建飞和丁志诚去住一个房间,自己和卓玛住在一起,说是她们姐妹俩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今晚要骈足并膝彻夜长谈。丁志诚嗤笑她俩:“就你俩!不到半夜全都眯瞪了。”晃着脑袋拉建飞走了。
蓝姨不知若洁这几天在煤城过得咋样,也过来陪她们坐了一阵子,问了问情况。蓝姨走后,若洁催卓玛洗漱完毕,两人干脆挤到一个床铺上,头并头的躺下扯起了谟。若洁问了紫菡和文喧的近况,卓玛和紫菡走的比较近,她的事知道的也多些,文喧则因他对象那个领导家的女孩管得较紧,两人来往较少,很多消息都是通过别人的口传过来的。她说,紫菡现在一家国有信息公司中工作,已经重新找了个对象,是个中学老师,名字叫范博。
最后,卓玛问若洁见不见这两位?要见她就想办法去安排。若洁对见紫菡觉得自己这方面没有大的障碍,就怕紫菡不愿意见自己,就让卓玛去想想办法先探探对方的底,又怕建飞在其中弄出些拐拐道道的,嘱咐卓玛这事不要在建飞面前 提起。对和文喧见面则口气中透出些含糊,说等她想一想,摸摸建飞的底后再说吧。两人一直说到半夜时分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建飞、若洁和蓝姨一行站在天元酒店门口等车,今天说好了由酒店的车接送他们。本来王总让他们在屋里等待,自己去买些坟上用的东西,买上回来后再让司机上去唤人,但若洁和建飞下楼送走卓玛和丁志诚后,不愿意再上去,要站在路边观看街景,蓝姨上去拿了些随身物件,也跟了下来,几人就站在酒店前的街边上向两边探看。
天元酒店旁边的街面倒还是老样子,没有拓宽和变化,但路边却有一些楼房重新做了装修,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矗立在楼顶上正对着街面摆设,把九层高的天元大酒店原先高耸巍峨的气势顿时给压抑得逊色了不少。斜前方还有两栋新楼正在挖地基,酒店的服务员凑过来说那是准备要建成十八层高的大楼,蓝姨惊叹说那不是要抵上天了吗?看到此景,若洁和建飞不觉心里感慨世事发展变化惊人,若洁更是想到要是父亲还健在,决不会听任天元酒店让别人家的楼层盖过自家而坐视不理,至少也得把天元大酒店再翻盖加高一倍才成,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幽伤。
植物园公墓里,若洁和建飞并肩长跪在林一民和白帆的合葬墓前,对着自己父母的墓碑,若洁暗暗泣饮,默默祝祷,望父母在天堂里幸福安康!而建飞则在心中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倾心照顾好若洁,请伯父、伯母在地底下放心安眠!
四
回到酒店,若洁心道这次回来要处理的主要事情基本都已搞定,再有就是等待卓玛给她联系见紫菡的事,不如乘此机会,去看望一下父亲的老朋友陈总。中午吃饭时,她先问王总,那个陈总现在干什么?王总回说陈总好像已经退休,现在估计不是去外地旅游,就应该是在家里闲待着。若洁又问陈总的家在哪儿?王总说他的家在哪儿还真不知道,以前因林家的事见过几面,从来没有去过人家家里,也没啥深交情,就从没问起过。又拍拍脑袋说:“你那个同学贾卓玛不就在他原先的单位上班嘛,问问她不就全知道了吗?”若洁一想可不是,真是人一头晕就转向,骑在马上还找马,卓玛去陈总的单位还是自己请母亲给推荐的,她一直待在陈总的公司里上班,现在陈总虽然退休了,但卓玛又不是那种人一走茶就凉的人,应该和陈总还有来往,找她打听陈总的近况和家庭住址对她来讲不就是小菜一碟的事嘛。吃完饭就给卓玛打电话。卓玛回说今年她还和丁志诚去给陈总拜过年,他家的地址自己熟悉的很,他是年前才退的休,应该在家里不会走远,让若洁先等着,她给陈总打个电话,约好会见的时间她就过来带若洁去他家。
建飞对这些在岗或已经卸任的当权者们不感兴趣,他对若洁说自己就不陪她们去了,若洁理解他的心情,开玩笑的对他说:“不去可以,但不要乘我不在的时候自个上歌厅找女孩子去玩。”建飞嘿嘿一笑,说:“咱是那样人吗?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就在酒店里的电脑上上着网等你,不信你让蓝姨不要去别处专门过来盯着我,看我是不是能够一以贯之地坚守岗位。”若洁其实对他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想和他逗逗笑,听完他的话,一抿嘴乐了。
下午三点,卓玛的电话来了,说她和陈总联系好了,陈总一听她回凤城了,还想着要去看他,很高兴,说自己啥时都有时间,看若洁啥时能过去,他在家等候着。若洁问卓玛怎么个走法?卓玛说下午她要上班,只有下班后才有时间。若洁想了想,要去看一个长辈的,总不能空着双手去吧,还得买些东西,正好卓玛上班,自己去买些礼物,等卓玛下班后两人就在街上随便吃点,然后一起去陈总家。就这样她和卓玛说定了。
晚上陈总果然在家里等她们,看她们给买了礼物,陈总更是高兴,忙让自己的老伴给她俩沏茶上水果。寒暄后几人落座,陈总问起若洁生活,若洁就把自己在青海的见闻和安家的情况简要说了说,听得陈总心驰神往,又回忆了一段自己在西藏边疆当兵时的事。
谈了一阵子,若洁回头看看陈总家的房子,说这个宅子的面积可不小,还有个小院子。陈总得意的说,这套房实际面积150平米,加院子总共有300来平米,还是在凤城屋价最高的地段上,现在贴出告示去至少能卖到二百多万元。
他对若洁说:幸好退休前有先见之明,没有听上面的领导胡扯瞎掰,搞什么清白廉洁离岗,乘着自己还些权力,单位也正好经营房地产项目,在单位内部搞了个集资福利建房,给每个领导分了一套大住宅,自己也在其中落下一套。要不退休后就惨了,按凤城目前的房价上涨情况,不要说再给自己弄一套这样的房,就是孩子们的结婚用房以自己退休后的财力都解决不了。若洁听父亲说过陈总在位时还是比较清廉的,手伸得不长,拿工人的昧心子钱也不黑不狠,这也是父亲爱和他交往的原因之一,所以能理解陈叔叔的话,点了点头。
陈总又说现在人势利得很,去年春节前退的休,过年时就没有中层干部上门了。一个年就初二进来了一个人,是你婶子在院子门口扫雪时硬拽进来的。本来人家是要到隔壁后任的张总家里去拜年,让你婶子见着了,非让人家上家来坐一坐,那人进来后满脸的尴尬,要放拜年的红包,我坚决不要。走了后你婶子骂我说退休了还假装什么正经,我说你婶子一点都不开窍,人家大小是个中层干部,过去是我管人家,人家当然要来给我打溜须,现在我不管人家了,人家为啥要上你的门?你看一个年节过得过去的老部下没有一个上门,好不容易门口过来个人,你硬拉进来,还让人家掏了一份子拜年礼钱,人家这个钱本来是要送给张总的,掏了就成了个人的额外开支了,你懂不懂?你婶子还不服气的说我,哪过去年年都来,年年都不空手,今年为啥不上门了,为啥不上贡了?我说今年你老汉退了,你知道吗?人家能进门来看看你就不错了。你婶子说退了不也给他当过领导嘛,就不能进来看一看,况且我也不是上他家去拉他上我家,我就是门口见着说了两句话才让人进来的嘛!你这个老头子一遍一遍说我干啥。
若洁和卓玛听了哈哈大笑,陈总的老伴在一旁也不好意思的笑了。陈总说:“我这辈子不能说个人的事完全清清白白,但大事小事也还算能分清,所以能够体体面面的离开岗位,回到家里当我这个寓公佬。人常说夕阳红夕阳红,但有不少人没到离退休的时候还很红,偏偏到了夕阳到来的时候反而就红不了,还有的倒变紫发黑了。现在我们单位的那些人进不进我的家门,送不送我礼品,我也不计较,只要我的身体好,人多活几年,国家给我的明面上的钱我都花不完,还贪图他们的那些说不清干的钱做什么?”
又对若洁说卓玛:“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这个藏族小妹妹真不错,还记得我把她安排进公司的这段情分,过年了来家里转一转,其实东西不在多少,就是个心意,上门了说明人家没有忘记你做过的事情,有情义。”卓玛插话说:“不忘别人给我们的好处,是我们的家风,长辈们历代传下来的,从小到大身传言教,我们都知道人家给自己的情谊是要用感恩来回报的。”若洁也说:“藏族人实在得很,卓玛家里的老爷爷还留着几十年前的毛主席的画像,挂在家中的墙上年年敬拜上贡,我们这里的人都忘记了毛主席的恩情,他们却还是在心里牢牢铬记着。”
出了陈总家后,卓玛给若洁说,这个陈总确实人很不错,以前在位时也就逢年过节了让基层单位给出出血,收点礼金,职工个人找他办事从来不要钱不收礼。今年换上的领导心太黑,不管工人个人的还是公家单位的,只要是从眼前手中经过的全部雁过拔毛毫不客气。单位里好的项目工程全承包出去,包的人都不知是从那里来找来的二半吊子,也不管工程那些人能不能做会不会做,要的就是方便吃回扣。给基层留下的项目大都是不挣钱的活计,让工人在那里硬着头皮吭哧瘪肚子的忙活,工人出工不出力,干完活也拿不上钱,有几个基层单位都欠工人工资四、五个月了,真不知那些工人是咋把日子过下去的。若洁说,那工人也不找找上面去反映这些实际情况?卓玛说现在的这个大气候就是这样,企业自负盈亏,由企业领导说了算,效益行不行,政府不参与,只要工人不闹事,就没人管。关键是风气也不正,就像陈总,过去在位时基本上是个清官,但这样也不一定有人说你好,上面是谁送钱就用谁,不管你的钱是公的私的,也不管你是好人坏人;中层干部则是谁在台上就跟着谁的屁股转,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利益了,谁在台上就跟谁走,何况他们的官位也来的不正,基本上都是花钱买官,再找引子往回捞,要是上面全都讲究用清官了,怕这些中层有一半就要让扒拉了下去;只有底层的大多数工人还有些良心,谁好谁坏还能私下里做个评价,但他们说好又有啥用?上面也听不着,听着了也假装不知道,该用啥人还是用啥人。何况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不一样,人的思想觉悟也不同,比如陈总,能捱到现在多亏了是个部队干部带着处级级别下来的,有一些资历,一般领导也不敢动他,硬撑了这么多年。工人中有人说他好,也有不少人说他傻呢,说他放个有权有势的位置不会给自己捞赚一把,真是白瞎了那个位置,白当了一回官。若洁听了卓玛的这番话,心里很沉重,自己就是瞧不上这种风气才走的,没想到眼下这股风气更严重了。又感觉卓玛这段话中也有一些毛病,但一时半刻还没有品味出滋味来。
回宾馆时两人打了个出租车,一直开到宾馆,若洁还不让卓玛走,让她给丁志诚打个电话说一声,只听得丁志诚在电话里说:“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狗恋亲家——脱不开身的,若洁一来你就不回家了。”又说:“不过你也不用管我,我现在也在外面应酬着,正和朋友们喝酒,也顾不上去接你,晚上我直接去我那个哥们建飞那儿睡觉,你就不用管了。拜拜,明天见!”卓玛放下电话对若洁说:“这个家伙天天在外面赶酒场子,一说他嘴里还振振有词,说什么酒桌多是交际广,酒场多是男人事业成功的表现。”若洁笑了,说:“真是一派胡言乱语歪理邪说,依他这么说,那袁隆平、钱学森还得天天喝酒交际才能搞出杂交水稻、弄出原子弹?”卓玛摇摇头说:“我也是这么说他的,就是不听。不说了,一说心里就烦。”建飞和蓝姨看她们回来了,都过来问候。卓玛对建飞说今天丁志诚在外边喝酒,可能会回来晚些,让他等着点。建飞说:“我给他留下门,他几点回来都成。”又说:“你家小丁真是个话篓子,昨天一晚上一直唠叨到一点多钟,今天回来了我还得装着睡着了躲他一点。”若洁叮嘱他说:“你可别只管躲他,卓玛不在他跟前,晚上把门给人家留好,小丁要是喝多了你给帮着照应些。”建飞说:“我晚上上网,他啥时回来我都等他。”说完就起身回去了,蓝姨说了一阵话也回自己屋去了。
看没人了,若洁又问卓玛紫菡那边说的咋样?卓玛说:“今天给紫菡打电话说了你们来凤城的事,她好像有一些激动,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若洁问她咋知道紫菡激动。卓玛回答说:“电话里一说你们来了她的嗓音听着有一些发颤。”又说:“明天我再和她联系一下,就直接给她说你想见她,行不行?”若洁听了沉默一阵,回说:“也只有这样了吧。”
又问文喧,卓玛说文喧还没有联系,他那个官府小姐出身的女朋友管的太严了,凡是女人给他打电话都要反复追问,他们可能是马上要办喜事了,那个女人现在盯的更紧。又说,文喧的老丈人自他们单位搬到凤城后,成了省上和市上的名人,经常在各种媒体上露面,牵扯地文喧的老婆更牛气了,正可谓是家中一人得道,鸡犬气焰熏天。若洁听了低头思索片刻,说要是那样就不和他联系了。两人安歇不提。
第二天吃早饭时王总问若洁今天有什么安排,若洁说卓玛和丁志诚去上班,自己和建飞、蓝姨出去走一走,看看凤城现在的城市变化。王总要陪他们,还要派车,若洁一概推却。她让王总自己去忙,车也不用安排,自己几人就坐公交车,绕城四处走走随便看看,走到那里就在那里吃午饭,晚上再回来休息。
临出发时,蓝姨听说坐公交车得换车,嫌太挤太累,又不去了,若洁只好和建飞两人自己动身。
两人先坐车到了城外原来若洁家住的那个小区附近下车走了一段,艾依河还是那样蜿蜒,但河边明显的增加了很多的新建筑,天地间好像更拥挤了。
大约快中午了,两人又坐车回到市区,在凤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下了公交车。两人好长时间没在这种繁华之地出入了,尤其是若洁,凤城是她过去最熟悉的地方,但可能是在深山里待了一年多再过来,感觉变化之大,恍若隔世,市面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场景自是久已不见,而新拓的街道比以前又宽了若干,新盖的高楼比过去也高了许多,新开的店铺毗邻次第,街道上行走的人比肩接踵,拥来挤去,人和行车争道,稍一疏忽,就有车撞人车撞车的一幕情景上演,让人惊的心脏都紧缩了不少。
也有不少让人温暖的事,坐在公交车上看到年轻人主动给老人和孕妇让座的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人主动做义工,给外地人指路,搀扶老幼过马路,更有单位组织专人在路边摆着条桌给别人解疑释惑,若洁和建飞看了很是欣慰。
两人走进凤城最有名的老百货大楼。这个商场若洁过去常去光顾,就坐落在凤城最繁华的主要街道中段,早先时是个五层高楼,因在凤城的各商场中最先配备了行人送物电梯而名噪一时,当年是凤城人们逛街的首选,现在变化了不少,记得若洁走以前这里就改建成了最时兴的十八层高楼,那时因自己上学父母忙于经商,一直没有过来好好转上一圈。现在过来一看,真是不得了,一进门大厅里的电梯由过去的一部斜面电梯变成了三斜、两直混合的电梯组群,行人挤满了电梯间,商场面积似乎扩大了许多,但好像还是盛不下穿堂进厅贴肩挨背前推后挤的顾客。上到七、八层,里面的楼层被分隔成了一个个单间,不像是商场的格式,倒像是进了一个个小卖铺似得,走了一圈,若洁实在是感觉有些憋燥,不想再转了,就拉着建飞要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那面上行的电梯上有人叫着“若洁,若洁”,回头一看,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时髦女子正肩挎小包,手中还掂着一个挂着红穗的手机,站在下一层上行的电梯中向这边招手。再仔细一端详,原来是小姨的高中同学毛旦,这个女人以前小姨上凤城时带到自己家几回,后来妈妈说她毛气(方言:品性)不好,不让小姨再和她来往,再后来小姨就不领她了,她到是也自己找上门去过家里一两趟,看没人搭理才慢慢没了踪影。
电梯上下交行,刚好在同一楼层相会,毛旦几步从那边赶过来,拽住若洁的手,一连声的说:“真是若洁啊!你还好吗?你爸妈他们都好吧!你小姨来凤城了没有?”若洁让她的热情熏染的一下子适应不了,拉着毛旦避开电梯,走到旁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毛旦的问话,就听到有手机铃声响,毛旦慌里急忙地把自己那个挂红穗的手机打开,左手摆着不让若洁说话,右手随即把手机凑到耳朵旁。若洁知趣的走开,只听毛旦急急说:“你在哪儿?给你打电话快把手机打爆了,今天能不能过来?可一定要过来。”和对方说了一阵子,毛旦才放下手机,又回头招呼若洁。若洁把建飞叫过来给毛旦介绍了一番,随后若洁问毛旦:“阿姨,是不是你们今天有事?要是这样我们就先走了。”毛旦说:“今天的事正好你也能参加,我们几个中学同学在十四层的静雅阁相聚,本来也要叫你小姨的,她不在凤城,正好你赶上了,可不能走,你就代表她参加。”若洁回头看看建飞,有一点迟疑,建飞说:“要是你小姨的事你就去一趟,正好我在商场里还没有转够,再下去随便走一走。”若洁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毛旦急切的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不去坐一坐,阿姨坚决不让你走。”若洁一听,只好说:“也行,那就去坐一坐呗。”
三人分开,若洁和毛旦又倒回来挤进向上的电梯里,电梯边走毛旦边对若洁说,这个大楼自新建后搞得很是爽气,底下六层是商场,再向上四层是各种卖吃食的坊间,十层以上则是各式各样的茶座、酒吧、歌舞厅等等,一般凤城有点脸面的人家聚会或来了较为特殊的客人,都要在这里找一个大大小小的雅间摆场子。又说现在我们同学不像过去那样死相了,只要是混得稍稍好点又能坐在一起的,经常联络,邀在一起聚会,一来活络活络感情,有事了方便找人照应;二来也驱赶一赶平时工作和生活中的烦闷,再加上解一解中间有些人的寂寞。又拍拍若洁的肩膀,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懂得这些,等你们有得几岁了就能理解我们这些年纪上了四零、五零人的心思。若洁因她是小姨的同学,也算是个长辈,所以不好回绝她的一番盛情,但想到母亲在世时就说过这个女人的品性不好,早早就和丈夫离婚了,所以也存有一点戒心,但此时已经和她走到一起了,再也无法缩步,只好跟在她身后不语。又听不懂毛旦所说的“解一解中间有些人的寂寞”是个什么意思,想问又看身前身后都是人,不好意思开口,正在心疑,已经到了十四层。
两人进到静雅阁,原来这是个比较大的茶楼式的酒吧,里面分成一个一个的单间,每个单间都按不同的风格布置内里,墙上挂着一些真假难辨的名人字画,四周摆着疏密相间的花草盆架,老板的生意经很活络,不但自己给客人们供茶、酒水,还可以让客人从里面叫外买,甚至摆大一点的酒场子也不在话下,有些单间里还放置了能让人长躺休息的软椅,安设了电视卡拉OK类的设施,供客人们唱歌。毛旦领若洁进到一个雅间里,这个雅间是个半大不小的大厅,分里外两间,里面一间摆放着一圈沙发和矮桌,已经坐定了一男三女。看毛旦进来,几个人都连喊带叫的说她迟到了。其中那个男人站了起来,一边嗔怪毛旦,眼角却还睨瞟着若洁。若洁不习惯让男人这么看,眉毛皱了几皱,毛旦察觉出她的不快,赶快把她往前一推,说这是我们老同学白玉的外甥女,刚从青海回来,今天代表她小姨专门来参加我们的这次同学聚会。若洁一看那几个毛旦的同学,只有那个男的长得白白胖胖略有些眼顺外,其它的全是面松皮黄的老女人,看着就是一脸的寂寞和渴望。毛旦也把那几个人给她介绍,那个男人名叫刘锋,是一家国有企业里的中层领导,毛旦专门提示了一句,是个管事部门的小处长,另几个女人,姓李的、姓马的,姓王的,若洁一个也没听清她们的名字,只知道都是毛旦中学时的同学。
若洁和她们都不熟,只有干坐在那里,那几个女人却不嘴闲,互相争着说话,若洁坐了一阵听她们说的都是谁谁谁的男人现在那个单位上班,才提了个小头头,有了点实权;谁谁的男人现在开矿挣了多少钱,整天花钱似流水,就是没时间回家。她们说的内容,若洁给总结了两条,不是讲自己男人如何的能挣钱就是比试自己丈夫如何的有地位,这些话题她都不感兴趣,正坐着尴尬,从外面又陆续进来了几对男男女女,最后跟进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相貌有点猥琐的男人,一会功夫屋里人坐满了。毛旦和那个叫刘锋的就起来招呼大家,看样子今天的聚会是他俩召集发起的,看着进来的人多了,刘锋就走向到门口招呼服务生进来,又让搬进来一箱子啤酒和一些饮料,毛旦则不停的在屋里周旋,一会和这个说上两句话,一会和那个碰上一杯酒,看得出来,她和刘锋的关系不一般。
若洁不能喝酒,就开了瓶饮料自斟着,独坐了一阵,那个刘锋过来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要留电话,说是方便以后和她小姨联系。若洁心里暗暗发笑,想着自己很快就要回青海了,给他留个电话也无所谓,就客气的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他了,刘锋还要小姨的电话,若洁说自己也不知道。一会毛旦瞅着刘锋坐在她身边了,也不知她咋想的,赶紧扭着身子过来挨着刘锋坐下,三人又聊了几句,毛旦说,今天是刘处长请客,晚上还有聚餐,若洁你可要多待一会,说着就拉刘锋到那边去了。若洁坐了一会,寻思建飞还在外边,自己得想个办法退出这个场子,就假装上厕所到了走廊里,正在问服务生洗手间在哪儿?一瞥眼就见那个最后进去的猥琐男人也跟了出来,看她站在服务生旁边,赶紧快步走了过来。刚才他一进屋时,毛旦介绍过这个男人在凤城的一家工厂打工,现在厂子停工在家闲着。看他走近,若洁友好的向他点点头,自己向洗手间方向走去,临进女厕所时若洁用眼角余光向后面一扫,怎么那人也跟了过来?
回到自己的雅间,刚一进外间的门,就看见那人站在外间的门侧等着,看她进来,那人就说:“小美女,我请你到那边坐坐。”指指摆在外屋黑暗处墙角的椅子,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式。若洁想,这是怎么了呀!才刚认识,年龄上还差十几岁呐,就兴这样搭讪的?就冷冷说了一句:“我们还不认识,坐什么坐?你快去你的。”那人厚着脸皮说:“大家不都那样嘛,你装什么正经样?”若洁向里间伸头一看,里屋的大灯不知啥时已经让人给打暗了,只剩下小灯还在那里闪烁着,昏暗中,果然有几对男女挨挤到一起,正在沙发上各自卿卿我我。那个家伙看她没有反应,竟乘她向里间探望无暇顾及自己时,一步上前伸胳膊来搅她的腰,若洁赶快用手一挡,说:“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你快走开,不然我就喊人了。”那人慢慢往后退去,嘴里还嘀咕着:“你这个人咋不识好歹呐,不就是寂寞了在一起玩玩嘛,不玩你来这里做什么?”边说边退到门外。若洁心道,幸亏是在大众场合,也幸亏是个没有多大背景的烂工人,要是刚才那个处长起了这样的歪心,不知还会依仗自己的权势做出什么霸王硬上弓的事来。想到这里,一阵后怕,忙进屋匆匆穿上外衣,把自己的包包拿上。一边毛旦的声音不知从那里飘了出来:“若洁,咋不待了?”若洁往回一扭身子,那个刘处长也和沙发上的其它人一样,正和毛旦的身子紧贴着依偎在一起,眼珠子还一闪一闪的向自己盯了过来。若洁也不管毛旦有啥想法,也顾不上再给她回话,急急起身就向外边走了。
下到底楼的商场里,建飞还在里面溜达,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若洁也没跟建飞说这个事,她知道建飞脾气不好,怕惹出啥事来,吱唔了两句就糊弄了过去。
傍晚卓玛和丁志诚过酒店来,几人在若洁房里坐着。看建飞和丁志诚在一边胡吹海聊,若洁就悄悄跟卓玛说了这件事。卓玛听完后,沉默了半天才念出一段口诀:“同学会,同学会,搞散一对是一对。”卓玛说话的声音很小,不承想那头床沿边坐的建飞却听见了,建飞正和丁志诚谝传子谝得正欢,回头看看她俩在咬耳朵,就大声接着卓玛的这句话茬说:“啥!谁敢做那事儿?看看谁有那个胆子,到我这儿做出那事来,我不把他的狗腿给他打断才怪呢。”丁志诚说:“你呀!就是山沟意识,老是打打闹闹的。”建飞说:“要是有人去拆散你和卓玛,你干吗?”丁志诚不明白他从哪里引出这个话音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瞅着建飞,若洁这才掉头过去把自己中午在那个十四层大楼雅间里遇到的事给他俩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建飞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埋怨若洁不早说,大家劝了一阵方才消停。
丁志诚等他气消了在一旁扇阴风说:“倒也是,还真没有人敢对我们动那个歪脑筋。”卓玛说:“得了,你也别吹,还是你老婆自身正,本来这里也没几个那种怪里怪气的同学,有些乌七八糟的人也想不起来叫我去那个场子上。就是单位上有应酬的事找到头上了,我也会挑着拣着避开那些乱场合。”丁志诚说:“也真是让人糟心,现在那个单位大大小小的应酬活动不是连天接地的,谈点正事也要先找个娱乐场合去潇洒一下。”若洁想这股奢靡风气莫非还传染到社会上普通的老百姓人群中去了?就说:“中午想着那个人是个大国企下来的工人,看相貌也老老实实的,没想到最后还真露出了狐狸尾巴。”丁志诚听了说:“你哪里知道,现在这些工厂里的员工们才坏呢,凤城西边有个以前省里很有名的国有大厂子,那里工人家庭的离婚率百分之六、七十,都是那些年纪不大不小四十啷当的男男女女,以前全是自己谈恋爱找成的对象,过得好好的就散了,一对对先是到外面各自上舞厅找对象跳舞,后来就结交异性朋友,再后来就不回家,就分手。光是离婚也行,男的还把厂里给分的房子霸住了自己占下,让女方到外面去租房住,自己在原来厂里分的房子里住得高兴的很,隔三差五带个社会上歌厅里、酒吧里的女人去住上几天,骗人说是要和那些外来女人谈对象,过后再找个茬子把新领来的这个女人再赶走,再接着找。可怜自己的老婆挤在出租屋里混着过日子,外来的那些女人有一些也想在本地安个家好好过日子,最后都成了那些坏怂男人的牺牲品。就是这些不高不低年龄档次的人,坏起来比谁都坏。那些老一点的老家伙和年纪嫩的小青年反而倒还老实些。”卓玛说:“咋了,你是不是也羡慕人家,也想出去学人家试试?”建飞哈哈大笑,说:“要是那样卓玛你就把他的腿给卸掉,我和若洁从青海过来帮你。”丁志诚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么勤勤恳恳为家里的事业奔波,一心一意搞家庭建设,不沾色少浸酒的一个老实人,竟然没有得到你们的表扬,还成了众矢之的。”说着瞅着一旁的建飞咧嘴傻笑,笑两下,丁志诚又说:“话又说回来,正是那些当官没命,挣钱耍怂的人,干起坏事来才一个顶俩,像我这样的,就是偶尔在外面犯个浑,也是小打小闹。”卓玛说:“瞧你得意的样子,今天若洁姐和建飞哥在场,咱可把话挑明了,就你那样的小打小闹也不行。”若洁接说:“不过小丁说的倒也有一些道理,一个人做坏事的能耐还真和个人素质成反比,就是那些低素质和没有身家底子的人爆发起来才能当官狠狠捞,发财猛炫耀。至于那些爬不上去的低贱人,要是一旦借给他们做坏事的机会了,那做起坏事来更是不管不顾的。”又忧心重重的对卓玛和小丁说:“没想到一年没回来,凤城的怪事这么多。你们可要把持住了自己。”小丁大咧咧地说:“这哪是这一年的变化,早几年前就有了,那时你们还上学呐,哪知道社会上的这些鬼蜮伎俩。”看看卓玛,又说:“若洁姐你放心,我们是啥人?那些做坏事就像你说得还和个人素质成个比例,我和卓玛不敢说是圣贤之人,也算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做不出啥出格的事。”建飞拍拍他的肩膀说:“做不出来就好,首先不能对不起我的卓玛妹妹,她一个藏族小姑娘大老远过来,你要是做下甩掉她再去找另一个新女人的事了,当心我把你煮着吃了。”说完,又是一串傑傑怪笑。
若洁忙说:“好了,好了,饭菜可以多吃,说话不能冒尖,开玩笑可别开扯了。”丁志诚说:“邓大人说过:窗户打开了,就要跟进来几个苍蝇,这些人的做派就和改革开放带进来的苍蝇蛆屎一样,所以也不奇怪。”若洁却在想,这和我们目前的一些引导教育失误是不是也有关系呢,老百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随风气变化的普通人,风气正了,就能当好人,风气坏了就会变成坏人。现在充斥电视画面和其它媒体上的很多是宣扬如何享乐和超前消费的内容,再加上一些精英名人们给大众讲述的全是挣钱和成名成家的诀窍,造成民众思想混乱心理扭曲,社会道德的底线越来越下降。前行的标杆没了,我们那些本该站在普通大众前面教育引导人群走向的引导者们有失职之嫌啊!
几个人说着话一起下楼去吃饭。
五
若洁和紫菡的见面是在离开凤城的前一天,她怕刺激建飞,在接到卓玛的电话时并没有和建飞提这个事,但她临出门的时候,建飞怪怪地看了她一眼,问她去哪里?若洁回说要和卓玛去买些本地的特产。建飞“噢”了一声,满眼的疑问,但没有说话。她感觉到建飞怕是已经咂摸出了些什么,一横心,也不管他咋想的,径直出门了。
卓玛在酒店门前等她,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一直到了北门外的一个茶楼门口停下。卓玛先把若洁让到茶楼里,要了个单间让她坐下喝茶,然后自己又出去了,一会她进来时身后跟了既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若洁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在若洁心里翻腾过多少次的紫菡。她站起身来,默默看着对方,紫菡也对站着看她,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紫菡体态比以前略嫌清瘦,脸上也平添了些忧郁的神色,只是一双美目还滴溜溜的转动,一点不减以前的俏皮,若洁心中不免有些惭意,也有些不落忍,实在是难以张口。卓玛忙着在一边张罗,又招呼两人坐下,又喊服务员添茶具续开水。
两人依卓玛之言坐定,若洁先问了几句紫菡近来的情况,紫菡也是凡问必答不问不答,然后话语就又卡壳了。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卓玛一边着急,她瞅瞅紫菡,又用眼神催若洁先开口,但若洁是怎样也想不起要再说些什么,只好任由场面冷落着。卓玛起身给两人续上些茶水,又把响着的音乐声拧小了点,屋里更幽更静,若洁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似乎能听得见。
过了一会,紫菡说你们是不是明天就走?若洁点点头。紫菡说那我不去送你们了,若洁又点点头。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无一句的闲扯淡聊,卓玛也不知是应该参与进去劝解呢?还是以茶代酒为两人相见庆贺呢?干着急搭不上腔。
正憋闷间服务员进来了,问卓玛还要什么?卓玛说她什么也不要,你先出去等会再来。服务员有些不高兴,一扭身走了。紫菡就势站起来说:“那就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说完话却并不走,若洁也站起来,也不急着迈步,两人就这么你瞅我我看你的又对站了一会。若洁心想,以前的那种亲如姐妹,无话不谈的情景到哪去了?啥时就到了现在这种辞枯言涸无语可说的地步?正在心里琢磨,紫菡突然扬了一下头颈,摆腰向外边缓缓行去,若洁无可奈何,只好随在身后,把紫菡送到门口。
紫菡回身让她留步,看卓玛还在里面的桌旁呆呆站着,看了看门外,抿抿嘴,好像下了个决心,对若洁说:“他还好吧?”若洁知她嘴里说的“他”是指建飞,这是两人见面后紫菡第一次提起他,也咬咬嘴唇,说:“还好!”紫菡听了又低首思衬片刻,然后把头向后使劲一摔,说:“那我走了。”就晃身向楼梯方向走去。到了楼梯口,又转过来,向若洁甩甩手,这时从楼梯旁边的一个单间里忽然蹿出一个男孩子,若洁还没有看清那个男孩的模样,紫菡就拉过那个男孩的胳膊,两人挽着胳膊一齐下楼了。若洁心里怅然若失,伫立门口前好一阵子思维停顿,恍惚间卓玛在旁边用手捅她,她才清醒。
临走前的晚上,卓玛还是把建飞赶走了让他和丁志诚一起去住,自己则又挤到若洁的床上。回来这么多天,卓玛一直陪着自己,让若洁很是感动,但她一来也很愿意听卓玛聊些凤城的故事,二来自己一走经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种和小姐妹们敞开胸怀无拘无束的聊天机会,所以她很欢迎卓玛这样做。至于建飞和丁志诚,两个男人更是愿意猫在一个屋里海阔天空的吹牛侃大山,巴不得有人给他们创造这个机会。
卓玛和若洁咬了半宿耳朵,她对若洁说:凤城现在满大街的人都一股脑的说房子论车子最终还是在拼票子,每个人都嫌自己的房小房少不够住,有几套房是最给人长脸的,孩子们一找对象就提房子、车子,一出学校一进单位就盘算咋打拼着把这些都捞到自己手中。为了达到目的,老实一点的要多努力拼命挣钱,稍不安分的要搞投机钻政策空子,更有丧尽天良的专门走歪门邪道干违法骗人的坏事,把国家的钱、别个人手中的钱哄弄过来办自己的事也算成了一种本事。那些在职场上的人还要抢位子摆面子,因为有了位子也就有了票子,大家都削尖脑袋往上钻营。官场风气漫延到社会的角角落落,就是那些普通老百姓也戴上了有色眼镜,评价一个人不是看人品和能力,而是看地位的高低和手中攒着票子的多寡,说一个人成功不成功?一个人能不能在大家面前把个人的形象树立起来?要以他的官当得多大、钱挣的多少来衡量。
又说:自己和小丁只有先凑合着住在一起,都不敢再提办婚事了,因为现在结婚搞攀比,全往高档上挤,有些人家里没那么多的钱还要装面子还讲排场,炫耀装富,周边农村里女方家要财礼都快要到十万元钱了。有些家有男孩子的人家没钱又舍不得花钱,只有精计算和穷抠,再就是从亲朋好友那里想办法,强挤硬凑,当这些人的亲友全都倒霉了,见面开口闭口的都是借钱,像自己这样家里在远方的也无亲友可麻烦,倒也省心,也有个好处,咋办都成,办大办小周围的人只有嗤笑却没法去计较。她说年前一次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那个同事的爹妈在政府部门当个小官,简直把孩子的婚礼办成了外国国王的加冕典礼,仪式上光礼宾的男女孩子就有二十多个,排了两行,足足站了三、五十米,这种气派,没有二、三十万块钱的花费,婚庆公司都不干。
还有些朋友,没需要时连个问候也没有,一有点需要让你出血掏钱的事了天天缠上你,粘死你。有些一面之交还称不起是朋友的人,平时也和你没有多少来往,为了让你参加他孩子的婚礼,早早就和你套近乎,说些甜蜜腻人的话,套着圈着箍着让你上钩,天南地北都能把你联系到,不就是要让你上他家的婚礼上给他赞助几个钱吗?值得那样嘛!更可气的是有些人一办完自己的事,再也不认识你,和你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系,电话也没有了,人也见不着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让人寒心。
若洁说:“卓玛,你是不是快成了愤青了,以前你可没有这样侃侃而谈的时候,莫不是平时郁闷久了,抓住我当个垫背的,做你的倾诉对象来了?”
卓玛不好意思的说:“若洁,你幸亏跑到我们那边去了,要是你在这里,更受不了这种压抑郁闷的气氛。”若洁说:“好了,好了,我的小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氛围才跑掉的。没想到你那时拼命要过凤城来,听说我要去你们那儿,比我自己还焦急气愤,现在倒一反过去,还羡慕起我来了,真是钱钟书老先生在《围城》里说的那句话:里面的想走出去,外面的想走进来。还是说说文喧吧,这次也没有见着他,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碰到。”卓玛说:“我说给你们联系一下嘛,你偏偏不听,临走了又后悔。”若洁说:“也不是后悔,就是有些遗憾,你是知道的,建飞和他本来是好朋友,他都不提和文喧见面的事,我更不能说了,免得建飞多心。”卓玛说:“文喧现在可是在官场上走得云生水起的,他的那个当官的老丈人刚给他在他们企业里谋了个处长的位置,可把有些人眼馋坏了。我们家的小丁有时说起来还好像还屁哈哈的,让我说过几次,才闭嘴不啃气了。”
若洁想起文喧年纪轻轻就已经混到了处长位置,应该是很多有此类想法的人羡慕的对象和向往的目标,但卓玛一说起来却是满脸的不屑,不禁对卓玛增添了几分敬意。
第二天一早。若洁和建飞蓝姨她们就要走了,王总早早让酒店后厨给他们做了一顿蒿籽面,给她们壮行。卓玛和丁志诚头天在单位上请好假,一直送他们到酒店门口的车上。
从天元酒店出来后,若洁特意让建飞把车绕了一个弯,从原来武陵源她们家旧址不远的路口经过,然后又穿行到几年前数人相见相识时的母校附近,最后才让建飞从那边的交费路口驶上了西去的高速公路。
艾依河和母校校园里的尖尖高塔从视线里依次渐渐远去,凤城的身影在他们的身后越来越小,若洁不禁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这片土地给了她无限的温暖,也让她伤心不已,这里的人中有她心底的一生挚爱,但她却不得不因种种原因而弃他们远去。
关于这些,若洁是这样用日记记录下自己的感叹:“凤城的外表越来越漂亮,但世风中的庸俗部分却越来越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那些无穷无尽的人情份子和人际间的无聊交往方式,让真正想做事情的人受不了。凤城的很多人就是当下国人群体的一个缩影,他们好像清晨沾过露水的草地一样沐浴着朝辉闪烁着明丽,但张嘴露齿间却又流露出追逐金钱利益的腐朽气息。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笔下的主人公们,一方面具备奋发向上、努力拼博、生气勃勃精神的外形,另一方面又袒露饱含私欲充满贪婪、自私、利己的内心,难道我们今天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或者在某个时刻表现出蓬勃向上生机盎然的精神,有时也会展现出仁爱、善良的一面,但很多时间里却又从自己的私欲出发,尽做一些言不由衷、损人利己甚或损完人后并不利己的龌龊之事。这种蓬勃生气的外表既然缺少内里精神崇高做为基础来支撑,那么它们到底能维持多久?”写到这里,若洁不禁怀念起山上那种清苦而又无所牵挂的日子和淳朴的牧民们,她继续写到:“圣严法师说:‘心由境转是凡夫,境由心转是圣贤。’但我们人类真正的圣贤能有几个?怕是比浩瀚星空中的北斗之光还少。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能使自己的心境变得宁静的唯一方式就是远离尘世喧嚣,不然在尘世中待久了,纵有多少美姿璨容也会最后被褪色,被同化。”
叙述到这里,我们不能不介绍一下,若洁很早就开始写各式各样的笔记了,其中不少是记录自己日常生活人生感悟的日记,关于她的日记,我们在后面还有详述。确切地说,她当时看到和感受到的凤城生活场景里的种种不是确实在现实中大量存在,而且对社会机体的腐蚀作用日甚一日。不过数年后,在中国高层引导开展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腐败运动的钳制下,那些官场、商场,人们生活中的各种歪风邪气都受到了有效遏止,人际交往方式开始逐渐向正常的轨道上转向,社会空气得到了净化,凤城的美丽景色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美好心灵间的映衬越来越匹配,城市风景变得更加优雅,这是后话。
六
从凤城回去来,若洁和建飞先把这次从凤城带回来的东西,有卓玛和丁志诚给自己娘家买的凤城特产,有若洁建飞给旺堆一家子送的礼品,全部拿到旺堆爷爷跟前,因才让等都已经上山了,给他们的东西也全寄放到了婶婶家里,让婶婶找机会给大家分发。然后两人开始着手进行向山上搬迁的事项,两人商量后,建飞先去了一趟甘郸口,从那里租了辆大客货车,雇了几个人手,每天向上搬些要用的物件,日常的用品不算,还添加了不少要摆放在山上白屋中的家具,若洁还给建飞写了几页纸,上面记满了要采购的小型医疗器具和药品,让他从门源、哈溪等处的药店里购置上一並运到山上。这样建飞一直忙了十来天,村里的男人全在山上,有时跟过去要给他搭把手,旺堆爷爷也要过来帮忙,他俱谢绝,每天只是带上那几个雇来的人和车上上下下的奔波。若洁和蓝姨只能把家里的事给张罗一下,外面的事一点也凑不上前,只好看着他来回跑着忙。
那天建飞他们拉东西上山了,若洁在家待的无事,不知不觉间走出院子,院子外斜坡下的小河畔一地野花,足足沿河道漫延了有几十里地,山里季节晚,这些五颜六色的小花正当盛期,大概能开到八月中旬前后。若洁看那些小花的细茎随风摇来摆去,花瓣你拥我挤地好似擦着脸庞挨着身子在笑闹,心道这里的花儿也像孩子们一般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山外正流行的那首“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歌曲,又想起宋代诗人陆游的那首“卜算子”词,心里默默诵念:“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刚吟了两句,又寻思,陆放翁的诗思也太清苦了吧!同样是寂寞无主的花,在这里的这一片就盛开得生机盎然鲜亮溢目,只有当代伟人毛泽东的同样一首“卜算子·咏梅”中的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才足以形容的贴切,可见心能定景,境也由心生啊!
想了一会,一抬头看建飞他们的车远远的从河那边道上驶了下来,就转身回屋告诉蓝姨给他们备饭去了。
建飞在山上白屋里的一切准备工作终于就绪,若洁挑了一个晴朗的天气,把常用的东西带上,和蓝姨坐上建飞自己开的车一起搬到了山上。现在这里的条件不比以前了,又在原来几个住人的老屋和厨房旁边新建了客房、药房、卫生间和客厅,房间数增加了不止四、五间,前面一律用廊墙串联,形成内环式的一体。房前用板皮栅栏圈出了院子,可以放车和堆积杂物,建飞把年前让才让从附近的村民家里要来的两条藏狗也带了上来,放在院子里看家护舍。屋里面都增添了新摆设,厨房里粮油菜蔬充足,洗漱和方便的管路也畅通无阻,设置了太阳能、煤炭和燃油供电的几重采暖供炊配套设施,做饭、照明、天冷时的取暖都不成问题,只是用水还需要从下面的河里去人工往回挑,还有就是山上无法接收讯号,不能看电视和接手机。
山上的夏牧场虽然还在邻省的山那边,但有了可安居的家,加上还设有可供治病的小药房,着实吸引了周围牧人们的目光和脚步,才让、叔叔等年龄稍大的牧人会在牛群放到附近时走过来喝口茶吸支烟。村里和建飞年龄错前错后的青年人,像扎西、久周、扎噶等时不时也会骑上摩托车过来找建飞喝酒聊天玩耍。和嫂子一般大的中年妇人更是有个小病小灾的,借个引子就从山那边跑了过来,找若洁拿些药,和蓝姨唠一会。和小卓玛一般大的小姑娘们像柴仓、巴桑等因为要经常下山去村里给山上取物品,她们大多没有摩托车代步,步行走到这里了就绕过来,进屋喝些水吃点东西坐着休息一会,天太晚了若洁和蓝姨不让小姑娘们走,在白屋里的客房中给她们安排住宿,睡上一晚上第二天再走。
建飞在山上待了一段时间就完全融入了这里的放牧生活,自家的七、八头牛随在才让家的牧群里,要是若洁这边没啥事,他就整天和才让家的牛群混到一起,早上上山,傍晚下山,再开车回到白屋里,蓝姨张罗大家的饭食,若洁有时也给她帮帮忙,但更多的时间她是坐在桌前看书和写一些自己的杂感,要是有人来看病取药了,她就过去忙一阵,能看的病就尽量就地给处理了,牧民不管男男女女,都因着看病方便,打针吃药不用花钱,在她面前不知念过多少次佛,若洁心里也很痛快,她觉得这就是自己愿意过的生活。
那天正是阴历十五前后,天色已经黑了,若洁坐在桌子前看书,建飞跑了一天的山路,和她说了一阵话就躺在床上不吱声了。若洁坐了一会,一回头听他在那边已经微微打起鼾来,就把桌上的台灯灯光拧暗,走到了走廊上,院子里一片月光,把走廊廊壁和排窗映得亮亮的,也不知为什么,今晚她感觉到很兴奋,还不想睡觉,就返身进屋把台灯完全熄灭,走到院子里。院子里的两只狗看她出来,低嘶了几声就又伏下身子趴着去了。
蓝姨的屋窗还有灯光,她没有打扰老太太,走到院子门口,向栅栏外看去,院子外是一片草地,因着转场的牧民还没有过来,草地上空荡荡的,月光下白晃晃的一望无际。她扭身向屋顶后面的方向看去,祁连群峰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与白天不一样的景色,若洁还没有好好欣赏过祁连山月下的景色,这时就停住脚步,细细向远山打量起来。月光正明,群山峰谷凹凸不齐,边缘上好像让月亮的清辉给染就涂满了一道道氲氤,而又被蒸腾的粉埃弥漫遮覆,闪烁着缥缃的色彩,有些地方显出蛋青的光芒,有些地方则被淡黄涂抹,天地间一片虚无缥渺,掂目一看,山峰的层层叠叠间,好像有无数个虚幻影子在月光下憧憧跳动,轻柔灵动如一堆堆精灵在岫岩峭壁间翛然散发。她忆起旺堆爷爷给他们讲过的华热藏族的传说,其中对华热部落刚到此地时描述是:西面的峰如明月,秀丽壮观;南面的峰如群龙飞舞,蜿蜒起伏;北面的峰如天宫白玉,璀璨夺目;东面的峰如水晶玻璃,与蓝天赛碧;中间的峰如帝释天,镇立世间。以前想着旺堆爷爷说的这些不过是一些后人们对先辈英雄事迹渲染扩大后加进自己想像的神话传说,此时她突然意识到,那里面说不定真有不少的史料夹存在其中,想像一千多年以前,一支由半军半民组成的吐蕃队伍接受赞普的指令,可能还有不少老幼扶携着跟随在人群中,从遥远的果洛阿尼玛卿雪山脚下风尘仆仆迁徙到位于海北的祁连山腹地中,突然首领的眼前一亮,指着高耸的神山向众人说,那里就是我们的家园,于是,这一群为完成赞普交给的使命的人众就永远地定居在了这里。这个迁徒过程,应该和人类先民们所有创建基业的历程一样,其中有不少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和筚路蓝缕的艰辛困顿,但真实的面貌我们现在已经是无存可查了。
山里,真有华热部落传说中的那些神灵或者仙佛?她的心底里一股奇妙的感觉喷涌而出,脑子里顿时跳跃出“银屏翠色峰复峰,岂无神仙入其中?”两句诗来,吟了两遍颇有些自得,稍静片刻,又感觉似乎不对,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相似的句子,细细琢磨了片刻,才想起苏轼苏东坡不是也这样描写过东海里的蓬莱仙岛吗?忆念到此,她脸颊有些微烧,又有些气馁,想着自己终没有脱开古人的巢臼,食人家的唾沫残余,好不丢脸,既佩服苏轼的磅礴才气,又气恼自己的才薄智弱。
正思量间,只听一阵风声从远到近呼啸而来,心中一紧,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闻声有些害怕,赶紧向屋里走去。进得屋里,看建飞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赶快把门关紧,挨到床边,紧挨他躺下,方觉心安。
在日记中她这样记载:“沉静的心灵是幸福生活的源泉之一,和凤城里那些终日忙碌,为斗米升柴不停奔波的人们相比,和那些为些许名利尔虞我诈的人相比,在这个深山中,虽然没有物质方面的便利,但却有着平淡宁静的生活,当下城市喧嚣浮燥气氛浓郁,人们想找个让自己屏息安心的地方也不容易。人们常说:香巴拉其实不远,就在自己的心中,但在喧闹的城市中,人们实在无法心静,周边的喧嚣浮燥不断地刺激着你的神经和大脑,让你无可奈何,人性本来就是不甘于寂寞的,在城市的浮华中更是把持不住自己,何遑谈论香巴拉?还有些人想着逃到远方去避世以寻求宁静,说来到高山雪原上一下子就转变成纯洁智明的人了,其实不然,那只是人们把在城市里沾染了许多乌其八糟、已经让湿重浸透了的心放在了大自然的清风中稍稍搅拌了一遍,让其略微甩干,很多人一旦回到尘世,心灵就又重新变湿变重回到原来的污秽之中。到山里来,不是不想念不留恋城市的繁华和舒适,而是想让自己的心真正平静下来,让思想沉淀积聚,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敢想能想有时间去想的人。想想在凤城遇到的事与人,再想想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不禁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无怨无悔。”
女人是上天的杰作、生命的灵物,每一个女人都有着自己各自的风采和美丽,但美确有高贵低贱之分。我们经常在视频上看到那些在镁光灯前炫耀着自己成功的赏心悦目之丽人,更多接触的却是那些终日劳作为生计奔波的各色普通妇女。我们无意对前者的奋斗拼博指手画脚,也不应轻视更为广大而又默默无闻的普通女性,但确实还有一种女人,她们远离尘世,藐视物欲,淡泊名利,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俗人不敢透视的凌厉光芒,她们不仅外表清丽,心灵尤为可贵,她们对茫茫尘世中芸芸众生趋步追求的名利视若泥土、弃若废屐,其品格清逸典雅,见之忘俗,足以辉映左近,烛照人生。这些女子让我们为之倾倒,与世上那些或张扬或普通的女性比较,张扬者似灿若霞蔚的玫瑰、海棠,普通者是遍布天涯清香怡人的萋萋芳草,而我们所称道的这种女子则是俗目难见霜华凝重令人牵魂的深谷幽兰。
若洁年青的时候,就以奇异的想法和独特的思考方式有别于同时代同年龄的少男少女们,逐渐成年后,她的思维更趋于成熟,如同汩汩的溪水合成河流,又千汇万总,聚成了大江,最后形成了阔大的湖泊海洋,而她本人也因之玉润露泽,成长为一枝凌岩秀立清新芬芳的空谷幽兰。
七
七月份,夏吾和拉姆措从黄南师范毕业,他们如才让所愿一起到门源县参加了招聘,两人都被录取到了明珠乡,夏吾在乡政府上班,拉姆措到了乡农科站,农科站就是田副乡长以前当过站长的地方。
年底,拉姆措和夏吾的婚事提到了旺堆家族的议事日程上。事情是由婶婶和旺堆爷爷、叔叔三人间的一番对话引起的,在这之前,拉姆措和夏吾两个小儿女间自行商量了一下两人的婚事,拉姆措瞅准回家的机会,给自己的阿妈提了一下。婶婶想了半天,叔叔是个不太上心不能济事的人,自己一个女人再有本事也不能牵头独自承办这个事,只有找拉姆措的爷爷商量。若洁虽然已经把房子给旺堆爷爷退还了,但旺堆爷爷除了睡觉回自家屋外,一日三餐皆在婶婶家吃,一般无事也就在婶婶家中待着,一天叔叔在家,婶婶就趁这个机会当他面对旺堆爷爷把这个事说了出来。旺堆爷爷听了很是高兴,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自己在壮年的时候早早就安排成家了,孙子辈才让也是早早成的家,再往下走就断了弦,大卓玛远在凤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她说过要成家的话,小卓玛和央金都还小,只有拉姆措算是目前自己家族孙辈中唯一合适的成家对象,这个事自当要办好,而且现在这些从外面上学回来的孩子心野的很,动不动就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各种风俗习惯扔在脑后,想咋做就咋做,旺堆爷爷决心这次要尽量去依照传统的乡俗去办,让这些在外面上学的孩子们也有一个能学习的表率。
他对叔叔说:“你年轻的时候,因着媳妇生育的晚,就一个丫头还生在了你哥哥的老三后面,现在本来是卓玛比拉姆措年岁长,但那个丫头现在在外地,大城市里的人结婚晚,她的心思又不和咱们说,咱们也不等她,这也不算是偏谁向谁嫌弃谁,就可着跟前的孩子先把婚姻大事给办了,你们两口子也好省下心来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叔叔听了自己阿爸的话,嘴里只是唔囔,说不出来个全乎话来,婶婶在一边接过来说:“拉姆措过年就二十二岁了,要不是上学,现在都该着抱上孩子了,眼看着村里的女孩子,都已经快嫁完了。阿爸你是她的亲爷爷,又是家里的长辈,她的事,全凭你做主,办事的时候,让她哥哥才让也掺乎进来操办,咋办着稳妥就咋样办。”旺堆爷爷听了小儿媳妇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这个事,夏吾的家不在咱这个地方,男方有什么讲究咱们也不知道,全按咱们这个地方的风俗可能还不行。”叔叔说:“咋不行,难道咱们安多地方的风俗习惯还能有差别?”婶婶说叔叔:“你不要急着说话,让阿爸把话说完。”旺堆爷爷略略沉吟,接着数落小儿子:“这就是你不出门的坏处,青海很多地方的风俗习惯都不完全是一样的,虽然同属安多地区,海东是一个样,海西是一个样,咱们华热地方又是一个样,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海北藏族的风俗,和本地的别个民族还有几分相像,要和其它有些地方的藏族习俗比起来区别好像还更大些。”叔叔就地没了主意,搓搓手说:“那按阿爸的意思该咋办?”旺堆爷爷说:“就让拉姆措给夏吾带个话,让他最近上村里过来一趟,我们先和他商量商量。”
过了几天,夏吾来到叔叔家,旺堆爷爷把才让也从山上叫了下来。听旺堆爷爷说了他们的想法后,夏吾也讲了他老家乐都那边的婚俗,果然和门源的华热牧民人家有所不同。大意是:要先有男方的“羊卡(媒公)”来女方家说亲,先吃单瓶酒,后吃双瓶酒,定下彩礼和婚期。其次是女方家要把送亲的人安排妥当,还要和男方家沟通,以便男方家安排接待。再就是婚礼当天的的事情,主要是进门时要做好被灌酒的准备,吃席时还有一些其它说道。
爷爷说,我们这边的风俗和你们不完全一样,但人是娶到你们家的,以你们家的习俗为主,我们把人送好就成,至于送过去你们咋安排吃席,我们全听你们的,你们的安排我们全都服从。才让也说,喝洒是我们藏民的强项,到时你们咋给我们灌酒,我们都接过来喝干,绝不在你们那里装熊。
旺堆爷爷又详细介绍了华热送亲时的几个“德什勾”,还有接亲的当天男方家要安排两个思维敏捷、能言会道、通达礼仪、酒量高超的人来接亲,以前这两个接亲的人还需要骑术高明,以便应对路上女方家安排的一些小节目,现在一来双方路途相隔遥远,二来骑马早就不时兴了,所以只要满足前面几个要求就都可以。
最后旺堆爷爷说,咱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了,不管谁家提出的礼俗,对方都要按自己的能力尽量接受下来,当然先能事先商量一致了最好,要是中间有一些小小的不合,也要相互包涵了,千万可不能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夏吾也说一定一定,一定把爷爷的话如实地带给自家的父母家人。
过了些日子,夏吾家里亲友中的长辈都依约来到了明珠村,又经几番商议,终于定下了春节后的正月二十日为夏吾和拉姆措的结婚日子,还有一些婚礼中的琐碎事宜两家也基本敲定了。若洁和建飞因为是男女双方的好朋友,又和旺堆爷爷家族亲如一家,所以也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角色,旺堆爷爷甚至准备安排他们全家一起到乐都夏吾的家中去送亲,但因路途太远,若洁和蓝姨都没有去成,只有建飞代表她们全家从头到完把拉姆措和夏吾婚礼过程整个参加完毕,也领略了农、牧区不同地域藏族民间婚礼的风尚。
今年的春节旺堆爷爷一家特别忙,又是过节,又是拉姆措的婚礼,叔叔家和才让家唱主角,若洁和村里的一些与旺堆家族走的亲近人家也在旁边搭帮手。大卓玛和丁志诚也从凤城早早就赶了回来。
婚期前一天,叔叔家准备戴头仪式,一大早,拉姆措坐在自己的闺房里,婶婶请来的几个长辈妇女给拉姆措梳头,大卓玛和村里的另一个小姑娘巴桑站在一边帮忙,二人嘴里还哼唱着《哭嫁歌》:
今天是吉祥如意的日子,是尊贵人家的梳头宴庆。
为我梳头的婶母们啊,右发向右梳过的时候,
就像白鹏从天上冲下来;
为我梳头的婶母们啊,左发向左梳过的时候,
就像紫鹏从天上冲下来;
为我梳头的婶母们啊,后面的头发向后梳过的时候,
就像神鸦从树上冲下来。
是慈父养育的好姑娘,已经回答不出嫁,
硬叫出嫁的是媒人的嘴巴。
姑娘的马头向东转,愿东方白海螺山的吉祥来;
姑娘的马头向家转,愿家乡美满吉祥来;
姑娘的马头向路转,愿一路平安吉祥来。
歌声中,众婶母们给拉姆措戴上辨套,穿上新衣,系上各种彩带,戴上狐皮帽,佩挂上“依玛阿锐”和其它首饰,大卓玛和巴桑搀扶着拉姆措起身,从屋里走出来,围着院子中间的桑炉和嘛呢旗杆,自左至右转了三圈,卓玛和巴桑就又把拉姆措搀扶着进她的闺房里休息去了。
男方家的两个“达吉(接亲人)”,头一天就来到了明珠乡,当晚就宿在了才让给安排的一家农户旅馆中,才让拉着扎嘎、久周陪客人喝了半天半宿酒。建飞因在村里还有事,只是过去看望了一下两个“达吉”,把夏吾家给拉姆措家下剩的彩礼和衣物拿上就早早开车赶回村里。
第二天一早,拉姆措早早起来,让大卓玛和巴桑帮衬着收拾利索,到客房里随众人一起吃过“上马席”。吃毕饭食,大家散开各自忙自己的事,拉姆措却在大卓玛等人的陪同下到摆放佛象的上屋去磕头,然后一行人又从已经点燃烟火的桑炉旁边自左至右转了三圈,开始出院门。院子外此时业已停放了两辆小轿车和几十辆单轮摩托车,其中一辆白色别克轿车是拉姆措单位上的司机开着,拉姆措全身用白毡衫罩护着,坐上那辆车,大卓玛和巴桑分别坐在她的两侧,另一辆小车是建飞的车,紧随在头车后面,上面坐着旺堆老爷爷和若洁、蓝姨、才让的媳妇。众车都停放着,静静的等待男方接亲的“达吉”到来。
叔叔、才让和村里帮忙的几个男人都站在众车辆的前头,焦急的向村外眺望,他们的前面燃放着一堆火,还摆了几张毛毡,放了几张小桌,上面摆着酒茶和饮酌的器具。恰在此时,只听一阵歌声飘来,远远地村外山下的车道上驶过来四辆双轮摩托车,这是早晨下去接男方的车队,前面两辆车上各带着一位男方家里前来接亲的“达吉”,后面两辆车上则带着本地的歌手,刚才飘来的歌声就是他们引吭高歌的迎宾曲。
若洁坐在车里问旺堆爷爷:“这两位‘达吉’要我们去人接,唱歌的还是我们的人,好像也不合您老人家以前讲过的那些古训中的规距啊?”旺堆爷爷不无得意的点头说:“你们哪里知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一者夏吾家离的远,没法骑上马长途跋涉跑几百里路过来接亲,二者是现在的马越来越少,大家都用摩托车代步,以前的那些旧乡俗不一定全都能行得通了。这是我和才让、还有你叔叔几个商量了多少次才想起的这么个点子,这样就避免了接送亲时的好多不便,又让男方家里知道了我们华热藏家结婚成礼时也有不少的规距。”若洁若有所思的“噢”了一声。
说话间那四辆摩托车已经快驶到村头了,旺堆爷爷赶快迈腿下车,紧走了几步,站到了叔叔他们身边。
这时就见四辆摩托车疾驶过来,停在他们几个人的面前,身边的几个村里的歌手们也开始唱歌,身边的姑娘们把盛满美酒的酒杯给他们送上。车上下来的“达吉”,一个双手捧着哈达,另一个端着酒杯,口中说着赞美的语言,给旺堆爷爷、叔叔、才让等人逐个献上哈达,敬上美酒。爷爷也代表家族给他们说上几句问候语,对方齐声答谢。然后“达吉”们又返身上车,给他们开车的摩托手把车转向,停在最前面的别克车前首,村里的众人也开始一一上车。
才让走到别克车身边,示意司机可以发动车辆,这是个头车,一开动所有停放在四周的摩托车一起发动,这样前面由两位“达吉”的摩托车引路,紧跟的是坐着新娘和伴娘的别克车,后面是建飞开着的小车,众摩托车围在四周,紧紧跟上,车流缓缓的向村外山下移动。才让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一会驶在了车队的前端,一会又退回到车队的中间,他挥动胳膊,忽前忽后的指挥车流向山下出发。丁志诚早早就挤坐在了扎嘎的摩托车后座上,咧着大嘴看着身边的车流嘎噶傻笑。
若洁在旺堆爷爷坐回车后问他,怎么叔叔和婶婶没有见着上车?旺堆爷爷说,这里有一些讲究,女方的父母是不能在婚礼的时候跟着上男方家的,叔叔和婶婶都要在家里待着,等到拉姆措和夏吾回门时才能见着自己的闺女和女婿。建飞说:“这个讲究不错,和我们那边汉族的规距一样。”旺堆爷爷接着说:“其实这是夏吾他们家乡的讲究,我们这边一般是不这样搞的。”
走在路上,旺堆爷爷一边看着行在路上的滚滚车龙,一边给若洁和建飞他们讲述藏族的婚礼风俗,他说,以前我说过我们这里的孩子结婚要有三次“德什勾”,就是从新娘家走到新郎家门前要在路上停留三次,每次都要举行吃肉喝酒和赛马叨帽子比赛,一直到吃饱喝好赛出个输赢后才能继续上路。建飞听了“哎哟”一声,吃惊的说:“有这么多说道,以前才让大哥结婚时搞了没有?”旺堆爷爷说:“咋没搞呢?不信你问问才让媳妇。”建飞怪叫一声:“嫂子你那时和才让大哥结婚真有这么麻烦?那捱到啥时才能进洞房啊!”坐在后排的才让媳妇一听脸都臊红了,忙低下了头。旺堆爷爷说:“哪有什么麻烦?千百年来我们这里就是这么搞得,大家都不嫌累赘,反觉有趣。人生结婚一辈子大事,不这么搞了那还有啥意思?”若洁忙追问:“这次拉姆措办婚事也这么搞?”旺堆爷爷笑了,说:“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嫌费事躲热闹,这次拉姆措结婚前我们已经和夏吾家说好了,只在乡上搞一次‘德什勾’,过程也尽量简单,好给他们送亲的人腾出些时间坐车上乐都。”若洁这才有些放心,又说:“我和蓝姨是不陪拉姆措上乐都了,嫂嫂和卓玛她们还要赶路,可不能耽搁的太久了。”旺堆爷爷爽朗一笑说:“你这个丫头就是忒爱操心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和你才让大哥已经商议好了,在乡上不能停留时间太长,顶多就是一顿饭的功夫,昨天联系的大轿车还在乡政府门口等着呐,你让人家等的时间长了,司机还不干呢,走的太晚赶上日头落山了,让人家开夜车赶夜路人家司机能答应吗?”又自豪的说:“从古到今的十三个‘德什勾’到我们这代变成了三个‘德什勾’,现在又成了一个‘德什勾’,时代是真真变化了,我和你才让哥这次做了这么个吃第一口牛头的事,说不定以后还真成了我们华热藏区以后所有新人办喜事时的样版哩!”
正说着外面的车队中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几人停了说话,一齐向外面看去,原来是几个调皮的小伙子把摩托车开快了,要追到前面去抢人家男方接亲的两个“达吉”的帽子,他们一加速,就把原来的队形给冲乱了。旺堆爷爷看了哈哈大笑,说:“这几个尕小子,还惦记着想羞臊一下人家接亲客的脸面,占人家的便宜呢。”又回头对若洁说:“这也是我们这里过去的一个风俗,但人家卓仓那边的藏人吃不吃这一套还搞不清楚呢。”
说话间车队已经开到了明珠乡政府广场,才让站在停放在广场中央的大轿子客车前招呼众人。下车后,才让指挥着大家就地上铺开的毛毡坐了一圈,几个小伙子和姑娘则从停在一边的大轿子客车里抬出一只已经烤好的大肥羊和几瓶酒,两个“达吉”再次把哈达捧上,把酒杯端上,按年龄辈分大小,向在座的各位明珠村乡民们敬献,人群中不时传出歌声和笑声,一个多小时过去,仪式完毕,送亲的众人起身上了大轿子客车,不送亲的村民们则围站在车下等待送新人的队伍出发以后再回村里。若洁和蓝姨与其它不送亲的村民们一起站在车下,看着大卓玛她们簇拥着拉姆措上车,看着爷爷、才让、建飞、丁志诚等人登车,十一点钟左右,送亲的大轿车就驶出了明珠乡广场。
以后接着的送亲、迎亲的过程,若洁都是三天以后才从送亲回来的建飞口中得知的。建飞说起这个事情的全过程,印象最深的就是不停的灌酒和唱歌,提起来就心有余悸。按他的说法,那天车到乐都时已经是接近晚上了,因为离新郎家所在的村子还有十几里路,新郎家早早就安排了人在县城里等着,送亲的队伍被安排在县城里的一家宾馆里住宿。头天晚上喝酒就开始了,几个新郎家安排招待的小伙子从晚饭一开始,就给各位远道来的客人敬酒。新娘和女傧相们吃点饭后先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剩下送亲的男人坐了一桌子喝酒。旺堆爷爷说走的太累,喝了几口就起身了,但才让、扎嘎、久周、建飞、丁志诚几个小伙子可没那么轻松,男方家的小伙子们挡着不让走,一直喝到晚上十二点钟。
丁志诚实在喝不下去了,借口说第二天送亲,怕耽误事。那几个小伙子说送亲在下午呢,耽搁不了事。建飞听说下午才送亲,问还有多长的路程?一个小伙子说不远,就十来里路程。建飞吃惊的说,十来里路要走半天?那小伙子笑笑说,不是走半天,而是在这里待半天,下午才动身,傍黑前到新郎家,原来这里就是这个讲究,上午是招待同村的人吃酒,下午办仪式,晚上则是请送亲的女方家人喝酒。
建飞说到这里,若洁就问他,不是一般结婚要早晨起身,赶中午前就要到男方家中,办完仪式,中午就坐席了吗?
建飞说,你说的那是我们那边的风俗,门源这边新娘也是早晨出发,中间做几次停顿,到新郎家就是傍晚上了。乐都那边却是专门就捡中午出发,到傍黑前才到新郎家,这以前新郎家的客人可都来过几拨了,一拨是村上的庄客,全村里的人要来;二拨是男方家的亲戚,都带着屁股来的,本村的亲戚要连喝上三天酒,远道的晚上就住下不走了,也等着要喝三天的酒。筵席也早都摆好,摆的是流水席,专等送亲的人到来,这算是第三拨真正的贵客。头天晚上接亲的两个“达吉”早就把消息带回来了,所以男方家也不着急,耐着心等待送亲队伍上门。
建飞说的时候,蓝姨也赶紧凑过来听,这时就问,哪拉姆措是咋进新郎家门的?建飞笑嘻嘻的说,说到拉姆措进夏吾家的门,那可笑死人了。那天大轿车一到夏吾家的村里,就有男方家的人上车来引路,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夏吾家院门口,门口一堆火点着,一条白毡铺着,卓玛、巴桑、达珍、才让嫂子等几个女人把拉姆措紧紧围住,拉姆措用双手把脸捂住,坐在车前座上不动身。等到车门口下面站着男方家的两个男人捧着哈达说了一串串迎亲辞,又上来给我们每个人敬了三杯酒,我们才开始下车,后来才知道,这是夏吾早就和才让说过的他们家乡那边的讲究。
建飞接说,后来更有笑头,拉姆措下车还是让才让给抱到毛毡子上的,双手还是捂住脸,不敢见人的意思,然后卓玛她们牵着她的衣服,才让、久周、扎嘎、扎西和我们几个把她们紧紧围住,才从毛毡子上走进到了院门口。
若洁和蓝姨听到这里才算松了口气。建飞看看她俩,故意停顿了一会,又说,这才算是开头,进院门时那才叫难受呢,就跟打仗一样。若洁和蓝姨一听神经又紧张了。建飞慢慢悠悠地接说,进门时,旺堆爷爷走在最前面,我们围着拉姆措跟在他后面,一进门,就是两排人,每人手里都揣着一壶酒,拿着一个杯,见人就是一杯,不喝不行,推都推不开,光我就喝了五、六杯,这才进得了门。
这时上来个年岁大的男人,旁边有人介绍是夏吾家请的婚礼总管,端给了旺堆爷爷一只盛着青稞的木斗,让旺堆爷爷领着我们在夏吾家的院子里转了三圈,这才让他们两个拜天地。你们没看见,那夏吾站在正对着堂屋的毛毡上,拉姆措和他并排,偏偏拉姆措前面还要让卓玛和巴桑挡着,还要用手把脸藏起来,这个风俗你们说怪不怪?最惨的是拜完天地后旺堆爷爷和夏吾他爹妈扔给他俩的磕头钱,放到白毛毡上全让夏吾一个人撸跑了,你说拉姆措冤不冤?
若洁笑着说:“那有什么冤的,他俩不是一家人吗?谁拿了不是拿了。”建飞挠挠头说:“倒也是,就像咱俩,我拿回来的钱不也全让你撸跑了嘛!”若洁“呸”他一句:“你还有哪个时候?”
建飞接着说,下面就到了最让人闹心的时候了。若洁问,难道他们的婚礼节目还没个完?建飞道,婚礼的节目倒是完了,我们的苦难也出来了。拜完天地后,拉姆措就进了他们叫“俄康”的新房里,再也不露面,倒也挺省心。我们可就惨了,让人家夏吾家里的人带到了他们家羊圈里,上次来叔叔家说事的那个男人,他们叫“羊卡(媒人)”的,和旺堆爷爷坐在上席,先是敬哈达和说唱感谢的话,接着就是划拳喝酒,从这天起,一直喝了三天,喝的全身都快让酒精泡透了。
建飞最后说:“老婆啊!幸亏咱们当初有先见之明,没有在门源这边搞那些结婚仪式,不然在这些好客能饮的人面前,咱们可就要丢份子了。”若洁说:“那还不是先前我的主意正?你开始还不干!”建飞说:“是!是!老婆就是伟大!”听着蓝姨也在一旁笑了。建飞又说:“夏吾这次也和拉姆措一起回门来了,过两天叔叔还要去送他俩去夏吾家。他们走时,老婆你行行好,就和旺堆爷爷说一下,千万不要让我再送他们了,那个酒场子真是吓人啊。”若洁说:“你这个大男人这一次还真把雄风给喝没了,要说你自己不会去说?”建飞说:“我一个大男人咋张开这个口?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先缓上一段时间,再把雄风慢慢树起来吧。”若洁说:“也罢,我就和旺堆爷爷说说看。”
关于这一段,若洁的日记是这样记述的:“真是奇妙啊!拉姆措说过青海‘十里不同景,百里不同天’,那是在说天文地理,但民风民俗的差异更是惊人,同样是藏族,在农业地区的卓仓区域和牧业地区的华热部落,都还属于安多藏区,竟然就在婚俗上有这么大的不同,想起我们中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在东西南北相距数千公里之遥的广远地域中,不知还藏着多少让人惊叹的奇异习俗和民间风情呢!能够容纳汇聚涓涓细流成就其大的巨川是伟大的,能够使一众细流在其体内继续按自有轨迹向前行进的巨川则更是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