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医疗队来我们医院开“痞块”（当地农民对晚期血吸虫病人脾肿大的俗称），因每天的手术很多，需要洗大量的剖腹单、手术衣，以及手术用的敷料（那年代还没有一次性的手术衣，剖腹单，而且手术用的纱布等敷料也是经清洗消毒后反复使用的），原来的一位勤杂工见不得血，一看手术下来的东西就会晕倒；再加医疗队来作脾切除手术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政治任务，不能出岔子，医疗队的指导员提出不能让四类分子做手术器械与敷料的高压消毒工作（原来医院的一个消毒人员因苗正根红虽然小学也没毕业，却被送到县医院去学习当医生了，所以消毒工作就由医院的一个戴着地主帽子的老中医担任）以免阶级敌人搞破坏，于是急须找一个既要洗血污的手术床单和敷料又要兼带消毒工作的人，不想农村里的人肯干这事的人还真难觅，后来经人介绍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她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杨妹妹，对，这杨妹妹就是她的大名。第一眼看上去，这人蛮中看的，圆圆的一张脸很慈善，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后来方知她才二十出头），她读过小学，因为文化大革命才中断了学业 。在那位地主分子的带教下，她很快就掌握了高压消毒工作，手术室出来的带血东西也都由她洗滌，医院里和医疗队的医生护士对她都很满意。她平日很少说话，眉宇间总是略带些忧愁，象一只受惊的小鸟，很胆小的样子。因她很少与人交流，所以大家对她的情况也并不了解，她也从不向人透露一点儿她的身世。有一天早晨，查过病房后要进行当天的手术时，才发现杨妹妹还没来，以往她可是从没迟到过。因手术用的东西都在她那儿，正当大家急着找她的当儿，她才匆匆忙忙的奔进来，我们看她脸上肿了一大块，左眼周围 一圈都是青的，手术室的护士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吱吱唔唔的说是昨晚回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家也就信了，未再细问下去。自此后，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多次，但她对大家的探询总是讳莫如深。有一天，因为白天仃电，手术都集中到了晚上做，而剖腹手术包不够，只好边做边消毒，这样她当天回去就过了半夜了。第二天她又是鼻青脸肿的来上班，大家不禁起了疑心，院长找她谈话，她只是淌泪抹眼，就是不声响，院长没法，就叫她先上班再说。过不一会，有几个在井旁洗衣服的陪护家属大叫说是要出人命了，我和几位护士应声到了井旁，只见一个瘸腿的四十上下的男子举着拐杖追打着杨妹妹，我们几个人把他拖住夺下了他手中的拐杖，责问他为什么打人，这家伙理直起壮的说是在教训他老婆，不要我们管。当年我年少气盛，就第一个跳起来骂他瘸腿畜生，不许在医院撒野；这家伙 居然抢夺了拐杖还想打我，被大家制服趕出了医院大门，他才一路骂骂咧咧的拄着拐杖走了。这事情闹大了，杨妹妹才不得不在大家的追问下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在她哭哭啼啼的诉说中大家才了解了个大概，原来这个凶神恶煞般的瘸腿男子确实是她的丈夫。我们市镇附近乡下有个小村庄名叫小江里，但当地农民都把它称做“野郎中窠”，因为住在那里有十来家操苏州湘城口音的人家，以给人治疗跌打损伤为名，到四乡八村以及邻近公社招摇撞骗，当年农村里医疗条件很差，所以也有不少病人相信；不过当地人是不相信 的，呼之为“野郎中”，这个瘸腿魔鬼亦为 此中一员，因他生得丑陋不堪，脸黑如塗了墨一般，又加是个瘸子，走路非得拄着拐杖不可，所以周围人给他起了个诨名叫“非洲老白脸铁拐李”，人长得丑倒还不去说他，此人脾气暴躁，又没个正当的职业，靠坑蒙拐骗为生，这种人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后来他买通了媒人，向杨妹妹父母做媒，把他说得天花乱坠，杨妹妹倒是答应了这头亲事，不过提出要见见本人，这家伙居然串通了媒人让他侄子带了些礼物冒名顶替上门当了一回毛脚女婿，结婚当天也由他侄子代他去迎亲，直到晚间才发现“太子换了狸猫”，此时木巳成舟，就这么成了一对极不般配的夫妻。杨妹妹本身人就很温和，说起来又是亲自相过亲的，婚后瘸腿魔鬼又凭他说嘴野郎中的本事甜言蜜语尽说些好话，开始时倒也相安，但一年不到这狼外婆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了。这家伙不但脾气暴烈，还是个性虐待狂，杨妹妹后来请我们医院妇产科医生看病时讲出来他干的事简直是猪狗不如。除此以外，这个家伙还奇妒成性，因为老婆是靠欺骗手段弄来的，自己年岁又大了十来岁，又是瘸子，又且丑陋，所以对杨妹妹看管很严，只要见到她与男人说话，也不管那个男人是老或者年轻，只要看见就要追问她与这个男人有啥花头，杨妹妹不管说什么，换来的就是一顿“生活”。婚后不到一年，这昏蛋对她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开始她还去向娘家人哭诉，她父母也出面教训他几次，可他每次又是下跪，又是赌神罚咒，每次都给他蒙混了过去。这家伙打了人还不许她说出去，一旦被他得知，就又是一顿暴打，所以后来她連父母处也不敢告诉了。这次晚上因仃电手术放在晚上作，她到半夜才回家，回去后那恶魔就逼问她与哪个轧姘头，不说就打，打了半夜，一早杨妹妹逃到医院本想找大家帮帮她忙，不料他也追到医院，由此才让我们了解了她的情况。当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大家都义愤填膺，纷纷劝她离婚，但她一是让这个魔鬼打怕了，另外又牵挂女儿还只三岁，舍不得。在大家劝说无效的情况下，还是医疗队的指导员必竟是政工干部出身，就由她去她家 找他谈话，他又故技重演，巧舌如簧，让那位做惯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导员上了他一个大当，当天下班后还由她把杨妹妹送回家去，当然又不忘再教训了他一番。如此总算太平了大概一个星期吧，不想有天半夜，值班护士把我们大家叫起来 ，说杨妹妹被她恶丈夫打伤了，要抢救，我一看，只见她脸白如纸，气若游丝，一测血压为零，匆匆作了体检，诊断是内脏破裂大出血，于是一边忙着抢救，一边叫护士把医疗队医生叫起来急诊手术，可惜待等我们大家边为她输血边准备为她手术 时，她却仃止了心跳呼吸。把她送来的邻居告诉我们，说傍晚听到铁拐李大声骂人的声音，后来又听见杨妹妹哭着求饶的声音，因为平日听得多了，大家也没太当回事，后来听听杨妹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才有几个邻居破门而入，大家一看她神色不对，就七手八脚的把她送到医院，而那个凶手却没来，还对他们说她是装死，不用管她的。大家听了都非常气忿，要是早送来那怕半个小时，也许还能抢救她生命。后来从她邻居那儿得知，那晚所以会再次大打出手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她带回了几个鸡蛋。那天下午，我们成功抢救了一个胃穿孔病人，病人家属特地送给外科医生护士一篮鸡蛋，因杨妹妹平日工作与我很配合，于是我把我的那份送给了她，不想由此惹起这个魔鬼妒火中烧，上次他来医院用拐杖打她时就被我痛骂了一顿，这次又听说鸡蛋是我送的，于是“旧恨新仇”让他失去了理智痛下杀手。得知此中缘由，更让我为她伤心。这瘸子很快被抓了起来，抓他时还嘴硬，那时候公社还有群专组，抓他的两个小青年见他杀了人还如此嚣张，就给他一顿饱打，听说关起来后有好几天他只能趴在地上，也总算为我们出了顿恶气（当然打人是不对，但当时我却觉得很解气）。当时大家纷纷要求把他枪毙抵命，可是杨妹妹的父母想想人死不能复活，又有一个女孩还小，故反而要求对他从轻判刑，结果判了个死缓；不过还没等到他正式服刑，他就暴病而亡，消息传来，大家还恨恨地说，便宜了这畜生。
医院里念在她平日工作认真，待人好，所以她的丧葬费用都按正式职工对待，我们大家都自发的捐了钱。多年后等到小女孩初中毕业，也由医院作为社来社去送去上了护校（当年她母亲在我们医院时很羡慕那些护士，说她要是多读几年书也能当上护士就好了，不想这愿望倒在她女儿身上实现了，我想若是杨妹妹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吧！）。
大约是十多年前吧，我与我的一些同学在一起喝茶聊天，那年电视台正热播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扮演安嘉和的冯远征把一个变态的恶丈夫演得令人十分痛恨，再加上演妻子梅湘南的梅婷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电视剧播出后据说冯远征不敢单独出外，怕被人当做恶丈夫而遭毒打。大家在夸奖了一会两位演员精湛的演技后，忽然讨论起影片反映的家庭暴力现象来，大家对影片反映的社会现实没有疑义，但因为大家都是当医生的，所以不免有些牢騒，说怎么偏偏把医生作为一个家暴者，偏又演得这么维妙维肖，把我们医生的台都坍掉了。我发表了个意见，说家庭暴力都是男人，女人在家庭中处于弱势，所以不可能对丈夫实施家暴的，此话刚刚落音，就被同学施君反驳 ，他说女人实施家暴也有的，否则哪来河东狮吼这句成语！于是他滔滔不绝的举了以下几个例子。他说民国时代有三个国民党政要的老婆是出了名的雌老虎，其中一位是鼎鼎大名曾任国民政府主席后来沦为汉奸的汪精卫老婆陈璧君，汪对她畏如虎。据说有一次汪精卫写了封信给蒋介石，刚写下开头“介石弟”三个字，刚巧被陈看到了不由大怒，对汪说：“你愿意做把兄，我还不愿做把嫂呢！”从此汪再不敢在陈面前称蒋为把弟了。陈是出了名的雷公电母，汪后来投靠日本人，与他的怕老婆大有关系。第二位母老虎就是身为国民党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夫人纽有恒，她比戴大了四岁，戴对她怕懼似母，对她称“姐姐”。戴与她的外甥女赵某有了私情后为怕纽知晓竟然投长江自杀，也算他命不该绝，被 他自己的丝棉袍救了一命（因他的袍子不太进水，居然把他老人家氽了起来，后报纸上报导时却说他为忧国忧民而自尽）。三只雌老虎中最为奇葩的是曾任国民党宣传部长和国史馆馆长的张继夫人崔震华，人称河东狮子，当时与秋瑾、徐宗汉三人并称为三名革命女士。说起张的怕老婆真是令人捧腹，张有位好友有次径直走到他内室，只见张与他的几个子女都跪在他夫人面前，其夫人手拿鞭子痛打张，他的好友实在看不过就上前劝解，哪知挨打的这位燕北大汉（张长得很魁梧）却对他说：“请不要管，我太太是好人，让她打打出出气。”其好友只得掉头而去。后来有人与张开玩笑说他象猛虎 一样强壮，为何怕老婆，张解释说老婆是狮子，老虎再厉害也敌不过狮子，时人引为笑谈。未经夫人点头，张任何事都不敢作主。施君的雌老虎掌故刚讲完，与他最要好的史某就介绍说施是出名“妻管严”下 的模范丈夫，他把胡适之先生的一段名言当作金科玉律，我们大家对胡先生的这段话并不知晓，于是向他请教，他就随口念道：“ 男人要三从四德，三从是太太外出要跟从，太太讲话要听从，太太讲错要盲从；四德（得)是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发怒要忍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花钱要舍得。”他又补充说，老施常说胡适这么个大学者，連蒋介石都不怕的人，娶了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小脚女人尚且怕得要命，当宝贝似的；他老婆可是堂堂大学生，所以更要以钻石相待了，说得大家笑起来。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家暴一般都是丈夫对妻子行暴，为了据理力争，我就谈起了我年轻时经历的一椿令人发指的家暴事件，也即我上面所写的内容，大家听后都黙然 ，原来说说笑笑的轻松气氛就在这一刻好象完全凝固了，随后我的看法也总算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后记：我经常看中央台12频道的法律讲堂，法律与道德，忏悔录等节目，每当看到有女犯因对家暴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杀了恶丈夫而被判刑很是同情，那些丈夫实在是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剐才解心头之恨。十多天前，我有位朋友发微信告诉我他最近非常气愤，因为他的女儿居然遭到家暴（她的女儿我很早就认识，人长得很美丽，脾气也很温柔），我对他说，这种事绝对不能迁就，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家暴往往就是在女方的不断迁就中层层升级的，我劝他一定要让他女儿诉诸法律，为了加大我说话的分量，于是就匆匆草就了上面这篇短文发给了他。昨天他发微信告诉我，他女儿读了我的这篇文章后，遂下定决心，巳向法院起诉离婚了，因为实际上她遭到家暴巳多次，只是不想让父母亲担心才一直隐瞒下来的。我想在此也向处于弱势群体的女人们提醒一下，当你们受到侵害时（特别要提防中山狼和当前一些所谓的凤凰男），千万别存幻想，不要做让人宰割的羔羊，一定要诉诸法律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与合法权益。另外，我还得忠告年轻的姑娘们，不要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千万别相信男人婚前的甜言蜜语，那里边可能藏着匕首毒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