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公主和她的沁园
如果你喜读诗词,肯定知道“沁园春”这个词牌,最有名的就是苏东坡的《孤馆灯青》,还有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前者是壮志难酬的悠然长叹,后者是气吞山河的豪情壮志。翻看史书,“沁园春”这个词牌可以追踪溯源,根据《后汉书》记载,沁园是汉朝皇帝给公主的陪嫁园林,建在沁水河畔,太行山下,后来被皇后的弟弟窦宪强行霸占。自那以后,人们便用“沁园”泛指公主的田园庭院。
这个典故激发了唐朝文人墨客的绮丽想象和万千感慨,留下了华美典雅的诗章,从崔湜的“沁园东郭外,鸾驾一游盘”到韩愈的“从今沁园草,无復更芳菲”。到了宋代,慢慢演绎成了“沁园春”这个词牌。
在河南济源市的东北郊区,至今还保存了沁园的遗址。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村里学大寨,曾把遗址推倒,在那里种菜种庄稼,农民在地里劳作,挖出了古色古香的盆盆罐罐,经专家鉴定,都是汉代的宝贵文物。如今这片地被国家保护起来,成了追忆汉代文化的遗址。如果想瞻仰“沁园春”的发源地,不妨去河南看看。我没有时间去亲自拜访,只好对着文友发来的照片,放任想象飞奔,于是写下了这个故事,某些情节是虚构的,但是依靠了《后汉书》和《资治通鉴》,希望故事和人物可以立起来。
先来说说沁水公主的家庭背景。公主的父亲是汉明帝刘庄(28-75),他是东汉的第二个皇帝。汉明帝的父亲是光武帝刘秀,都知道刘秀是东汉帝国的创始人,刘秀的女人是赫赫有名的美女皇后阴丽华。
汉明帝刘庄最初是东海王,并不是太子。太子那时还是郭圣通皇后所生的儿子刘疆,刘疆是皇长子,理所当然成了太子。但是刘秀在位十七年后,因错综复杂的国事和家事,废了郭圣通的后位。刘疆睿智博通,深明大义,见母亲被废,自己的太子地位还能安稳长保吗?命运危机四伏,与其未来受制于人,或被废,或流放,不妨现在主动请辞,还能去封地当个王,平平安安,荣华富贵一生。这样也好,阴丽华皇后的儿子刘庄顺理成章当了太子。许多年后,刘庄对她的女儿沁水公主说,人生在世,命运使然,要知其可而为之,知其不可而不为,还要知其不可而为之。
汉明帝刘庄上台后,一切遵照老爸刘秀的规章制度。他继续提倡儒学,总揽权政,严厉防范后宫家族和贵族功臣的干政。在他执政期间,吏治清明,经济繁荣。那个时候,长居漠北的北匈奴天灾人祸不断,雪崩、干旱、瘟疫、沙暴。。。匈奴人一旦缺吃少喝,便骑马挥剑到汉朝边界觅食,让朝廷苦不堪言。
自打汉武帝派卫青和霍去病征战匈奴,南匈奴归顺了汉庭,北匈奴仓皇逃到漠北,一旦北匈奴有灾,虽然不敢像过去那样大范围肆意横行,但边界烧杀抢掠的事情还是在发生。那一次,北匈奴派使者到洛阳,希望跟汉朝和亲,并建立长期友好的贸易往来。对于贸易互市,汉明帝欣然同意;至于和亲,朝廷分为两派,赞同和亲者认为不废一兵一卒,便可保障边关几十年平安。汉元帝时期的昭君出塞就是最好的例子。反对和亲者认为,匈奴胡人不懂礼仪仁善,一不如意便背信弃义,纵然送了公主,一样会在边关烧杀抢掠,如今汉朝跟南匈奴交好,朝廷利用南匈奴牵制北匈奴,若朝廷跟北匈奴和亲,南匈奴又该起了狐疑。
和亲被拒,北匈奴单于老羞成怒,派骑兵在边关继续骚扰。渔阳告急文书频频传来,汉明帝几夜未眠。五公主刘致愿为父皇分忧,自告奋勇去匈奴和亲。汉明帝听了目瞪心跳,惊喜和忧虑一并涌来,五公主清丽柔媚,温柔宁静,打小就不爱与兄弟姊妹嬉戏玩笑,只愿一人静心读书。众公主和皇子都叫她冷面仙女,大家还打赌,看能不能把冷面仙女弄笑。元宵节的皇家家宴上,有西域来的魔术师,可以用肚皮说话唱歌,一屋子的人欢喜拍掌,唯有五公主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完全沉在自己的世界,外面的喧嚣热闹都与她无关。五公主雅致内秀,汉明帝视她为掌上明珠,知她爱书,亲自带她去兰台(东汉最重要的国立图书馆)博览群书目录。
五公主对汉明帝说,女儿不才,不能替父皇分忧解难,如今匈奴入侵, 百姓流亡,边陲萧条,不愿看我大汉千军万马血流成河,女儿愿以一身之躯换得边关安定,贸易繁荣。汉明帝听得胸口一阵酸涩,他对五公主说,朕感动于女儿的一腔诚孝,
但是匈奴胡地,人如禽兽,不懂礼仪,婚娶更是混乱。五公主说,女儿知道,史书有记载: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当年昭君远嫁塞外,单于死后,她又嫁给老单于的儿子,后来又生一子。汉明帝悲愤摇头说:纵然女儿有救国之心,朕也不会送你去那虎狼之地,别说我的掌上明珠,就是刘姓宗亲的公主,朕也绝不送出边关。朕一直推崇武帝的雄才大略,辉煌霸业,势必击退匈奴,商通西域。五公主问,父皇心中可有合适的将领?汉明帝说,窦固出身将门,他的伯父窦融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将领。窦固文武双全,擅长兵法,曾在河西跟随伯父窦融屯兵征战,熟悉边疆事务。
窦固是朝中的主战武将,认定对狡猾凶残的北匈奴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和亲政策不能彰显我大汉的威武功德。窦固本来光明磊落,可惜因为堂兄窦穆,遭遇连坐,罢官在家好几年无事可干。那堂兄窦穆实在胆大包天,居然捏造阴太后的诏书,明摆着就是杀头的罪,自己死了不说,还拖累了窦氏家族。当边塞告急,汉明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窦固,颁旨回朝,官复原职。公元73年,英雄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汉明帝任命窦固为车都尉北伐匈奴。窦固不负天子所望,在天山大破呼衍王,夺取伊吾卢,设置了宜禾都尉,边疆的政局基本稳定了,窦固便派 班超出使西域,打破了匈奴的层层封锁,让丝绸路上的驼铃声再次响起。和平的阳光之下,汉明帝的女儿们不会屈辱下嫁匈奴。但谁都知道,和平安定的日子需要国家强大的武力作后盾。
马皇后对汉明帝说,匈奴如今消停了,不是那么烧眉烫眼,致儿(五公主)也大了,应该给她找一个好驸马。五公主虽然不是马皇后的亲生女儿,但是养在身边多年,早已视如己出。汉明帝对马皇后说,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个事,窦固征战匈奴,窦家好几个子弟跟随左右,也在疆场浴血奋战,其中一个为国捐躯,窦家功勋卓著,把致儿嫁到窦家去如何?窦固曾经非常谨慎地暗示过汉明帝,他的侄子中郎将窦秦见过致儿一次,从此魂牵梦绕。窦秦也是将门之子,天山一战他也立了大功。
马皇后摇头说,致儿不是论功行赏的奖品,她性子娇弱,水柔花嫩的一个公主,宁嫁书生,不嫁武将,还是去诗书礼仪之家好。汉明帝说,我想过,诗书礼仪之家规矩繁琐,致儿虽然静,但是酷爱自由随性,再说了,那窦秦也是品行端庄的公子。马皇后说,太傅邓禹的长孙邓乾,儒逸朗俊,人品高贵,最难得的是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最擅长画竹,我听人说过,他九岁画的竹子,就有人出一两银子收藏。汉明帝点头道,这个好,致儿打小偏爱幽幽绿竹,五岁就能背诵诗经《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马皇后说,正是因为致儿爱竹,皇上还在她十二岁的生日赐了她“凤竹苑”。
至于陪嫁,马皇后说,不如选一片倚山靠水的竹林,建一座古朴园林,不用奢华,只求天然。汉明帝赞道,这个好,天然之性,不宜与力,只宜顺其自然。汉明帝立刻派人探寻,最后选定太行山下,沁河水畔的一片竹林。汉明帝动用上千劳工,日夜打造公主的陪嫁园林,完工后取名“沁园”。公主出嫁时被父皇封为“沁水公主”。沁园清幽明丽,心旷神怡,公主爱极了这粉墙竹篱,鸟语山风的田园生活。公主与夫君琴瑟和谐,在竹影花香中谈古论今,品诗作画,以为这安详幸福的时光可以伴他们一生,谁又能知道,尊贵高洁的公主也有恶梦,也会遭人欺负。
宠爱公主的汉明帝驾崩了,马皇后成了太后,新皇帝登基了,他就是汉章帝刘炟,刘炟是沁水公主的哥哥。哥哥在当太子的时候,就对这个文静柔顺的妹妹爱护有加。汉章帝闲时爱舞文弄墨,尤其擅长书法,传说中的“章草”就是他发明的。汉章帝继位后,匈奴又开始犯浑,一旦边塞告急,章帝第一个要见的就是窦固,窦固那时候已经官居卫尉(首都卫戍司令,相当于军委委员,正一品),食邑一千三百户。国家有难,朝廷倚重窦家,那时窦家还出了个少年武将,名叫窦宪,在攻打匈奴时,随伯父一路立功建业。窦宪的姐姐窦氏,天生丽质,八岁就能吟诗作文,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她十六岁入宫,容颜出众,举止言谈有序,汉章帝对她一见钟情,宠冠后宫,没有儿子也当了皇后。马太后对此虽有微词,但她已年老病多,管不了这么多了。
马太后一去世,窦皇后开始统管后宫,无法无天,看哪个妃子不顺眼,立马叫她消失。宋贵人的儿子刘庆被立为了皇太子,嫉火烧痛了窦皇后的眼睛,眉头一皱,随便找个理由,就把太子废了,宋贵人也送进了冷宫,后来服毒自杀。不管窦皇后怎么折腾,她还是生不出孩子,于是把眼睛落在梁贵人日渐隆起的肚皮上,梁贵人不想重复宋贵人的凄惨下场,落泪咬牙后,把儿子乖乖交到窦皇后手上。窦皇后收下孩子,很快就立他当太子。但是梁家人太不懂事,他们以为太子长大后会厚待母家,于是大张旗鼓欢庆。窦皇后听了,这还了得,给梁贵人找了个诬蛊的罪名,把她全族人流放到苦热的九真(今天的越南中部)。梁贵人在郁愤中自杀。
窦皇后在后宫一手遮天,她的弟弟窦宪在宫外胡作非为,那时的窦宪已是虎贲中郎将,“宠贵日盛,王公侧目”,一日骑马经过沁水公主的园田,见亭台楼阁点缀在翠竹山水间,不觉心摇神驰,半眯着眼睛问手下,这是谁的园子?爷看上了。手下人说,这是沁水公主的园子。窦宪鼻子哼道,我知道那个沁水公主,没看上我家七叔,看上了邓家的白脸书生,呸,她算什么,要不是我窦家浴血奋战打退了匈奴,她还能住在这山清水秀的田园里?早嫁到胡地啃羊骨头喝狼血,等那老单于归了西,她还得乖乖滚进小单于的被窝。
四周响起淫荡放肆的哄笑。窦宪仰头高声说,为了公主不滚父子被窝,我七叔战死匈奴疆场,如今我想买下公主的园子,应该合情合理吧。窦宪家丁找到沁水公主的田园总管,总管怒目道,你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地?当年先皇给沁水公主的陪嫁,你敢要吗?你要得起吗?窦宪的狗腿子依然很骄横,大喊道:我家主子要定了!
驸马邓乾气得人仰马翻。沁水公主对邓乾说,他既然要我们的田园,就按他出的价卖给他吧。邓乾愤怒道,他这不是买,他这是在抢,先皇虽然不在了,你兄长还是当今皇上,窦宪就欺负到公主头上,公主能忍,我不能忍!沁水公主说,窦皇后在后宫独揽大权,窦宪恃宠欺人。当年窦固因为堂兄窦穆遭遇连坐,在家无事可干,一旦边塞告急,父皇立刻颁旨让窦固回朝。如今边关频频告急,朝廷不得不重用窦家人,我们怎么惹得起?我也不想给皇兄添烦惹事,我们就搬家吧,只要亲人都在,哪儿都是家。
公主搬家后,窦宪堂而皇之搬进沁园,还没得意两个月,汉章帝的车马正好经过沁河,想去沁园看看久日未见的皇妹,随驾的窦宪突然语塞,口词不清地说这里太偏僻清幽,公主不喜欢,公主好像搬到洛阳城了…….支支吾吾间还用眼神暗示下属帮他遮掩。汉章帝一看就有鬼,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窦宪脸色惨白,跪地叩头不停。汉章帝痛骂道: 你这是欺君之罪,大不敬罪,你窦宪有几个脑袋。金枝玉叶的公主被你巧取豪夺,平民百姓还不知遭你怎样凌辱践踏!你算什么东西,国家要丢弃你,不过抬腿踢掉一只臭老鼠。窦皇后听闻兄弟闯了祸,心惊胆颤,即刻脱下皇后的凤冠霞帔,穿上下等宫女的粗布旧衣,跪在皇帝面前替兄弟求情,同时呵斥窦宪:还不快去公主家谢罪,把沁园归还公主,祈求公主宽恕。
窦宪灰头灰脑,只带一个随从,在公主家大门口跪地求见。驸马邓乾咬牙切齿,命家丁带着狗,把那只臭老鼠轰远。窦宪讪讪笑着,依然低头作揖,公主和颜悦色把他迎进门。公主对窦宪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再说了,我们都是皇帝的亲人,唇齿般相依相济,应该帮皇帝解决危难之事。窦宪忙作揖说,对对对,唇齿般相依相济,舌头和牙齿还常打架呢,打来打去还不是一家人。
窦宪陪罪走后,邓乾对公主说,为什么对狗人如此客气礼待,他窦宪算什么,不过就是跟着他伯父打过几次匈奴。公主说,他仗势欺人,也因为他姐是当今皇后,母后已经去世,后宫就是皇后的天下。邓乾说,这次他霸占公主田园,皇上大怒,虽然没有降罪于他,但已收了他的兵权,让他回家钓鱼,他现在比平民好不了多少。公主说,既然已没了气焰,我们也没必要再往他头上浇水。邓乾说,公主以为他还能死灰复燃?公主说,世事难料,瞬息万变,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依然记得年少时读《论语》,父皇要我记住:,要知其可而为之,知其不可而不为,还要知其不可而为之。邓乾说,“知其不可而为之”,这不是窦宪的行为举止吗?
没有任何预兆,汉章帝突然驾崩在章德殿,年仅三十三岁。窦皇后立刻把十岁的皇太子刘肇扶上皇位。十岁的小皇帝懂什么?窦皇后摇身变成窦太后,临朝称制,垂帘听政。窦宪还可能闲赋在家钓鱼吗?汉章帝尸骨未寒,他就立马登天,在内掌握机密,对外宣布诏命,他说什么,小皇帝就得听什么,因为他是是威风凛凛的辅政大臣。窦宪站在章德殿上,昂首挺胸,皇宫的金碧辉煌闪耀他的眼睛,他从不觉得刺眼,他很享受那片华丽耀眼。有那么一刻,窦宪觉得天下都是他的,因为太后和小皇帝都需要他的保护。
邓乾对公主哀叹道,如今是窦家的天下,窦宪比先前骄横霸道十倍。当初还是公主明智,他上门陪罪时没有冷待他,否则沁园被抢夺不说,说不定我们一家老小还要被流放到南越。公主说,我也听说了,朝廷之上,若有臣子违背了窦宪的意思,无不被逼自杀。邓乾说,窦宪报复心极强,他父亲窦勋当年入狱是韩纡审查的,他想杀韩纡报仇,但是韩纡几年前就过世了,于是把韩纡儿子的首级拿去祭奠他父亲。他为了掌控朝廷,只用谦和礼让之人,比如太尉邓彪,屯骑校尉桓郁,他有什么主意,自己不说,就让听话的人去上书太后。公主点头道,前日三姐来看我,她说窦太后下诏更改了先皇的规章制度,命令诸王返回封国,还提高了盐铁的税收。邓乾说,窦太后一个妇人之家懂什么国政,都是窦宪在后面鼓捣,提高了盐铁税收,就是要扩充军费,下一步就是大举进攻匈奴。我敢保证窦宪肯定要拿到大将军的金印紫绶。
邓乾估计错了,窦宪并没有当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差点丢了小命。窦宪的宫内眼线告诉他,都乡侯刘畅好几次进出永安宫(太后的寝宫),大摇大摆的,眼睛鼻子都充满了得意之气。原来刘畅在汉章帝的吊丧期间,用蜜语柔情俘虏了太后的心,太后荡悠悠沉进去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忘记了皇帝丈夫的新坟未干。窦宪咬牙瞪眼,知道妇人都喜欢感情用事,刘畅得宠后,肯定要图谋权力,窦宪在宫内骑马横行惯了,可不想前面有头挡路的狗。窦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刺客要了刘畅的小命,居然还归罪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
那日是七夕,常秋宫里笑语喧哗,芳香四溢,缤纷灿烂的各色鲜果,叠放在晶莹剔透的果盘里。窦太后正与后宫妃嫔及回宫的公主过节,突然听闻刘刚杀了刘畅,气得心炸肝裂,大喝着捉拿刘刚,立刻千刀万剐。沁园公主淡然一笑道,太后息怒,我为刘刚喊冤,那刘刚不能上马,不能拉弓,是出了名的胆小鬼,小时候连家里死去的老猫都不敢看,太后觉得他敢拿刀杀他亲兄弟?太后再想想,这宫中上下谁有比老虎还大的胆子?窦后听得咬牙切齿,立刻命令身边卫尉把窦宪捉拿,禁闭在内宫中的隐秘地牢,谁也不能靠近。
窦太后亲下地牢审问窦宪:你三年前光天化日之下之下抢夺公主田园,现在又肆无忌惮暗杀哀家身边的人。你胆大包天,是不是过些日子准备把哀家和皇帝都办理了,你想造反当第二个王莽?告诉你,哀家会让你像头死老鼠一样消失。那窦宪叩头如倒蒜般,满额满脸的血汗混杂污泥,满嘴喊着:太后饶命,太后饶命。窦太后扬长而去,黝黑深长的地道里,传来一声铁锁撞门的巨响。
邓乾兴高采烈地对公主说,窦宪这下该完蛋了吧。公主的声音平静如水:世事难料,只要匈奴还在猖狂,他还会余烬复起。秋去春来,公主的预料没有错,也就四个月的功夫,边塞告急,窦宪恳请戴罪出征。小皇帝任命他为车骑将军,佩金印紫绶,率大军出塞。
转眼又是一年,邓乾对公主说,虽说窦宪人品恶劣,行军打仗倒是威武,一路旗开得胜,如今已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军。窦宪在蒙古的燕然山大获全胜,俘虏北单于皇太后,几乎端掉了匈奴的老巢。窦宪命令随行的班固刻石勒功,纪念大汉的威德,也张扬自己的盖世功勋。公主冷笑道,他不过是效仿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纵然他战绩彪炳,也是个轻狂之辈,千百年后,人们会记住霍去病的英名,至于他,恶迹斑斑落在功绩之上,也不知后人怎样品头论足。
窦宪凯旋归来,威名大盛。他的爪牙和心腹遍布朝政,占据要津。连刺史和守令这类的地方官员也是由窦宪门下掌控。邓乾对公主说,那窦宪跋扈恣肆,连皇帝也不放在眼睛里,尚书仆射郅寿因为忠于皇上,违反了窦宪之意,窦宪居然派人逼他自杀。现在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公主咬着牙说,他这是外戚专权,欺负皇帝年幼。邓乾说,窦宪本性难改,为非作歹,放任其爪牙侵凌平民,强夺财货,从外地来京都的商贾都战战兢兢,如避寇仇。有人去告发,谁来管?主管官吏一听说是窦宪,噤若寒蝉,无人敢去举奏。公主说,不能让窦宪跋扈下去,我要去见五哥,否则他迟早要谋反,当第二个王莽。
天子汉和帝虽然年仅十二岁,一切看在眼里,看太后花天酒地,跟几个男宠胡来,看窦宪把持朝政,比皇帝还皇帝。少年天子聪慧稳重,忍而未发。朝廷上大多朝臣都是窦宪的人马,汉和帝只跟几个刘氏近亲和宦官密谋,宦官之中,中常侍蔡伦和钩盾令郑众都是他的心腹大将。郑众对汉和帝说,现在我们不能妄动,因为窦宪在外领兵,唯恐他叛乱逼宫。他们等到窦宪班师回京,下诏让大鸿胪(掌管宫廷礼仪的高官)持节到郊外迎接。接待盛典可谓奢华隆重,军中将士都有赏赐,官兵喝酒作乐,没有谁起警惕之心。窦宪神气十足坐在那里,对大鸿胪呼来唤去,不遵为臣礼节。
大鸿胪忍气吞声,依然恭恭敬敬请他入宫,觐见皇帝。窦宪一进宫,郑众即刻命令关闭宫门。一切都在预演中,宫门轰然紧闭,夕阳沉了,一群乌鸦叫嚣着飞过楼台。皇家卫士从四面八方涌来,窦宪知道晚了,完了。对于汉和帝,那可是手到擒来,瓮中捉鳖,窦宪就是有翅膀也飞不出去。他的千军万马转眼就成了汉和帝的人马。
邓乾对公主说,神佑我大汉天子,皇上威武,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让他同窦笃、窦景、窦瑰都滚回封地去。到了封地后,当地官吏百般凌辱,他,就是要逼他自杀。公主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窦宪曾逼死了多少正直敢言的臣子,自己也尝到了同样的苦果。邓乾喜气洋洋对公主说,窦宪一死,我们住在这沁园可以一生无忧了。公主说,孔子说过,小人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君子有终生之乐,无一日之忧。这沁园在一天我们就快乐一天。世事难料,或许有一日我们失去了,也不必过于忧伤。
似水流年间,邓乾和公主在沁园养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那年春天,邓乾六叔的女儿邓绥进宫当了贵人,深得少年天子汉和帝的宠爱。邓乾说,如今窦家一败涂地,太后被软禁,天子亲政,外戚再也不能干政。邓贵人是我的堂妹,后宫不仅有邓家的女儿,当今皇后也是邓家的亲戚。公主说,我知道,阴皇后的母亲是你的堂姐。邓乾说,对,堂姐嫁到阴家,她的女儿一进宫就当了皇后。公主说,这么说来,邓贵人还高阴皇后一辈,阴皇后应该叫邓贵人表姨妈。邓乾说,还有一层,不知公主是否知道,邓贵人的母亲是阴家的女儿,跟阴皇后的爷爷是堂兄妹,若是在阴家论资排辈,阴皇后应该向邓贵人叫一声表姑妈。
邓阴世代联姻,血缘关系紧密相依。不过一旦进入后宫,无不为各自的利益浴血奋战。阴皇后与邓贵人的宫斗所引发的巫蛊事件,让邓阴两大家族两败俱伤,或严刑拷打,或被逼自杀,或流放九真(今越南地区)。邓乾和公主在沁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居然也受了牵连,邓乾是开国大臣邓禹的长孙,世袭高密侯,但是巫蛊事件中,邓乾的几个堂弟也巻了进去。那几个堂弟是阴皇后的舅舅,也是邓贵人的堂哥,换句话说,阴皇后的舅舅帮外甥女攻打自己的堂妹,结果惨败。阴皇后被废,邓贵人当了皇后。
堂弟犯下死罪,按照国法,邓乾必须连坐,世袭的爵位被废了,沁园也被国家充公了。与世无争的邓乾和公主再次失去了他们心爱的家园。邓乾心悲神伤,对公主说,这么一大家人,我们往哪儿搬啊。公主倒是乐观,她安慰夫君: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可安家,我们并没有家破人亡,虽然你的爵位丢了,我的公主封号还在,我们还有积蓄,还可以买一处地方看孙辈们欢喜长大。
邓乾带着公主及家人踏山寻水,在林深湖明处建一个小院安度余生。工程进行到一半,一个消息如滚雷般传来。皇帝暴病而亡,邓皇后立了个百岁婴儿当太子,垂帘听政,大权在手。邓太后一上台,便安抚因巫蛊事件受牵累的邓阴两大家族,坐牢的,流放的可以回家,失去爵位的再次恢复,没收的资产和产业的全部退还。
邓乾和公主再次回到他们的沁园。人生历经跌宕,已经没有了大悲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