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印象（续3）刺青之二: 一堵墙的记忆
柏林墙是我们这次旅行的最后一个景点。关于它的来龙去脉读过不少，曾经的震惊与愤怒，似乎已经淡化。我是带着一种平静得近乎散淡的心情去的。一想到晚上就要打道回府了，连日来的奔波和劳累可以告一段落，所以，相当放松。
上午十点左右，我们下了公共汽车，朝既定目标奔去。远远地就看见一幅涂鸦，它占据了一栋高楼的整面侧墙。
一把明晃晃的刀，熟练地活剥 一大块血淋淋的鲜肉，一层又一层……我们默默地仰视，看看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刀，又看看这块流血的鲜肉，目光在两者之间反复交替。生吞活剥的场面令人窒息。久违的愤怒与悲情如潮水般涌出心之堤坝，以至于忘记了拍照。 眼前的这个情景是对侩子手有形无声的控诉！只有那些被残忍的屠夫无情宰割的生灵，才会发出如此令人心惊肉跳的悲鸣与控诉。此时无声胜胜有声。顷刻间，我心中的琵琶倏然响起——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1）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第二次世界大戰，狼烟四起的欧洲。战争接近尾声，苏军攻佔柏林對德國首都嚴加控制。起初柏林分為四區，分別由法國、英國、美國和蘇聯管治；蘇軍封鎖柏林時，美軍以空運向西柏林居民提供糧食。後來，由法英美控制的三區儼然成為西德的外飛地，被東德完全包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被世人视作苏联的一个卫星国。1948年苏联占领当局将权力移交给亲苏的东德共产党，1949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成立。而很大一部分东德公民都不认同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体制。1952年起，東西之間的邊境關閉，只有柏林分界仍然開放，人们从这里逃往西德。1953年发生了“六一七”事件——东德居民民为争取民主自由举行示威游行——苏联驻德部队参与镇压，造成55人死亡的流血惨案，此后人口外逃更甚，成为令东德政府和苏联头疼的严重问题。二十世纪50年代，逃亡的公民达270万。从1945年到1961年，东德人口将近六分之一（2500万人）迁出，其中约有6000名医生和药剂师、8000名司法人员、750名教授、34000名教师和工程师。高级专家和熟练技术工人也纷纷离去。在某些高校里， 毕业生中竟有三分之一刚刚结业便跑到联邦德国。到1961年8月，每天约有2000人逃离东德。瓦爾特·烏布利希領導的東德政府便在西柏林周圍樹立了一堵佈滿尖刺的圍牆，稱之為「反法西斯防衛牆」，這就是臭名昭著的柏林圍牆，全世界絕大部分意見都認為這堵墙用於防止東德公民逃亡西柏林或经西柏林逃亡西方。數個月後，圍牆改以混凝土建造，「死亡地帶」的建築物被拆毀，由東德守衛持機槍駐守，对越进行射杀。 （以下是柏林墙基座遗址）
这堵墙覆盖面积长达1400公里的死亡地带把德国一分为二。高耸的铁丝网、训练有素的警犬、埋藏的地雷、伪装的摄像器材和持枪的士兵让这里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氛。然而，从柏林墙建造之日起，28年来，东德人民就以各种英勇悲壮和机智的姿态去挑战这堵墙，有徒手冲刺攀登铁丝网的、跳楼的、挖地道的、有驾驶重型汽车撞墙的、有驾驶超矮汽车把情人装在行李箱里从栏杆底下穿越的、练缩骨神功把自己装进汽车引擎旁缝隙里的、有自制微型潜水艇偷渡的、有自制欧洲最大热气球从天空飞越的……为了跨越通往自由世界的死亡地带，不知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有少数幸运者逃脱魔掌。这些在欧洲耳熟能详的故事流传已久，但是，当我今天身处柏林墙遗址，不能不为那些悲壮的行为，那些被无辜杀害的生命而洒下敬重的、同情的泪水。我不得不重述几个催人泪下的故事，这不仅仅是要让更多的朋友知道这些事实，更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和朋友们牢牢记住，人类的志士为了追求民主和自由所付出的巨大牺牲。 故事一：1962年，年仅18岁的彼得·费希特尔因嘗試越過圍牆，成為第一個死在圍牆前的 东德人。 
（此图来自网络鸣/鸣谢)
彼得·费希特尔（1944年1月16日－1962年8月17日）是一位德国瓦工。18岁的他试图与朋友一起从东德翻越柏林墙前往西柏林。他怀揣着与西柏林的姐妹团聚的愿望铤而走险.他的同伴成功翻过了柏林墙，而他爬到墙的顶部时，被东德的守卫开枪击中，最后因失血过多死亡。成为修建柏林墙之后第一个被击毙的脱东者。当时，东西两边的人民都看到他中枪，并有西方记者在场。西柏林边防军曾投掷急救包，并甚至有西德警察翻身跃墙将这位东德青年抬起来试图抢救，但东面却没有人敢于施予援手,结果导致彼得·费希特尔流血过多身亡.这一事件在冷战时期轰动一时。当时有数百西柏林民众自发性走到一起示威，齐声怒骂对面的东德政府是“杀人犯！法西斯！”
故事二： 一位叫布鲁希克的男士和他的同伴驾驶大客车冲击柏林墙。他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军队和警察从多个方向向客车密集射击，客车虽然起火燃烧，弹痕累累，但还是在布鲁希克良好的驾驶下撞开柏林墙，整个客车冲进了西柏林！欢呼的人群拥上来迎接，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驾驶座上的布鲁希克身中19弹，他是用生命的最后意志坚持加速，冲向柏林墙的。当客车冲进西柏林的那一刻，布鲁希克停止了呼吸。
（此图来自网络/鸣谢） 柏林人就此展开了一场讨论，布鲁希克究竟有没有看到他梦中的西柏林？最后一个现场镜头宽慰了大家。当客车冲进西柏林那一刹那，布鲁希克还有一个抬头的动作。那时候他还活着！他的眼睛最后映出的是他梦想中的迦南地--西柏林！
当年东德政权曾在边境附近组建了一个从事间谍活动的庞大的秘密网络，仅在1974年至1979年间，约5000名出逃东德的逃亡者中就有4000人在距离边境很远时被截获，只有229人成功逃脱。其他人有的踩到了地雷，被铁丝网挂住或在枪林弹雨中丧生。后来，许多逃亡者为了避免丧生，绕道从匈牙利、奥地利等国进入西德。
封锁终究会被自由冲破，翻墙成功的故事陆续上演。 1961年8月15日，负责守卫边界的19岁的东德士兵舒曼，头上戴着钢盔，肩膀上挂着自动手枪，不停地吸烟，偶尔朝西柏林抗议者们看过去。来自西柏林的怂恿声越来越大。一辆西柏林警车开过来停住，车里人出来与车外的人一起高喊着：“过来！过来！”舒曼突然扔掉手里的香烟，跑向铁丝网，到达边界屏障的时候，他扔掉手里沉重的武器，跃入西方。摄影记者雷宾用东德产的埃克萨克塔牌照相机拍下了那张举世闻名的照片。照片里的舒曼戴着头盔，穿着长筒靴，在跳过带刺铁丝网的那一刻被镜头捕捉到了。「我的神經緊張到了極點，我非常害怕，我起跑、起跳、鑽進車裡……在三、四秒的時間裡，這一切都結束了。」舒曼回憶說。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中，又有2,000多人把他作為榜樣。
（此图来自网络/鸣谢） 如 今德国统一20多年后，仍不清楚死难者的具体数目。据悉德国文化部宣布，将开设研究项目，调查东德边境牺牲者的情况。不仅是死难者人数，还要调查他们的姓名、身世，还死难者一份尊严。
(2 ) 大弦嘈嘈如急雨
“推到这堵墙!”——这不仅东德公民就在心里这样高呼，西德公民也在心里这样高呼，因为他们本是同根生，可是这堵墙把他们弄得妻离子散，骨肉分离；这堵墙弄得东德公民与西方隔绝与世界隔绝，这堵墙不仅限制了他们的行为空间，也限制了他们的思想空间，为争取民主和自由，东德公民曾举行过多次大规模示威游行，莱比锡市民曾在示威游行中喊出了：“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人民是推动历史和创造历史的动力。从这个意义上看，无论是美国肯尼迪总统于1963年6月25日在西德市政厅柏林墙前发表的演说辞，还是里根总统于1987年6月12日在勃蘭登堡門前发表的演說，都是顺应德国民心、欧洲民心、世界民心和顺应历史潮流的总结性发言。肯尼迪总统在那篇闻名遐迩的演说辞中指出：“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不准他们离开我们 。”“让我在结束讲话时请求你们抬起目光，超越今日的危险看到明天的希望；超越这道墙看到正义的生平来临的一天；超越你们自己和我们自己看到全人类。自由是不可分割的，只要一人被奴役，所有的人都不自由。当所有的人都自由了，那时我们便能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在和平与希望的光辉中这座城市获得统一，这个国家获得统一，欧洲大陆获得统一。”里根在演說中满怀激情地說道：“不久之前，我從國會大廈──德國統一的體現──觀望，看見圍牆上以噴漆寫的粗糙的字──也許是一位年輕的柏林人寫的：‘這堵牆會倒下。信念可以成真。’對，這堵牆會在歐洲倒下；因為它抵擋不了信心，它抵擋不了真理，這堵牆抵擋不了自由。”里根总统演說中最著名的一段是：“我們樂見改變和開放；因為我們相信自由與安全並行，人類自由的進步令我們更努力追求世界和平。蘇聯可以做一件很明顯的事，一件大幅促進自由與和平的事。戈爾巴喬夫總書記，如果你要尋求和平，如果你要為蘇聯和東歐尋求繁榮，如果你要尋求自由：就到這扇門來吧！戈爾巴喬夫先生，打開這扇門！戈爾巴喬夫先生，推倒這堵牆！”
很显然，戈尔巴乔夫听到了里根的喊话，他不但有回应，而且早就有思考有主见。 是的，在许多政治评论家眼中，戈尔巴乔夫是促成柏林墙倒塌的关键性风云人物。
20世纪80年代， 民主化浪潮席卷东欧。激化了东德居民对由来已久的对政府强烈不满的情绪，在昂纳克拒绝效仿苏联戈尔巴乔夫进行改革后，东德的离境人数激增，并爆发了持续的抗议活动，迫切希望统一的德国人民开始冲击柏林墙，戈尔巴乔夫原本可以动用驻扎在东德的50万苏军镇压反抗势力，但是他顶住了强硬派的压力，拒绝采取行动，从而促成了柏林墙的倒塌和德国的自由统一，而这之前，戈尔巴乔夫曾在公开场合提醒东德政府说：“行动缓慢的人，必将受到历史惩罚。”1989年11月，东德当局迫于压力，意外下令开放戒备森严的柏林墙，数千名东德人蜂拥前往西德。戈尔巴乔夫后来向世人宣告说：“我非常自豪我们所做的决定，柏林墙不是简简单单地倒塌了——它是被摧毁了”。戈尔巴乔夫由此成为德国人民最喜欢的人。在纪念柏林墙倒塌20周年的仪式上，德国总理默克尔代表德国人民感谢戈尔巴乔夫： “柏林墙的倒塌要归功于你，你勇敢地放手，让一切自然发生，那远远超出了我们所能期盼的”。
富有戏剧性色彩的是，柏林墙被推倒前10个月——1989年1月，昂纳克还信心满满地地说：“当年导致筑墙的条件存在多久，这座反法西斯的护墙就存在多久，50年和100年后它也必定还巍然屹立。”而10个月以后——11月9日，在东柏林爆发了史上规模最大的游行示威，近百万人走上街头，到晚上11时，过境关卡上聚集了3万人。11时过后不久，东德的国家安全部少将尼布林下令打开了边界。柏林墙首先被东柏林的青年冲开，急不可耐人群，就像动画片里为逃生而狂奔的恐龙那样，霍霍有声地掠过查理检查站的玻璃窗和惨白的探灯，向西柏林奔去。一场触怒官方的游行随即变成了狂欢，气氛马上感染到西柏林的市民，他们迅速加入到这个历史时刻，冲向东柏林人涌入的入口处，给东柏林市民抛去巧克力、石竹花和玩具熊。素不相识的东西柏林人相互拥抱，新朋友在痛饮之中见证了曾经不可逾越的墙一点一点地坍塌，很多人眼里闪动着泪花。在勃兰登堡大门前，德国人爬上了墙头，像马戏团里演的杂耍戏那样，把一个又一个的人拉了上去。他们打着手势，齐声呼喊：“把墙推倒！”并唱起“我们必胜”！
1990年10月3日，柏林墙倒塌328天以后，德国正式宣布统一。两个德国并存的现象一去不复返，而柏林墙对现代人的记忆，从冷战的枷锁已经变作艺术家们涂鸦的彩墙…… 德国在2011年8月13日隆重集会纪念柏林建墙50周年，悼念柏林墙造成的死难民众，庆祝柏林墙的倒塌以及德国的自由统一。全场集体默哀1分钟，教堂钟声长鸣，公共汽车、火车停驶1分钟，议会大厦降下半旗，德国总统和总理分别发表讲话，位于波诺尔大街的“和解教堂”用7个小时的时间连续朗读死亡人员名单及生平简介。倘若死难同胞天堂有知，他们会庆幸自己的血没有变流。安息吧！为追求民主自由而献身的人类的同胞们。 告别柏林墙，坐上去机场的地铁，耳边回响起一位海外学者说的话：“围墙原本是用来保护家园，防御外来强盗的，如果用它来防御里面的人逃亡，那么这只能是监狱的墙。” 柏林的监狱之墙早已不复存在了，然而，在世界上的一些国度，却存在着无形的柏林墙，并且由来已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