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马拉完全自驾游】（四）玛雅遗迹与提卡尔

十几年前我与一个历史学家聊起历史研究，那阵我一心做着发财梦，想着一发财就辞职去普林斯顿大学学历史。历史学家知道我的志趣，说，研究中国历史的话最容易出成果的是前四朝（商、周、秦、汉）。

虽然有一点醍醐灌顶，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半，但我还是问：“为什么？”

“因为史料少，一共就那几部书。很容易就全读完了。”真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明了。他自己就是从研究西汉人口变迁起的家。如果研究明清史，史料浩瀚，全读完都非易事。当然，也可以捡个边角料研究研究，就那样仍然资料浩繁。

除了史料，历史研究极大地仰仗出土文物。一批重要文物的出土，往往会撼动多年的历史定论。权威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新文物，甚至可以占有文物，这样当然方便出成果（比如郭沫若）。研究前四朝相对容易的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前四朝的新出土文物绝对稀罕，专家权威这方面占的优势不大，大家的起点相差不多。

关于史料史籍这部分的评论完全可以放在玛雅文明的研究上，之前我说过玛雅书籍只有区区三本半，别的都靠石柱石碑上刻记的象形文字，其总量加在一起也相当有限。好在玛雅遗迹挖掘出来的不少，这部分的内容很丰富，可以帮助呈现玛雅文明的状况。依我的主观想象，玛雅研究容易深入全面，但不容易出新成果。

我们了解中国历史主要靠的是二十五史+各朝实录+各种野史+各色的纪事本末等等，总之，靠的是文字与史籍。没有史籍光凭兵马俑，或者就算让你把秦始皇墓给彻底发掘出来，历史学家还是无法彻底了解秦朝的历史（当然，秦始皇焚书坑儒烧的是别人的书，自己留一套原版陪葬也是可能的）。玛雅历史研究的困难正在于此。

我起初有点怀疑会不会连那三本半玛雅刻本都是伪造的，也就是根本没有什么玛雅刻本。我的主要论据就是如果真有所谓“玛雅刻本”，几百年来在尤卡坦与中美洲（特别是瓜地马拉高地）不可能一部都没发现的。现在我比较相信那是真的，因为五百多年前看到神父们焚烧刻本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人一起说谎的可能性不大。再说，焚烧书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神父们没理由伪造一件丑行。

另外一个说服我的理由就是玛雅象形文字确实存在于大量的石碑石柱上，有高级祭司把它们写到无花果树皮上也合情合理。玛雅文字的流行、使用范围非常小，很可能并没有进入寻常百姓的生活中。如果那样，它们大概都在玛雅神庙里，被西班牙人一网打尽的可能性不是不存在。

玛雅在任何阶段都不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它类似于古希腊的城邦国，这些城邦国有着相同的文化、宗教、习俗，所以只能统称为玛雅文明。各个城邦都有自己的统治者，彼此不相统属，但可能会结盟，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个或几个霸主。

在已发现的玛雅遗迹中，考古学家依据石碑石柱上的象形文字，整理出了一些城邦的统治者谱系，虽然细节几乎没有（大事件的记述有一些），至少了解了统治者的名字与传承关系。

玛雅人在某些领域极其先进，比如天文、历法、建筑与数学，他们的太阳历、月亮历甚至金星历放在今天看都精确得让人吃惊。数学方面他们独立发现了零。但某些方面又极其落后，比如农业。由于没有发明金属冶炼、车轮，没有大型牲畜，他们的农业效率极低。这两个极端衍生出了两个猜想，一是说玛雅人在天文方面的知识是外星人教的。另一个是说玛雅文明的奔溃与他们的农业技术低下有关，当时玛雅人口膨胀、各种建设所需超出了农业可以承担的最大负荷，末期碰上连年干旱，产生了严重的饥荒，结果大家都弃城而逃，几个大城邦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彻底废弃的。这后一种说法我觉得相当合理。

城邦被废弃之后，丛林慢慢吞噬了这些宏伟的城市，城市最终彻底淹没在了丛林里。到了几百年前它们被西班牙人重新发现的时候，都保存得相当完好。这让我很欣慰，倒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上乘的玛雅遗迹，而是想到所谓人类毁灭地球实在是个伪命题，人类没这个能耐。人类最多只能毁灭他们自己，就算今天发生了大规模的核战争，所有核大国引爆它们所有的核武器，人类完全灭绝，五百年以后，地球上又会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比今天或许更美丽。人类对这个星球的破坏远大于建设，地球母亲若有知，大概不会喜欢人类的任何大型建设。各种生物若能平等投票驱逐他们中最坏的那个恶棍，被赶出地球的一定是人类。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从某种意义来说，人类创造的文明对地球、对别的生物一点助益都没有，都是人类自己的自私自利、自娱自乐。

除了美洲大陆，世界上所有的古文明都产生于大河流域，所以也称为“大河文明”。美洲的情况大不相同，两大河流密西西比河与亚马逊河流域都没有产生高级文明，玛雅文明产生于丛林之中，被称作“丛林文明”。

玛雅城邦除了极少数几个在海边，绝大多数都产生于丛林，前期都在丛林，后期才向海边转移。从现在已发现的玛雅遗迹来看，最著名的玛雅遗迹有三个：奇琴尼察（Chichen Itza）、提卡尔（Tikal）、科潘（Copan）。这三个遗迹的重要性来源于它们今天的保存状态与规模，以及它们在玛雅历史上的地位。提卡尔是玛雅前古典与古典时期最重要及占统治地位的城邦，奇琴尼察则是后古典时期最重要的城邦。从历史地位来说，科潘没有前两个重要，它基本上与提卡尔同期、是提卡尔的盟友，它的地理位置（在玛雅世界的最南端）很重要，遗迹里的石刻是所有玛雅遗迹里最精美的。

除了上面说到的三个玛雅遗迹，还有三个非常重要的玛雅遗迹：卡拉克穆尔（Calakmul）、帕伦克（Palenque）、乌斯马尔（Uxmal）。这三个玛雅遗迹都在今天的墨西哥东南部，卡拉克穆尔与提卡尔同期，长期以来两个城邦一直处于竞争甚至敌对关系。乌斯马尔是后古典时期的重要城邦，与奇琴尼察大致同期。帕伦克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著名国王的墓葬，在此之前考古界一直认为玛雅金字塔用于祭祀，有别于埃及金字塔用于墓葬，到了发现这个墓葬金字塔后以前的定论被推翻了。

我一共去过四次墨西哥：其中包括两次尤卡坦半岛、两次墨西哥中部，四次全部自驾。我一直想做一个从尤卡坦到墨西哥城的横跨墨西哥自驾，那就可以将卡拉克穆尔、帕伦克、乌斯马尔三个遗迹一网打尽。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言归正传。结束了上一站塞姆强贝后我们开往下一站提卡尔，原先的计划要走很大一段回头路，直接往前不走回头路的话至少快一个小时，但是，快出的那段short cut是搓板路，半路要被石子扎得爆胎可就麻烦了。我犹豫了两天，反复询问了旅馆老板与当地游客，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不会有问题。走下来发现这段搓板路并不是很差，提心吊胆开了一个多小时无惊无险通过了，比进阿提特兰湖的搓板路好得多。

我们在提卡尔附近的Santa Elena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开进了世界遗产提卡尔。提卡尔很大，从门口走到第一个景点就要二十五分钟。都是在丛林里行走，虽然晒不到太阳，但丛林本身很闷热。景区的入口处有很多鹦鹉，丛林行走的这段景色也不错，整个景区的金字塔建筑都被浓密的丛林紧紧包围着。

提卡尔里面的金字塔按数字编号，最出名的四号，这是现存的玛雅建筑里最高的，有七十米。爬上四号金字塔瞭望周围一望无际的广袤丛林以及丛林中冒出的几座金字塔是提卡尔的点睛之处。虽然提卡尔的几座金字塔都很陡，但四肢并用还是能爬上去的，我老婆极度恐高，也抖抖索索每座都爬上去了。

提卡尔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可以追朔到公元前700年，已经发现的最早的玛雅纪念碑建造于公元前四世纪，相当于中国的战国初期。提卡尔从公元400年开始强盛，逐渐成为玛雅世界最强大的城邦。提卡尔的强盛起始于它与北方特奥蒂瓦坎王国（Teotihuacán）建立的友好关系，提卡尔从提奥提华坎受益良多。提卡尔的中兴国王就来自特奥蒂瓦坎，不清楚到底是通过联姻还是战争。特奥蒂瓦坎不属于玛雅文明，这又是个缺乏记载的古文明，它在墨西哥城附近，墨西哥最著名的太阳、月亮金字塔就是他们建造的。

中间提卡尔被北方的竞争对手卡拉克穆尔打败过，衰落了一百多年后重新崛起，在公元7世纪打败了卡拉克穆尔再次成为霸主。

提卡尔在公元九世纪开始衰落，到十世纪末被彻底废弃，原因不明。当时其它几个玛雅名城也在前后差不多的时间里被彻底废弃，所有玛雅人都“没有了、不见了、失踪了”，玛雅的古典时期也宣告结束。等到下一次玛雅文明兴起、后古典时期开始时，那已经是在东北方向数百公里开外的奇琴尼察了。至于两者之间到底有否传承关系，没有确论。

提卡尔、卡拉克穆尔、科潘这些丛林城邦都是在平原，也称为“低地玛雅”。低地玛雅消亡之后，玛雅人除了向东北海边转移，同时也向南进入瓜地马拉高地，这些我之前也提到过。

前几天看到消息，在瓜地马拉北部的原始丛林里（应该是提卡尔以北），科学家用激光探测到了面积巨大的玛雅遗迹（比目前已发现的任何玛雅遗迹都大得多），地面的挖掘工作预计会在几年内展开。

我西瓜先买好，准备边吃边看热闹，但愿他们别等我连瓜子都吃完了还不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