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和我的感情在大学期间发展起来的, 不是青梅竹马, 却胜似青梅竹马。 从20岁认识起, 到60出头, 虽然有过短暂的分离, 几乎一起生活了40多年。在国内生活期间, 尤其在贵州生活期间,从生活到开展业务都极度艰难, 我们俩相互依靠, 相互鼓励,相互照顾,相互体贴,从来没有吵过嘴。两人都坚信一定能白发到老, 共同走完此生。
到了美国之后, 有过伴嘴, 争执过, 比如早先她要我读博士学位, 要我放弃摄影爱好, 等等。但这种争执只是一过性的, 谁也没有往心里去。我总认为她到美国之后有点不适应, 生活,工作中有点压力, 情绪不稳定也是自然的。 再说,我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自己的脾气, 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随和。怎么能要求“梅” 象以前那样温柔呢?
此外, 她身体一直虚弱。 上文已经描述过,除了两次大病之外, 小病不断。 肩周炎, 消化不良,腰肌劳损, 不明原因的疲劳, 痔疮出血,下肢静脉曲张,失眠等等, 等等。身体上的病痛, 造成情绪低落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 她在不顺心时发发脾气,基本上我总是忍让的, 迁就的。
事实上, 我的忍让,迁就并不能得到她的理解。 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思义。 时而情绪低落, 时而情绪激动;时而心神沮丧,时而欣喜万分。 她,喜怒哀乐,瞬间变化。有一段时间, 她天天骂我“笨蛋”, 从早到晚要我“去死!” 到我不能忍耐时,真生气了, 她很快就缓和下来,“嗨!我是顺口溜, 你别当真啊!”时常弄得我哭笑不得。
从她发生脑部动静脉血管奇形手术后, 将近二十年来,我就不再要她做厨房工作, 一日三餐都由我准备。但她在口味上十分挑剔,尤其是咸淡, 她总是嫌我放盐太多, 常常说:“你好笨, 不先尝尝咸淡。” 听多了我也不在意了,常常打趣说:“我不在意你说我笨,你又不付我工资! 付我工资的老板可常常说我非常‘Smart’, 呵呵!”
空调也是我们经常争执的问题,她对温度十分敏感, 上一度, 她嫌热, 下一度又嫌冷。 我无法半度半度的调啊! 夏天一开冷调,她就嚷嚷:“开了冷调我就关节痛。”她有关节炎,这不假,我只能把空调往上提。冬天我一开热调她又嚷嚷:“开了热调太干糙,流鼻血!” 她还真流鼻血。 为此,我为她买了只雾化器, 夜间开启雾化器, 增加空气湿度,防止她因为干糙引起流鼻血。 用了一段时间,她又嫌湿度太大可能引起霉菌生长。总之, 怎么都难满她的意。
在生活上的挑剔还反映到其他方面。 我们买菜都去Sam’s,有时懒得做菜就买只烤鸡, 很便宜只需4.98刀/每只。 我们就吃烤鸡当晚餐。吃过以后引起“梅”腹泻, 我一点也没有腹泻。 她就非常肯定这只烤鸡有问题, 不干净,要去退货。 我说:“我想不是鸡有问题, 因为我没有腹泻, 可能你对里面的佐料过敏, 引起的过敏性腹泻。 另外, 鸡已经吃了半只,怎么能再去退货呢?”“不行! 非退不可!这时人命关天的事啊! 我不能不管。”她说。 我实在为难:“你腹泻不是我腹泻, 要退你去退。 另外, 每只烤鸡有5刀, 何必大动干戈去退货。”在她的坚持下, 我没有办法, 开车带她去退那吃剩的半只鸡。”结果, 在退货处和Sam’s的职工大吵大闹, 还牵动了经理出来解决问题, 最后还是给她退了货。
我真是感到惭愧,我无力阻止她, 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我心里明白, 她原来的脾气不是这样的。 她原来温顺, 理性, 讲道理, 这么现在变成了泼妇一般。 其实, 我当时还没有懂得, 不是她的脾气性格在变, 而是一种病态--强迫思维, 她认准了的东西不能改变, 一定要做下去。以后的变化, 越来越可怕,让我在后面慢慢给诸位叙述。
她一反过去那种开朗,温顺,嬉笑, 幽默, 现在变得忧虑,烦躁,易怒,尖刻。 我虽然脱离临床已有几十年, 毕竟还是学医的, 还是有点职业上的敏感性,开始感到她不是单纯的更年期情感不稳定, 可能患上了忧郁症。 我十分耽心, 因为她爸爸因为忧郁症最后出事。
在退休前一年,我看到她的种种变化, 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在美国除了我, 唯一的亲人是她哥哥。 她哥哥在Duke University工作, 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 在那里做骨科方面的研究。我给他哥哥打电话, 告诉他我的忧虑。“是否让我和她通话。”她哥哥说。 那天, 我们正好去教堂学习圣经,“梅”就在现场, 我就让“梅”和她哥哥接着讲话。 他们会话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电话又回到我的手上。 他哥哥认为她谈话基本正常, 听不出有情绪低落的感觉, 还劝我不必有什么顾虑。
我清楚, 她还处于疾病的早期, 她并没有完全失控,所有她的感情发泄是正对我来的,我是她最最亲近的人, 可以比较随便。 对于其他人, 她还是能够控制自己情绪,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情感波动。
有一次我们和朋友一起坐游轮去阿拉斯加,在闲谈时, 谈起妇女的更年期。 两位女士问起我:“你太太用不用抗忧郁药物?” “没有啊!” 我说。 她们建议我给她用一点抗忧郁药物, 更年期的女性多少有点忧郁症状,用点抗忧郁的药物治疗可能会减轻症状,对于所有的更年期妇女有好处。 我就问她们, 你问都用, 她们点头说:“都用。”
回来后我和“梅”说:“两位朋友建议你用点抗忧郁剂, 她们都用。” “我不用! 我又不是忧郁症病人。”她十分肯定地回答。我也无法强迫她使用, 也只能作罢。
其实, 早期脑退化症的病人大多从忧郁症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