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拥抱

从记事起，我印象中的父亲在家中一直就是一个严父的角色，感情内敛，很少和子女有亲密接触。记得有次晚上父亲带我去看电影，结果我睡着了，父亲一路把我背了回来，那可能是唯一一次和父亲的亲密接触。当年我考上大学，要到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去上学。母亲一直把我送到了火车站，一路上是千叮咛万嘱咐。而父亲只是坐在沙发上，向我挥了挥手。以后每次寒暑假回家再离开的时候都是这样，父亲或者是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是在看电视。后来研究生毕业之后，要到万里之外的地球另一边去求学，他仍然没舍得站起来。每次回国看望父母，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幕，我已经习惯了。

前年回国，离开的时候，父亲象往常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我向他道别，他的眼睛仍盯着电视，只是貌似随意的挥了挥手。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冲动，放下手中的提箱，走到父亲跟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父亲一开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随后让我非常意外的是，他突然老泪纵横，哽咽的说，"这也许就是我们父子最后一面了。" 我的眼泪也下来了。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您身体这么好，一定活到一百岁。再过几个月，您儿媳妇就回来看您。我明年还回来。" 在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一直是在装，不愿意让外人看出他不舍的样子，他用看书或者看电视来掩饰。后来母亲告诉我，每次我离开家，父亲就会不停的问有没有打电话过来。

父亲是个大夫，同时还承担教学任务，很忙。从小家里常常是进进出出各种病人，朋友，亲戚，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父亲对每个病人都很热情，至今他给病人解释病情和药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自认为自己非常适合做医生这种职业，遗憾的是从小见过太多的病人，心理上有阴影，不愿意和"不正常"的人接触，没能子承父业。经常有病人来家里，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们来说，最大的福利就是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常常有点心吃，有水果吃。那个时候病人来看病，基本上都是拎上一斤点心或者几斤水果，按当时的价钱，不超过一元人民币。

去年回国，父母养的一条狗生了九只小狗，这一大家子狗占据了一个房间。我只好和父亲睡在一张大床上。父亲是那种头一挨枕头就能睡着，而且不停打呼噜的人。奇怪的是，如果我多翻了几次身，父亲的呼噜声立刻中断，马上醒来，关心的问我，是不是因为他的呼噜我睡不着，或者是哪不舒服。父亲每天早上6点钟吃药，所以起得比较早。每次父亲起床总是蹑手蹑脚，怕惊醒我，很多次轻轻的帮我掖掖被子。我小的时候，父亲肯定也很多次给我掖被子，只是那个时候睡得太死，从来都不知道。3周一晃而过，又到了离开的时候，父亲第一次离开了沙发，把我送到大门口。我放下行李箱，又一次紧紧的和父亲拥抱。他这次眼泪没有流出来，但也满眼是泪，轻声说，"走吧，在外保重身体"。

今年回国，是全家回来，父亲非常高兴。离别前的拥抱自然少不了，父亲嘱托我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照顾好两个孩子。第一次觉得父亲也有这么啰嗦的时候。没想到三年前一个突然的拥抱彻底击碎了父亲的矜持，八十岁的父亲和人到中年的我像两个孩子一样肆意让感情宣泄。祝愿父亲身体健康，让我每年回国都能拥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