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审讯室里,俞越有些焦躁地起身,装作很悠闲的样子转了两个圈子。已经六个多小时过去了,一点进展也没有。这是一场博弈,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露出疲惫相。
他的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嗡嗡声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震了两下,声音中断了,然而没过几秒钟再次响起,这一回震了很久。
队长皱眉,凌厉的眼风扫过他的脸,俞越不动神色地避开点,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左盈。他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就按了接听,捏在手里迟疑着朝门口走过去,想出去再听。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一眼看到队长的眼神,他心头一紧,果断按下了挂断键并且关了机。
上次那个短信发出之后,左盈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算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俞越觉得能慢慢淡出这段突如其来的感情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在左盈面前总有些自卑心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心里顿时感觉倍受打击。说是痛苦么似乎也不准确,他不觉得痛,更多的是空洞和空虚,一片空荡荡。
终于熬到了换班的时间,俞越坐进车里拿出手机给左盈回过去,铃响了很久她也没有接。也许是静音了,他看看时间,早已过了午夜。
天上挂着一轮毛月亮,估摸着明天会起风。月光撒在窗帘上的影,也像蒙了一层薄纱。
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隔壁的夫妻俩又在吵架了,摔了一个脸盆之类的器皿,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这是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唯一的活跃,骚动不安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俞越临睡前再看了看手机,心头有股无名无由的等待,随后又是空荡荡的空。
天刚亮,他就醒了,酝酿了一夜的等待之后醒了,手机依然沉睡着。俞越抱着脑袋看窗外,老房子隔音不好,外头所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都能一股脑地从各种缝隙里钻进来,把他的耳朵灌满。
有一段时间他还是喜欢过这些声响的,充满着人气和生活气息,听着听着他觉得心里平静很多,也不会不耐和消沉。但是这个早晨他突然就不喜欢,一个有开头没结尾的故事,他想跟人说,也说不明白。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俞越一跃而起,抓过来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叹口气接起来:“喂,找谁?”
“俞越,请问你是俞越吗?”对方的语气凉凉的。
“我是。”
“你好,我是某某分局的警员李敬方。是这样的,昨天晚上11:37分,有一位叫左盈的女性给你的手机打过两个电话,其中一个接通过,通话时长9秒。今天凌晨1:56分,你的手机拨打过她的电话号码,未被接听。”李敬方语速很快,很公事公办地问:“请问,通话9秒那次,你们谈话的内容是什么?”
俞越发了会儿怔,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理顺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反问:“怎么了?”
“左盈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也是同事。”
“噢,那我们也算是同事。那个,左盈她现在在市东的新华医院。”李敬方的声音带着一点抱歉,缓缓道:“她在双树酒店外的景观花园里遇袭,头部和肢体多处受伤。因为救治用了一定的镇定药物,她至今未醒。她的手机是半个小时前被发现的,手机里最后的通话人就是你。据我们初步预计,她应该就是在11:30至午夜之间遇袭的,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俞越的脑子一片空白,窗外一群鸽子惊飞而起,他的身体猛然一颤。
“喂?俞越,还在吗?”
“给我20分钟,我马上到医院。”
“你是俞越吧?”一个理着平头的年轻警官站在走廊的最尽头,伸手出来跟他握了握,安慰般地说:“人刚刚醒了。”
俞越来不及跟他寒暄,双手推开观察室的门冲了进去。
粉色的布帘像帷幔一样拉着,隔开房间里的三张病床。外面两张暂时空着,左盈躺在最里面靠窗的那张里,闭着眼睛歪在枕头上。身上盖着毯子看不到,头上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裹着一层层的纱布,额头一角依然渗出一点粉色和浅红色的血迹。
最后靠近的几步,俞越走得很慢,床边有一个能滚动的圆凳,他缓缓地坐了上去,隔着毯子摸到左盈的胳膊,轻轻地按了按。
左盈睁开眼睛瞧了瞧他,嘴角弯起笑了一下,轻飘飘地说:“俞Sir来了。”
俞越的喉咙里像塞了颗东西,吞咽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话来,词不达意道:“你觉得怎么样?”
左盈看了看天花板,哼哼两声,轻轻地说:“我觉得。。。好像你的那辆越野车,现在就压在我脑袋上。。。碾来碾去。”
李敬方带着另一个同事进来,站在旁边很婉转地问左盈:“现在能录口供吗?”
“能。”左盈很肯定地说:“麻烦,帮我把床摇一点起来吧。”
俞越伸手扶着她把枕头垫高一些,两位警官帮忙摇起了床,说:“别着急,你慢慢说。”
“袭击我的人是男性,高个子,得有180以上,中等身材,本地口音。我不记得他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地方,普通人吧。他有一辆车,深色的SUV,车牌没有记住。”左盈声音虽然轻,但是声调平缓,语速稳定,俞越稍稍放了点心。
“你给我打了电话,”俞越闭了闭眼睛,困难地问:“是,是想。。。”
李敬方忍不住问:“电话里说了什么,你听到了什么?”
“我没有听,”俞越的表情沉重而自责,说:“我接了,但是没有听,然后就挂断了。”
“我给你打了电话?”左盈扁嘴想了想,说:“我不记得了。”
李警官问:“打电话之后你就被袭击了,对么?”
“应该是吧,”左盈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跟朋友一起喝了点酒,不算醉但是有点上头。我有零碎的记忆,但是。。。”
“没关系,”李警官安慰道:“你头部被击打,医生已经说过,暂时想不起来什么是正常。外伤基本上都处理过了,那个,那个,嗯,接下来我们需要医院给你做一个性侵验伤检查。”
“好。”左盈点头,很配合的态度。
俞越听到这里,按着她胳膊的手不知不觉地捏紧。左盈动了动,看着他说:“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没有被强奸。”
这时候,护工推了一把轮椅过来,对大家说:“几位警察同志让一下啊,我们要带她再做一个颅骨CT。”
左盈慢慢撑起来,掀开被子把腿放到地上,问:“我的鞋子呢?”
“我来。”俞越抄手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到轮椅上,问护工:“在哪儿做?”
“四楼,”护工接过轮椅把手,说:“我推她去,她是优先级别不用排队。”
俞越看着左盈出去,转头问李敬方:“谁报的警?”
“酒店的门童。”李敬方说:“景观花园就在旁边,他听到汽车报警器轰鸣,就过去看。那辆车停在最黑的一个圆弧里,还没有等他过去,就已经开走了。他说,车牌看不见但是车灯的款式他很熟悉,是奥迪车。她的手提包里面的东西都在,钱包里现金和卡都没有被动过,手机不见了。我们后来再去了一次现场,在围栏另一侧里找到的手机,如果不是故意扔进去的就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脱手甩出去的。”
“通知她队里了吗?家人呢?”
“嗯,已经通知了队里,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她父母家里没有人接电话。你也知道,这几年说亲人受伤诈骗的案子太多了,我们头说让左盈的领导给她家人打电话比较稳妥。目前,最紧要的就是治疗和破案。”李敬方突然很认真地说:“这个是在我们辖区发生的事情,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当然,当然,”俞越听出他的话外音,赶紧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俞越沉吟一下,起身飞奔到四楼,等着左盈出来。推出来的时候护工表情轻松很多,说:“总算,没有大事,颅骨没有损伤,软组织受伤轻微脑震荡。”
左盈歪着脑袋,拽了拽衣服,说:“里面很冷。”
俞越一言不发,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左盈朝他怀里缩了一下,说:“你走慢一点。”
俞越走得很慢很慢,低头看着她,声音低低地问:“你还能想起什么?”
“那个男的我以前就见过的,在酒店钓鱼的那段时间里,有一次他来撩我,说过几句话。”左盈慢慢地说:“他看着有高富帅的气质,老实说还挺帅的。昨天晚上他再次看见我,还以为我是干那行的,所以跟着我上来就搂住我摸。当时手里没有可以用的东西,只有一小串钥匙,我狠命地扎了他还剌了一道,应该很深,在腮帮子那块。然后,他挥手打我的时候,钥匙和手机都飞出去了。能找到钥匙,上面会有他的血迹。我摸到他的车钥匙,按响了车子的警报器。但是他力气很大,最后打我那几下下手很重。”
“俞警官,”左盈声音很低:“我看到上次你等我的地方有辆车,然后就想起你了,所以打了你的电话。”
俞越走进电梯里,靠着墙调整一下姿势试图让她更舒适一点,酝酿半天才扭头对着墙角说:“对不起,左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左盈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伸手扶在他肩头,说:“别这样,我肯定他以后会有疤,不会像以前那么帅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