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巧遇亲戚,我家沾光二哥进厂;白卷铁生,大中小学争先效仿。
金带场小学搬到刘宅,复课后改名为四中,开设有九个小学班和六个初中班,除了原班人马,增加了几位民办教师,后来又调来了几位新人,资中县文教局调整了学校的人事安排。
原来的雷校长,尽管在“文革”初期被批来斗去,也没有发现上纲上线的大问题。现在已经是“文革”中期了,针锋相对的激烈批斗不再有,可他仍然小心翼翼,害怕说错话、做错事,夹着尾巴做人。由于他对学校的情况熟悉,就安排他担任副校长。
新调来的新人中有一位叫李传芸,她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工人家庭出生,又是一位根子正、思想红的教师,是革命接班人的好苗子,她被任命为副校长,同时兼顾政治课。
她说一口东北话,她的父母是当年东北三省被日本占领后一路逃难来到关内,南下到了四川。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兄弟姐妹感情很好。她的大哥是资中县银山镇糖厂保卫科科长,他膝下有两儿一女:宁、冬和楠,后来他们在暑寒假常来这里玩。她的二哥在重庆工作。她的姐姐在内江一中学当教师。兄妹四人对父母极其孝顺,两老人年事已高,父亲跟她的大哥一家住在银山镇,母亲跟她住在这里,帮她照看只有几岁的儿子硕。她的丈夫王叔叔,是广西一个工程部队的工程师。本来她可以随军去王叔叔部队所在地工作,由于她母亲已经习惯了四川的生活,不愿换一个新的环境。她顺从母亲的意愿,不出四川,就来到了这里,离她的父亲、哥哥姐姐也近。
苏孃的母亲上岁数了,为她照顾儿子勇和强有些吃力,她的丈夫郑伯伯在资中一中教书,早出晚归,也顾不了这兄弟俩,所以,她调到资中县城里的小学去了。她在中院的一大一小两房间空着,正好李副校长一家搬了进去。
新调来的新人中另有一位叫张昌南,他原是资中县文教局副局长,在“文革”初期定为“走资派”,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现在把他调回来,没有给他官复原职,被派到这里来当校长。他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平头短发,浓眉大眼,脸方形很慈祥,声音低沉而有力,言语不多,说话时略带微笑。他住在大楼房二层大厅内的一小房间里,就在我家楼上,他的窗户正对我家后花园。他的妻儿在县城里,每周六下午回家,周一早晨来学校。
丁孃的丈夫李叔叔在金带场合作社分到三间大房子,就在金带场街上,赶场买菜很方便,李叔叔的父母也可以从乡下搬来跟他们一起住。所以,丁孃一家就从学校的一大两小房间搬走了。因为这一大两小房间靠近大门,新来的教师不愿住进去。母亲就把我家的两间厨房腾出来让他们住,这一大两小房间成了我家的厨房。张校长天天去食堂吃饭,路过我家厨房,闻到从我家厨房飘出来的炒菜香味,忍不住馋得吞口水。
一天他终于情不自禁地对父母说:“你家的菜闻起来比食堂的菜好吃,我去你家搭伙好不好?”
母亲爽快地对他说:“什么好吃不好吃,都是些粗茶淡饭,您要不嫌弃,就来一起吃吧。”
父亲也邀请他与我们同桌吃饭:“就是嘛,人多吃饭热闹。”
就这样,张校长除了时间短的早餐和午餐在食堂吃,每天晚饭都在我家吃。通常他在食堂买了饭菜,端来与我们一起进餐。那时二哥在劳动一队干农活,回家吃晚饭;三哥和我在学校念初中和小学;大哥不常在家,有时回家来也赶上吃个晚饭;加上张校长,每晚有六七人一起吃饭,挺热闹的。刚开始三哥和我有点怕他,毕竟我们是在校学生,归他管。后来发现他平易近人,时常还询问我们的学习情况,就不怕他了。他喜欢喝一点儿白酒,父母会为他准备一点下酒菜,如油炒花生米、两面黄豆腐、卤猪耳朵、凉拌三丝、蒜泥拌黄瓜等,其实他最喜欢吃的还是母亲做的红烧肉。
自从张校长与我家一起吃晚饭后,他对我家祖孙三代问了个透,了如指掌。他惊讶地发现父亲与他的妻子和他的小舅子长得极像,简直就是出生于同一父母。他的妻子叫钟开亨,他的小舅子叫钟开羲,与父亲的名字钟开钦都是“开”字辈。在父亲八岁那年,父母双亡,他由姐姐(大姑妈)姐夫(大姑父)抚养,当时有一对年幼的妹妹和弟弟被家族叔伯收养。他记得那年妹妹四岁,弟弟两岁,大姑妈曾告诉过他妹妹弟弟的出生年月日,竟与张校长的妻子和他的小舅子的生日一天都不差。如果他们不是亲兄妹亲兄弟,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可惜他们的父母早亡,在高楼场倒石桥乡下的钟氏宗族,也无人能记起这桩陈年旧事。不管怎样,用张校长的话说这门亲戚是板上钉钉了,他自然成了我们兄妹四人 的小姑父,我们很高兴多了一个小姑妈和小叔叔。
小姑父的家在资中县城西门口外红光路小学,小姑妈是这里的教师,他们有三个子女:毅、玲和力。小姑父与小姑妈结婚之前,有一个父母包办的婚姻,他的那段婚姻有两个女儿:大姐和二姐。大姐随他在城里,二姐随她母亲在乡下。大姐已结婚,大姐夫是林哥。
小叔叔本来在北京人民大学读书,由于对政治过于敏感,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在1957年打成“右派”,被发配到昆明云南大学打扫卫生,他的妻子带着一儿两女离开了他。后来他再婚,养有一儿子叫波。
小姑妈知道小姑父认了我家这门亲戚,十分欣慰,早早就想来串门,好不容易等到了放暑假,她带着玲和力来我家避暑。小姑妈住在小姑父的房间里,玲和力都住在我家,玲与我一起住在内间,力和哥哥们住在外间。我们两家相处很融洽,小姑妈人特别好,和蔼可亲,总是笑嘻嘻的,说话轻声细语,从不高声训人。她去厨房帮母亲做饭,她炒的菜很好吃。她说在家里一日三餐都是她掌勺,做饭给一家大小吃。她自己不吃羊肉,可她做的“辣椒姜丝炒羊肉”太好吃了,我只要一想到那个味道,就要流口水。
平日里她照顾小姑父体贴入微,他们感情很好,夫唱妇随。可是,有一件事让小姑父对小姑妈耿耿于怀。在“文革”初期,小姑父被打成“走资派”,在资中县城教师批斗大会上,小姑父在台上被批斗,小姑妈在台下跟着造反派喊口号:“打倒走资派张昌南!”她这一喊不要紧,被低头站在台上的小姑父斜眼看见了。批斗会结束后回到家里,小姑父不依不饶,说小姑妈跟着造反派喊打倒他,还举了手。小姑妈一再解释:她是做给造反派看的,表明她站稳了立场,不致于双双被推到台上去批斗。如果她也跟他一样被拉到台上去受罪,回家来谁给他揉背、捏肩、洗脚啊!
大姐端庄娴淑,话不多,跟小姑父小姑妈亲近,有事没事都常到家里来看望他俩。大姐夫林哥是“文革”前重庆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在资中县广播器材厂工作。他有学问,人也谦虚,不仅对大姐好,对他俩也敬重、体贴。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就是一个儿。无论他俩说点儿什么事要办,他跑得比谁都快。
二姐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有时也从乡下进城来看望小姑父。小姑妈对她很好,总要做几道好菜留她吃饭,她离开时,小姑妈还塞些城里人常用的日用品或糕点、饼干让她带回去。
毅比我大几岁,是小姑父小姑妈的第一个儿子,有大哥哥的样子,对妹妹、弟弟很好。毅是“老三届”的学生,高中未毕业就上山下乡了,经常穿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回家来,表现出实实在在地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体现出艰苦朴素的农民本色。每次回来,身后总跟着他的铁杆哥们儿:平和东。他们在一起什么都说,谈政治、聊时事,要不就扯些他们在农村见到的稀奇古怪之事。只要他们在,小姑妈家就喧哗不止。
玲比我小一岁,小巧玲珑,长像随了小姑父:浓眉大眼,皮肤黑黝黝的。她的话特别多,小嘴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不好好学习,特别贪玩,没少给小姑妈闯祸惹事。她本来在小姑妈的学校上小学,那个暑假一过,她就留在我家了,跟着我一起上学,让母亲管教她。她在我家一住就是六年,也没少给母亲添麻烦。最让母亲不省心的事:她居然在学校谈上对象了!
力比我小几岁,是个小可人儿,五官标致大方,两眼炯炯有神,聪明过人,动中有静。我俩很投缘,他喜欢跟我在一起玩耍、聊天,我们常在一起看小人书《三国》、《聊斋》、《水浒》等。时间一长,他成了我的小尾巴,我去哪里,他就跟着。他和我特别亲,我们像亲姐弟一样,经常惹得玲噘嘴、拉长脸、心怀不满,大人们都笑话玲是一个大醋坛子。
由于小姑父领导能力强,管理一所小学戴帽子的中学(四中),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两副校长和教师们分工明确,李副校长抓政治思想工作教育,雷副校长管教学教务及课时安排,诸多教师各尽其责,教好自己的课,管好自己的班。在小姑父的领导下,学校接二连三发生了一系列变化。我家本是一潭静水,也随着学校的涌动而起了波浪。
小姑父想活跃学校的气氛,他从资中师范学校刚毕业的学生中挑来一男一女两位新教师杨和张。杨老师个子高挑,帅气文秀,精神饱满;张老师中等身材,杨柳细腰,靓丽俊俏。他们年轻,充满活力,喜爱文艺,能歌善舞,都会弹风琴,当然,没有母亲弹得好。他俩牵头带领师生编排文艺节目,放学后各班同学在教室里排练,唱的唱,跳的跳。排练的主要剧目是革命“样板戏”中的片段,如“智斗”选自京剧《沙家浜》、“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选自京剧《红灯记》、“北风吹”选自芭蕾舞剧《白毛女》、“打虎上山”选自京剧《智取威虎山》等。还有毛主席诗词谱写的歌曲,如“红军不怕远征难”歌曲来自毛主席在万里长征即将结束时写下的诗《七律·长征》、“蝶恋花” 歌曲来自毛主席悼亡妻杨开慧的诗《蝶恋花》等。
在他俩的指导下,全校师生张嘴就唱“样板戏”,闭嘴就背毛主席诗词,学校一阵风似的成了文艺大舞台。用父亲的话说:戏子误国啊,不能重文艺轻教学了!可小姑父说:一天的课程一小时就讲完,其它时间用来唱唱跳跳总比无事生非好吧。杨和张老师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竟谈上恋爱了。
当时教育系统提倡自立更生、勤工俭学,小姑父沿着这一思路,想发展四中,开设高中班,由于刘宅和四中的校舍有限,他就大胆地申请开办分校。资中县文教局很快就批准了,金带场公社革委会划了一块很大的荒地办分校。这块地在光明大队,从四中往南走七八里大石板路就到了,这块地在一座山坡的西面,整个斜坡除了几个坟头,就是满山遍野的杂草和乱石。山坡脚下有一条小河沟,水清澈、不深,赤脚淌水就能过去。
分校取名为光明分校,四中的师生全体总动员,小学和初中班轮换去那里参加劳动。先是开荒,把那些无人认领的坟挖了,杂草除了,乱石搬走;然后满山坡种上了粮食和蔬菜;在山坡脚下靠近小河沟的地方修建了三排平房。每排平房有三间大瓦房,第一排平房为厨房、仓库和农具房,第二排平房为教室,第三排平房为办公室和宿舍。
光明分校成立后,招收了两个高中班,又调来王、甘老师和一位做饭和看管分校的师傅。两位教师的家都安在四中,住在东边中排和上排的空房间里。这位师傅就住在分校里。王、甘和几位民办教师负责高中班的课程,他们每天就去分校上课,中午在分校吃饭,下午上完课后回家。小姑父一周内有两天去分校。
由于几位民办教师抽调去了光明分校上课,除了苏孃调到资中县城里的小学去了,张孃也调回金李井小学去了,四中需要增加教师。李孃想到喀在四中上学,她和刘叔叔申请调回来,小姑父同意了,他们就离开了五星小学,喀也从他奶奶家回到了他妈妈身边,他们一家七口也住在东边中排剩下的两间空房间里。
郭孃和祝一姐一直在乡下团结小学,只有周六开会时才来四中。祝一姐小学毕业后要到四中上初中,无论天晴还是下雨,每天要往返走二十里路。母亲就跟小姑父说了郭孃的情况,希望能把她调到四中来。小姑父痛快地同意了,郭孃和祝一姐很快入住了刘宅,住在中院张孃空出来的大房间里,我家厨房的两个小房间,腾了一个小房间给她们作厨房。
我从心里感谢小姑父把郭孃调来四中,不然,我们只能周末在一起,哪能天天见面、朝夕相处啊。郭孃脾气好,最疼爱我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我吃。每年我的生日,母亲总在忙乱中忘了,可郭孃从来不会忘,一大早就煮了两个熟鸡蛋给我吃。祝一姐只比我年长两岁,处处像个大姐姐一样照看着我,她很贴心、仔细、周到。我们姐妹感情很好,我经常跟她挤在一张床上,睡在她们家。郭孃家访时常带着我,很多学生家长误认为我是她的女儿,或者说她有两个女儿。
一听到别人说我是郭孃的女儿,母亲一笑了之,从不解释,也任她惯着我,宠着我。母亲常对她说:那三兄弟就够我操心的,没有精力管了,就让她跟着你吧。郭孃很乐意带着我,连她走亲访友也不丢下我。几年后,郭孃家的亲戚、大叔家的亲戚,我都见过、认识,这些亲属关系比祝一姐还清楚。
(照片一:手扶拖拉机,来源于网络。照片二:左起第一排:小姑妈、小叔叔、小姑父;左起第二排:波、力、玲;左起第三排:毅、林哥、大姐。由张玲女士提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