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江头风波,别有人间行路难

散文, 小说, 诗词, 美术, 书法。 无拘无束兮如行云,连绵不绝兮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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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铿装点齐整,持了断剑下山。这里离青州不远,成铿决定先到青州城看情况再定。身上虽无新伤,身体却是虚弱已极,略一上坡,便心虚气喘,他只得嘱咐自己慢慢走。

缓缓的行了几天,成铿怕迷路,不敢离开官道太远,山野无路太难走的话,就趁天黑前或清晨,路上行人少时,下到官道上急走。快到青州了,人多起来,成铿便不敢再走官道。

冬天的大雪将去年的野草压趴,初春新萌发的小草刚刚冒出,官道两侧的树林稀疏,能隐蔽藏身的地方就少了许多,成铿愈加小心。这天正探头沿大道瞭望,寻找可走的地方,忽然一箭从耳边穿过,成铿一惊,暗想,“难道被发现了踪迹?”忙伏下头,又有几只从头顶飞过,成铿正想躲避,又几箭射来,一只射中右臂,一只嵌入左前胸肩窝。成铿闷哼一声,仰面翻倒。

待最初的震惊过后,成铿感到了痛,用手捂住伤处,庆幸自己还活着。听着再没有箭射来,成铿知道不能躺下去,若是猎人误认他为猎物,只怕正往这边赶来。

伸手去拔右臂上的箭,竟使不上劲儿,只好咬住了,一拧头拔了出来。还好,留血不多,匆匆借用袖子将伤处绕紧。这才看见箭尾上的大成司马司监制几个字,这是官箭,射他的不是猎人,定是官兵了。成铿顾不得,先离开此地再说。捂住仍插在左胸上的箭,不管东西南北,朝一片树林奔去。

这是一片柏树林,树冠巨大繁茂,遮天蔽日,林中黑暗,成铿靠在树上稍作喘息,听见后面有踩断树枝的声音,毫不犹豫,一头扎进黑黢黢的林中。摸黑行了几步,闪在一棵大树后,不敢出声。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传来,在林边停住。

一个压低的声音问,“你肯定有动静?”

另个声音回答,“我明明看见草动,咱俩都听到那一哼,不是吗?”

第一个声音怀疑,“你若是射中,如何没见有血迹?”

另一个犹豫,“或许是只野豕?”

那一个嘿嘿一声道,“你我奉命藏在这儿抓逃跑的叛逆,不是打野味儿来的。你给我看清了再发弓。”

这个也嘿笑,“若是个野豕,晚上不用啃那膻羊脯了。”

那个喝道,“越说越不成样子,快去找。”

两人边说边搜索,渐渐远去。

成铿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头晕,身上阵阵发冷,腿一软,坐倒在地,牵动伤处,登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多久,成铿醒转,眼前一片明亮,恍惚中以为到了仙界,记起读过山中一日地上千年的故事,幻想自己在这黑暗的林中一停,外面已是另番天地,再一定神,原来是太阳西斜,金黄的日光照进林中。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成铿似乎没了感觉,有一刻竟似融化在那片光亮里。

直到伤处刺痛,成铿低头一看,右臂爬满大蚁,竟然有吃血的马蟻,赶紧抹掉。再查看肩窝的伤,不觉很痛,也没流多少血。

成铿仔细看了看,箭头没有完全刺没入,看来没有伤到要害。试着拔了一下,立时疼得冒汗,不敢再碰,停了停,不管怎样,也不能带着这根箭走路,深吸几口气,一咬牙,双手握住,狠命拔了出来,痛喊一声,成铿提醒自己先捂压住伤口,别流太多的血。

身上还揣着猎户给的伤药,成铿掏出来两处都敷上。刚才没忍住喊了一声,成铿怕召回那两个弓弩手,林中有光亮也不好藏身,只能先走出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一日,养养伤。听那两人刚才的对话,显然是来追捕他的,既然有埋伏,就绝不会只有这两人。

成铿加倍小心,出了树林,顺山坡走了几乎一个时辰,才看到一棵能爬得上去又能藏身的大树。

藏在树荫当中,把自己捆紧,刚才太过紧张,亢奋劲儿还在,成铿睡不着,有些后怕,在这野外生存不易。扳指算了算,过去这二十几天里,他经历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逍遥自在的皇子,到经历了战场,生死,折磨,逃亡,被出卖,被解救,从囚徒到亡徒。越州远在天边,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这冰天雪地,茫茫丛林,绵绵群山,他拖着这奄奄一息的伤痛之身,努力坚持生存着。肉身的痛使他清醒,让他知道他还活着,他就是那个杀不死,折不弯,毁不掉的成铿!

“我一定要活下去!”成铿每天晚上将那个复仇的毒誓默默发一遍,早上一睁眼,庆幸自己又活过一天后,再重复一遍誓言。有了这个信念,每天支撑着他能醒过来,一步一步坚持着朝前走。

箭伤养了一天,成铿已经感觉好多了,看看天开始阴沉,这是有风雪将临的趋势,成铿紧了紧狼尾,只有加紧南行,过了青州,气候就不会这般恶虐了。

急行了一天,天色更加阴暗,已有雪花飘落,风渐渐大起来。成铿注意到前面林子里有动静,当下抓紧半柄剑,悄悄走近,原来是只鹿,陷入猎户的圈套。看成铿走近,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拼命挣扎。这是只刚刚成年的公鹿,头上的角不过两寸长,毛茸茸,脸上带着稚气。成铿感觉像是看到自己,呆了一下,用断剑斩断了绳套,幼鹿一打挺,飞奔逃远。成铿从后面喊,“好好活着,远离圈套!”

既然有猎户下的圈套,附近应该有人家,成铿想冒个险,今晚寻个人家过夜,不然这风雪交加,野外露营就太冷了。从山上望下去,成铿远远望见一处院落,一缕青烟升起,立刻被吹散,使得整个院落笼罩在烟雾中。一盏微光闪烁,成铿加快了脚步,争取天黑之前赶到,夜里有个避风驱寒之所。

走到近处才看出是个道观,成铿上前打门,半日方有个道士在里面答应,任成铿反复说明只在殿角避避风雪,道士依旧不肯开门。成铿满怀期望,却被道士拒在门外,冻饿交集,多一步也走不动了。他扶着门框慢慢坐下来,门洞里多少能挡些风寒。猎户给的皮帽子还在,他摘下来盖在怀里暖暖身子。

夜深了,风小了些,大片的雪花开始急急的飘下,成铿蜷缩在门洞里,狼尾裹紧,仍是冻得牙齿打颤。掏出鹿肉,把明后两天的定量也吃了,肚里有食,才能御寒。

没睡多久,天就大亮了,成铿被白晃晃的天光照醒了。四下一看,天色尚早,却是夜里下了场大雪,映得地上大亮。门洞里灌满了白雪,成铿被半埋在雪里。把自己挖出来,打眼望去,满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成铿有生第一次看到如此晶莹剔透的一个世界,纯净安宁。成铿不想迈出一步,不愿自己的足印破坏这完美的景观。静静的看景,然后突然意识到,这雪地会暴露他的行踪去向。

听这观中尚无动静,成铿看着周围的山林,只好苦笑,别无他法,绕着道观跑了几圈,来来回回留下几条进出树林的脚印,确认无人能看出他到底去了哪个方向,才歇了歇,继续下山朝青州方向走去。

从密密的丛林里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起伏绵绵的群山笼罩在薄雾间,或青或黛,层层叠嶂,一望无际。

成铿被壮丽景象惊得合不拢嘴,以前虽然走过许多地方,可都是走的官路,那里见过如此壮观的野山野景。成铿暗下决心,若是他能活下来,一定看遍这无人染指的山山水水,说不定就在这儿搭上个茅屋,或许开几陇菜田,每日读读书,与鸟兽作伴,将是多么大的一件乐事!

可现下,成铿先得活下去,搞清这风波的起因,这风波能不能过去,多久能过去,成铿要为死去的朋友报仇,为自己清名。成铿顿觉肩上的重担,轻轻叹口气,这美丽的万里江山,我成铿的万里江山,等着我,等我回来看你!我的江山?成铿忽然心中一动,难道自己心底真有此念?自己无意识的表露出来才使成功如此嫉怕?摇了摇头,即便太上皇有此心,皇帝也绝不会放弃,我成铿生在此世,便是为两代国君效力,或许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对他的雕琢,让他成人。

当下朝天拜首,感谢苍天创造的美景,给他赖以生存的山水草木,让他看到自己的命运和责任。

几经生死,成铿更加坚信神灵的护佑,让他去完成他的誓言。从记事起,他就命运多舛,身心疲惫,他时常睡前怀疑能否醒来,可他偏偏这样顽强的活着,醒来就带着痛,却仍活着。安邦曾告诉他的呆病,只有肉体的疼痛才使他清醒,成铿抬眼望天,他成铿躲都躲不开的伤痛,却使得他时刻清醒地活着。“好吧,”成铿点头,低声道,“如果这就是我该走的路,那我就仰天承順,不亂其常,避忌諱之殃,順時運之應。

有了坚定的目标,成铿心中踏实很多,人也增些力气,将衣衫重新整过扎紧,背好箭壶,挂好断剑,朝山下的青州城走去。

 

到了青州城外,看见城门口一群人围看告示,却是缉捕江湖大盗龚逍遥和肖承业,那肖承业的画像赫然就是自己,脸上那道疤画得清清楚楚。成铿忙遮了面,青州城是进不去了,暗想只有成功知道他脸上有疤,看来还是不肯放过他,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了。

成铿冷笑,那我就一定活下去给你看看,我要为我自己,为朋友报仇,成功最怕的是成铿夺了大位,那我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你赶下去!

经青州城直接南下路程近些,可有了这告示,恰恰告诉成铿,这一路一定都在追杀他,想想老猎人指的几条路,当即西折。

晚间为了安全,仍旧在树上过夜,眼前闪过自己带疤的画像,成功不只是要安他个叛逆罪,还安他个大盗的名,竟然故意唤他作肖承业,他连个皇室亲王的保护名头都没有了,任何人都可以杀了他去领赏。

难道我成铿的存在就这么难吗?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可以去云游去隐居去天边。成铿知道两人有误会在先,可是他不是躲出来了吗?此行回邘都只为娶亲而已,他还是会远远躲着,他到底作了什么成功恨他如此一定要杀了他呢?

朦胧中成功瞪着杀气腾腾眼睛,双手伸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成铿用力想推开,可成功的手越来越紧,挣扎中侧眼看见张蒙挥着剑朝他砍下来。成铿双脚使劲蹬地要跑却一直打滑,一脚踩空,成功的手掐得更紧了。

成铿猛然清醒,原来昨天夜里捆在腰间的带子有些松了,在梦中和成功挣扎时上滑勒到脖子,双脚已经悬空。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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