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你们看似无恙- 致Jennifer Yu 的一封信

亲爱的Jennifer同学，

你好！

原谅我冒昧写信给你，从读你的小说《 Imagine Us Happy》的第一章开始，就有要和你聊聊的冲动。我是个即将退休的澳大利亚中学老师，从幼稚园到大学，再留学，差不多做了18年学生，到澳洲后又当了25年老师，几乎一辈子都消耗在校园里，原本觉得再不会对学校有什么留恋。今年我休假没有去学校，自此决定不再当老师，可是你的小说只几笔，就把我带回了学校。原来美国的学校和澳洲的中学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SAT考试（我们这里叫VCE），Project 小组，高年级才能享受的去校外咖啡馆的特权，学校餐厅和图书馆的情景对话，课外活动，各种等同于“Glorified High School Mating Rituals” 的晚会等等。对校园生活的亲切感，让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的书，迫不及待地想把它读完。

过去的这一个星期，我有空就坐下来读你的书，里面的人物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你笔下的Stella, Kevin, Lin, Katie and Yago 我都认识，我可以轻易在我过去的学生中认出他们，而你的描述又给我一个不同的角度，让我对他们有了新的了解。还有那位哲学老师，Mr. Mulland，让我想起我们学校的那位哲学老师，高高瘦瘦地披着一头漆黑的卷发神神叨叨，但是深受学生爱戴。有一次我的学生绘声绘色地学他讲课, 就像你描述的那样，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什么是哲学？然后在哲学一词下面画两道！我读到你写的那行时，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Lin和Katie都是最典型的中学生，性格比较单线条，这样的孩子真的很多。我工作时间最长的学校是个私立女校，很多像Lin这样的聪慧，注重学业和考试分数的学生，有亚裔，也有西方的孩子；Katie这样的女孩在西人子弟里更典型，漂亮，擅长运动，性格开放，社交能力强，自由，活泼，仗义。在私立学校里，Yago也很有代表性，我接触过的一些家世优越的聪明男生就是这副样子，别人很费力的事，他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很喜欢你写到的这几位朋友，很普通，但是真实可信。比如，Lin，她很优秀，但是也有些小心眼儿，不像Katie待人那么大方。面对陷入初恋的Stella一时“见色忘友“，Lin和Stella的不同反应生动地揭示了两个人性格的差异，非常巧妙！

Stella的形象你塑造的是有深度的，她好学，上进，自强，内向，看似无恙但是内心极度压抑，她对自己有一定的要求，有追求，在学校承担着学业压力；在家表面上是个乖乖女，却默默承受着父母不和带给她的心灵伤害；她试图用各种办法克服自己的抑郁情绪，做大负荷的运动，见心理医生，去心理疗养营地，在友情和爱情中寻找寄托。Stella这个形象的社会意义非常深远，因为在当今快速变化发展的社会里，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又很容易被周围的人忽略。我就有这样的学生，看着好好的，突然一天就精神崩溃了。你写的Stella让我知道为什么有的孩子会突然失常，我想如果几年前读到你的书，我会是个更细心的老师，给那些看似平常的孩子更多的关注，多了解一下这些孩子的想法和压力，以便在日常生活和学习中多支持她们。好在Stella还有爱她的妈妈和朋友在身边，她也非常坚强，相信她会从抑郁中走出来，有个明朗的前程。

你书中最让我心痛的孩子其实是Kevin。我认识一个孩子曾经试着用刀片划自己的手臂，发现后问她为什么，她哭着说：“想到明天有那么多的未知和负担，还是死了容易。可是我切了，让我觉得很疼，我因为怕疼，所以还不想死；我去网上看了很多切法，对自己还是下不去手”。。。这样的孩子多让人心疼啊！ Kevin是个聪明好看的男生，但是他被父亲遗弃，被母亲忽视，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心理的阴影，考上藤校却没有钱去读，爱一个女生却无力维持这份爱情。人生对他来说就好像《等待戈多》，又好像是加缪说的西西佛斯诅咒，挣扎是生命的主题，无论多么努力，西西弗斯永远不能把那块滚石推上山顶，等待戈多也注定一生徒劳。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 “假设西西佛斯是快乐的 “，因为“胜利” 不意味着去否定那个不能实现的未来，而是以美好的意愿盲然接受现实。（That the victory comes not in denying the reality that lays ahead, but in accepting it with defiant goodwill. Ch.38, P264）”。我担心Kevin的前途，担心萨特带给他的消极人生观，但我愿意接受你的说服，尽力去想象Kevin- happy。因为你在他写给Stella的信的结尾说： “That despite knowing what will come, my eyes are still cast toward the heights and my heart is full of love for you… 尽管前途渺茫，但是我仍然抬眼高处并全心地爱着你（Ch.38, P264）“。我多希望，多希望，在Kevin和Stella分手之后，在他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的希望破灭之后，他仍旧有勇气happy!

亲爱的Jennifer，我知道你刚刚21岁，你笔下的这些人物是你归纳的亲身经历。但是我还是要说，你的作品是有时代意义的。作为老师，我近年来发现学生最大的变化之一就是抑郁症越来越普遍。“Stressed” and “depressed” 几乎成为现在中学生用的最多的两个词。我想这和信息时代孩子们过早和过多地接触太多的信息，超过了他们心理和身体成长所能承受的负荷有关，这些使他们对现实和前途都产生太多恐惧。这个社会不懂你们，觉得像Karen那样的心理咨询师可以帮到你们，可是她的咨询只是一个程式，无论什么情况，处方都是一样的：积极思维，感恩心态，深呼吸。。。你书中没有提到很多老师和学校对你们的帮助，想必你对他们没有太多的信心。作为老师和长辈我想让你们知道，其实我们是关心你们爱你们的，并诚心希望你们快乐，只是没有人告诉我们你们真实的样子，你的作品的另一个意义正在于告诉了我们--你们的青春只是看似无恙，你们不快乐！你从孩子自己的角度，提出问题，提出质疑，把你们的感受喊出来，我想如果更多人读了你的书，更多的家长，老师，学校和教育体系，以及社会听到了你们的呐喊，他们一定会理解你们多些，支持你们多些，可以以更恰当的方式爱这些看似无恙的青春的你们。

我在你的年龄，最想做的就是写小说，可是我没有做到。你的才华让我赞叹不已，小说章节的顺序不时跳跃，有引人入胜，让读者爱不释手的效果；语言听上去似乎尽是中学生玩世不恭的灵气，却又十分真诚，细腻，感人，仍不失富有时代感的幽默。这本书如你所说不是关于爱情，是关于需要理解和爱的一代人。我不能说读懂了你们，但是读出了你们想被读懂的渴望。我会把这本书推荐给我的学校，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让他们都能听听看似无痒的你们的心声。

                                                祝你

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黑贝王妃

                                                                                                    2018年十一月十八日于墨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