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一轮明月
凌晨五点,iphone上的闹钟准时响起。天枢赶紧静音, 蹑手蹑脚起来,拉上门,摸黑来到浴室。迅速冲了个澡,洗漱好, 穿上白大褂,抓了一个苹果和一瓶水,出门了。 车开得不知道是兴奋,期待,还是焦虑。当车从桥上穿过时, 天上一轮明月,桥下昨天的游轮仍未醒来。
进了医院,天枢突然发觉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开始他的第一天。 凭着前两天熟悉环境的记忆,他进入了三楼一个病区。 进入护士工作区,只有零星的一两个护士忙着。天枢找了一台电脑, 按两天前交待好的,打开了电子邮件。里面果然有一封上级的邮件: "我今天轮休,这个是你今天要看的病人名单。如果有问题, 打这个电话找我。"
天枢打开了附件,一共四个病人。他把单子打印了出来, 并把电话号码存进了自己的手机。 他仔细看了看四个病人的简单介绍,发现有一个病人在重症监护室, 于是决定先看他。
问了三个人,转了十分钟,天枢终于找到了内科重症监护室八床。 护士问他:"你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吗?""是的,我是!" 天枢答道。"太好了,这个病人有两个问题,首先,他的O2 Sat整晚一直很差,其次,他的血压很高。我该怎么办?"
"O2 Sat?"天枢还没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反问着。
护士白了他一眼,大声说了一遍"OXYGEN SATURATION!!!(氧饱和度)"
天枢震了一下,往里面瞄了一眼,监视屏上各种曲线, 各种数字一顿乱闪,警报也不停地响着,病人在床上躁动不安, 神志不清。
"快,我们该怎么办?"护士催道。
天枢说:"让我看看病人的资料。"
"没有时间了!"
"谁是你上级?把他叫来!"
"我上级今天休假。"
"什么?今天实习生第一天刚开始,上级就休假?"
天枢急了,突然记起上级的电话,硬着头皮给上级打了个电话。
"操!谁他妈这么早打电话,今天是我轮休的日子呀!" 上级在电话里极为愤怒。
天枢有点吓着了,说:"是我,一年级的天枢。实在对不起。 MICU八床不行了。"
上级听了,语气马上变好,说:"别急,打电话找主治, 这是她的电话,记下来!"
挂完电话,天枢马上拨通了主治的电话。介绍了情况后,主治问," 现在氧饱和度是多少?"
天枢探头又看了看,说:"70多"
主治说:"叫护士准备插管。我马上就到。"
天枢忙吩咐护士准备插管。立即,MICU开始忙动起来。 急救车推到床边,两个插管盒子也拿到了床边。 病人的床也往前推了推,就等主治过来。
不一会儿,主治过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医生,中等身材。
"你是天枢?以前插过管吗?"
"没有。"天枢小声地说着。
护士问:"要不要叫麻醉医生过来?"
"不用。我来指导天枢插管。天枢,你站到床头那边去。 打开左手边的盒子。"
天枢按吩咐就位。
"太好了。"主治朝病房外叫了一声,"大卫,进来指导天枢插管。 "
大卫进来了,又高又壮,是内科刚进入二年级的住院医生。 他和天枢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把仪器摆放好, 介绍了一下如何握喉镜柄和使用喉镜片。
"首先,你要用喉镜片把舌头往右推。接着, 握住喉镜柄以45度角向前上方提,记住,一定不要撬, 否则你会把他的牙齿损坏。然后,你要仔细寻找白色的声带, 看见声带后,把气道管从声门插进去。如果遇到阻力不要蛮干。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天枢答道。
"你确定?"
"确定!"
护士立即开始喊暂停:"病人某某,生日几年几月几日, 因呼吸衰竭,神志不清,需要进行紧急气道插管。 插管由楚医生执行,摩尔医生和维纳主治指导。大家都同意?"
"同意!谢谢!"
呼吸技师立即面罩手工气囊呼吸。护士开始给两毫克速眠安。 半分钟后,氧饱和度上升到100%。
"抬下颌。"大卫示意呼吸技师。
"放喉镜片!"
天枢小心地放进喉镜片,并把舌头放右推,但看不到咽喉。
"往上提,记住,别撬。"
天枢按标准姿势往前上方提。这时候,会厌暴露了。 但他就是看不到声门。
"看见声带没有?"
"没有!"
"氧饱和度现在是89,你还有十秒钟时间。"
"看见没有?"
"没有!"
"试着插,眼睛别离开会厌"
天枢专注地看着,右手接过气道管,往里插。
"有阻力吗?"
"一点点。"
"往里送!"
天枢忙往里稍稍用了点力,进去了。
大卫立即拿着听诊器开始听,"在食道里,拔出来,我来插!"
大卫接过来,半分钟后,病人已上好呼吸机。 大卫接着指示呼吸技师如何设置各种呼吸机参数并叫了床旁胸片, 然后出去做操作录音记录去了。
护士问主治:"要叫重症会诊吗?"
"不用,我们会处置。"主治非常坚定。
"不早了,准备一下,去开早会吧。"主治对天枢说完就离开了。
天枢仍在那儿有些失望,为自己插到食管有点沮丧。 但潜意识里却陡增了巨大的压力:一年后, 我能象大卫一样举重若轻吗,不会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离早会还有十分钟。他来不及去吃早餐,急着找去会议室的路。 这个医院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而他如同无头苍蝇,完全找不到路。 正在他着急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女医生问他:"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天枢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内科会议室。"女医生说:" 我带你去。你就是天枢?""谢谢,你知道我?""哦, 你好像是我们这儿近几年招的唯一一个中国人, 我当时在住院医遴选委员会里,对你有印象。对了,我叫莎医生, 重症监护的主治。"
她把天枢送到会议室门口后,转身离开了。
天枢晚了五分钟,会议室已几乎坐满。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找了个位置坐下。内科大主任站在讲台上,揶揄了一句:" 既然楚医生都到了,那我们开始吧!"
"今天,我们不做学术报告。晨报从明天开始。这半个小时, 我要讲几点,主要是针对一年级讲的。"
"首先,不要伤害病人。记住这句话,而且要一辈子记住。 我知道你们都很聪明,很有主见,但在任何环节要反问一下自己, 这么做会不会对病人造成伤害。一旦不确定,请示上级,请示主治, 甚至直接请示我。伤害包括肉体和精神的。"
"其次,doctor在希腊语里有教师的意思。所以, 任何医生都要学会传授知识。我们要遵循学一次,练一次, 教一次的套路。教是为了学得更好。学是为了教会别人。"
"然后是:永远不要说谎。不知道就说不。 我知道你们将面临各种压力,尤其是同学之间的压力。 说谎不会使你们让人觉得更聪明,而只会使你们失去信任, 造成对病人的伤害。"
。。。
半个小时后,会议结束了。天枢立即被维纳医生叫了过去。
"我们来开个小会。这是我们整个D队:艾玛,米娅,天枢。 我们要在早会前看完每个病人,早会结束,我们就开始查房。 你们的病人都看完了吗?"
"我的看完了。"艾玛说。
"我还差一个。"米娅说。
"我只看了一个,还有三个没看。"天枢说。
"天枢今天是特殊情况,你们继续去看病人,我们今天破例, 十点开始查房,从MICU天枢的病人开始。"
天枢看了看表:八点五十,还有七十分钟,要看三个病人, 每个要不到二十分钟看完。散会后,天枢又忙着去找病房。 三个病人在不同的病区,于是,他开始狂跑。
十点,MICU。大家都到齐了。
天枢开始汇报。汇报了半天,维纳主治紧缩眉头。问这个你怎么想, 怎么处理,那个怎么想,怎么处理。天枢一问三不知。 米娅抢着回答,维纳主治也不满意。艾玛说,我认为这样这样, 那样那样。维纳主治赞赏地点点头。最后, 大概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把这个病例分析清楚,然后, 她准备写病历。她拿着病历本左翻右翻。
"天枢,你的病程日志呢?"
"哦,我还没写呢,没来得及。"天枢低下了头。
"今天,我再开一次特例,从明天开始,查房时, 所有病历都要写好!"
查房一直缓慢地推进着,下午两点左右,大家去吃了点东西, 接着查。等所有病人都查完,已经是下午六点。
在维纳医生离开前,她叮嘱天枢:"记住把你的病程日志补上, 把你的那个出院病人的出院小结录语音记录, 还有检查一下你剩下的病人还有哪些漏洞,要查漏补缺。"
天枢于是又返回每个病房去写病程日志并检查有什么处理漏了。 他从来没写过美国式的病程日志。没办法,只能照猫画虎, 每一个将近用了一小时。
离开医院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天上一轮明月。车里的天枢精疲力竭。 回到家,妻子已经睡了。吃了几口留在桌上的饭菜,冲忙洗漱准备睡觉时,突然记起出院小结忘了录语音记录了。 偏偏他又忘了电话号码。
留到明天吧,但他一想,要是明天更忙怎么办?不行,必须做完。 于是,他拨通了米娅的电话。结果,米娅也没睡。
"我也刚到家,我今天带值班的呼机,有一两个病人处理到很晚。"
"什么值班呼机?"
"我们队这一周带值班呼机,我,你,还有艾玛轮流带。天枢, 明天是你。"
"什么?还有这事?值班的传呼麻烦吗?"
"不麻烦,我也不至于刚到家。"
聊了几句,要了电话号码,天枢开始打电话录音。又是第一次, 不知道如何开口,录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满意,录完了。 他看了看表凌晨1点半,于是到另一个卧室躺下了。睡觉前, 把iPhone上的闹钟调到了4点。心里算了算, 还剩1094天。幸亏,闰年刚过,可以少一天!关上灯,他就睡着了。
月光从窗口洒在他的iPhone上, iPhone下压着一张签语饼里的纸条。纸条上写着: A quitter never wins and a winner never qui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