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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北京四号地铁的缘故,三十年后第一次重返北大是先到的东门。站在校门口,背后是双向四车道繁忙的中关村北大街。而进入东门后的道路两旁,都是七八层建筑面积浩大的新式大楼。猜想任何老校友都会像我一样,脸上变得一片茫然。时间带来的陌生感充斥内心,要不是校园内不远处的博雅塔,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北大东面本是教学区,为了交通方便,东边的确是有个东侧门,但景象远没有今日这般地气派。
北京大学的正门是西门。也就是大家经常看到的那座古色古香,中国传统韵味十足,三开式朱红油漆的宫庭大门。北大正门不仅非常地庄重与典雅,而且非常独特的是它的朝向是正西。这在所有北京高校中绝无仅有。而这在三朝古都的北京,坐北朝南传统的建筑格局发挥到极致的帝都里,更是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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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渊源,北大海淀的校址是继承了燕京大学旧址,也就是燕园。燕园是清代皇家园林淑春园的一部分,其中心的未名湖的水也是来自于西边的园明园。在一九二零初建燕大时,美国设计师墨菲巧妙地利用了燕园起伏的地形和蜿蜒的水道,大胆地提出了以山水园林为主体设计理念,并独辟蹊径由西向东布局了校园的主要建筑。中国文化讲究天人合一,燕园建筑与山形水势相互交融的风格,不但被广大师生所喜爱,而且也被国人所接受。因此一百多年来,在历次扩建中,北大朝西的正门从未受过挑战。当然这个独有的特点也引来了一些调侃,有人就讲:历次中国学生运动的源头都来自北大,就是因为她的正门朝西,北京大学深受西方的思想的影响。
虽是玩笑,但也是实情。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所提出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一直就是北大的精神!在西校门悬挂的匾额上的"北京大学"四个苍劲大字,是毛泽东主席于一九五零三月为北大所题写。毛主席开创他为中国大专院校题字之先河,先后为十几所高等学府题写校名,但主席把他首次题字的这份荣耀给予了北京大学,这个中国近代寻求新思想的发源地;这个中华民族反抗外来压迫高举五四运动大旗的中心;这个为国家为人民追求真理的急先锋;北京大学勇挑历史重担,获此殊荣,当之无愧!
走在校园之中,越转越迷糊。北大校园南面是学生宿舍区,是学生最熟悉的地方。于是我索性不再驻足,大步流星行至南校门。南门向北的大道慢慢恢复了脑海里沉淀的影像,终于找回了在校园内的方向感。
沿大路一直往北走,记忆与现实开始相互地拼凑与对接。路东一侧原来游泳池没有了,改成了气势宏大五四体育中心。路西一侧的礼堂消失了,在它的位置上建成了现在的"百周年纪念讲堂"。而最让我吃惊的是位于校园中心,北京大学图书馆也彻底改变了模样。
老的北大老图书馆建于一九七五年。记忆中是古朴的三层建筑。相比之下,新的图书馆东面正楼为五层,屋顶沿用了中国传统殿堂式,高规格的单檐歇山顶,气势宏伟。与校园东门大片的现代建筑相比,新图书馆注重保持了北大古典中式建筑的风格。新馆的"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匾额是由邓小平主席书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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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图书馆南侧的路往西走,发现老图书馆的藏书楼还是保留了下来,它与新图书馆联成了一体。今日返校已经很久了,终于有一片记忆与眼前的实物相吻合,这在心中多少增加了一点欣慰。新校园还没有新到让老学生一点都认不出的地步。
凭着被唤醒的记忆,从图书馆西端向南边的宿舍区走去。这是一条曾经多么熟悉的道路!首先遇到的是"燕南园"。这是北大知名教授宿舍旧址,其中还保留了北大校长马寅初的住宅。这里的围墙是那种用清蓝与淡红大石头砌成的一米多高的围墙,这和当初是完全一样的。
而走过"燕南园"之后,记忆就彻底地中断了。毫不夸张地说,南区所有的男女学生宿舍,所有的校内食堂,四十多幢楼房全部折掉重建了。学生宿舍楼由从前的五层变成现在的六层。以前第一和第二食堂的位置上建成了新宿舍。本来一层的学生食堂向西收缩,变成了现在的几个餐饮综合楼。
路尽头,右转后,再沿大路一直向西,想找出从前所住宿舍的位置。为了有效利用土地,新宿舍楼都是三幢连在一起的"工"字型建筑。依靠目测大楼与校园南墙的距离,估算出现今的39楼的位置,应该是当初所住的43楼。从外观上看,每????宿舍外都安装了空调,现今学生的生活条件的确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善。
走在学生宿舍区,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那就是路北一排宿舍楼进出口处,像几十年前一样,依然挂立了一个牌子,上述四个字:"男士免进"。不用问,这里是女生宿舍。这个标牌倒是未变,一直沿用至今。唯一不同的是过去门口还有位女校工,而现在都使用刷卡系统才能进入。
再往前行,发现北大的招待所搬到了西南角的附近。现在改名为"北京资源燕园宾馆"。感觉这名字起得冗长,缺乏文字的美感。再右转向北走,就是朝着西正门的方向了。读书的时候,这条路一天至少要经过两次。一次是早上跑步,另一次是傍晚打开水。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当年的开水房。猜测现在中国电力充沛,每个宿舍楼都可以安装电热水设备,不像我们那时,是在锅炉房集中供应开水。
在校园里左右手各拎着一个保温瓶打开水,想来是比较无聊与枯燥,但年青时与好同学在一起做这事,还是挺有趣的。记得我经常和室友张同学一起打水,去的路上就相互提问新学而且复杂的英语单词。记得jamboree(喧闹的集市),这个在美国日常生活中,极少遇到的名词,就是在打开水的路上学会的。
这样相互问答的打水之路,在引入奖励机制后,充满了挑战。在拼写竞赛中,输的一方,按约定要把赢方的热水提回宿舍。虽然我胜少输多,但也有赢的时候。有年寒假,我们留在校园读书,有次我赢了,记得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傍晚,我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而旁边是拎着四桶沉甸甸暖水瓶的张同学。他虽步履沉重,但脸上却带着一副"你等着瞧"不服的神情。还未走出校园的我,那时就已经体会到了知识的重要性。虽然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至今回想起来,心中都充满惬意!
行至北大正门,正东面是贝公楼(大礼堂)。大楼前方的绿色草坪上,一左一右各摆放了一个八米多高的汉白玉石雕华表。华表上刻有蟠龙和苍云,柱子顶部还蹲坐一只神兽。此物原置于圆明园安佑宫。燕京大学建校时移至于此。这也是北大校园有名的文物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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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从西门起,向东到未名湖,整个区域都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区。这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是西门偏南新盖了一个校史馆。为不影响周边的古色古香的校园环境,纪念馆设计为地上一层,地下两层,最大程度地限制其高度。
绕过贝公楼再向东走,来到未名湖西边竖立蔡元培先生的塑像。一九九五年初夏,我曾与七位同学一起,在老校长的塑像前留影。多年后,当大家转发那张照片时,其中的一位同学提议:大家应该择日一同重返校园,每人并以同样的站位,再拍一张合影。这个想法虽然很有创意,但实现起来太过困难。照片中的每位,现今都天各一方,再次齐聚一地,谈何容易!
二零二五年隆冬,我独自一人重返旧地,按照当时的姿态拍摄了一张照片。时光飞逝,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我可以模仿当初的身姿,但却无法复制年青时那意气风发的心境!
有人曾讲:"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我想这只是世人的一个美好愿望。既然经历了风雨,外表怎么不会留下风霜,内心又何尝不会留下刮痕。
凯撒大帝曾说:"我来,我见,我征服。"做为浩瀚沙漠中的一个颗粒的我,真是无法理解那指点过江山人的胸怀和豪情。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年少时争取做到:展开狂想的翅膀,飞越不属于自己的天空!而年老时争取达到:"我能平安归来,我曾稍许看见,我有零星体会。"这已经就是成功的人生了。
三十年后,第一次重返北大。独自站在燕园旧地,形单立于师长身旁,此时此刻,我在内心平静地说道:"我们曾拥有璀璨的年华;我们燃烧过火热的青春!"
注:图片来至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