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至日长为客 - 我的父亲母亲

昨天冬至,应该吃饺子。妻做了饺子,有虾仁,妹妹不食。最后她自己下了锅面疙瘩,还挺高兴地吃完。儿子游泳比赛后和队友一起吃饭,闹到午夜十二点半才同队友回来。我去接他,到早了,停车熄火,望着车外皎皎月光,忽然想起杜甫的冬至诗:

年年至日长为客 忽忽穷愁泥杀人
江上形容吾独老 天边风俗自相亲
杖藜雪后临丹壑 鸣玉朝来散紫宸
心折此时无一寸 路迷何处望三秦

想起万里之外的父母,有些感时伤物。忽然发现,从父母最初来美探亲,到九月回国也已经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父母相敬如宾。我从小到大,就没看见过他们吵过架、拌过嘴,除非是牵涉到我。我妈妈是有些慢性子,天大的事,不紧不慢。 相比之下,我父亲是个急脾气,小时候常听的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今日事今日毕。他们最大的冲突可能就是因为出门时间早晚问题说几句硬话,彼此不理对方一会。也许他们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有冲突,但至少我是没有见到过。

有一次看电影,父亲嫌母亲拖延时间,自己先去了电影院。母亲和我一起后走,不过也没迟到。此事虽有印象,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那部电影的名字了。

父母都是蚌埠卫校毕业的,分配到桐城县金乡卫生院,成为医生。父亲大母亲两级,还是母亲那一级的语文代课老师,不知道算不算师生恋?

哥哥出生在嘉山,我则是他们调回嘉山县防疫站后生下的,因为妈妈的老家在这里。 妈妈在防疫站的时候先是去做打字员,满盘上千个单字的位置要记下来,有时一盘上没有的字还要换个字盘,我小时候就是在妈妈的打字机旁度过的。后来妈妈才转到食品安全监管部门,要随时随地地去街上检查卫生,三伏天尤甚,也不轻松。

父亲也是一开始在防疫站工作,他的疾病防疫工作更辛苦,需要全县乡镇跑尽,布置任务,检查工作。有时乡下的医生到家里吃饭喝酒,我当然很高兴,有肉吃,很小的时候还被喂过筷子上的酒。 后来父亲去学习进修眼科,三十再学艺,转回医生老本行。那时县医院的眼科和耳鼻喉科在一起,我小学放学后就走到医院找父亲,等他一起回家,也是和父亲的同事熟识,看他们检查视力或耳鼻喉,也是儿时一乐。

父亲是医生,也是个严父,回家话不多,可能给人看病太耗神了, 说来说去费了不少精力。 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到家前嗉嗓子,一听到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嗉嗓子声,我就知道父亲回家了。这个习惯还带到了北美,妹妹每每听到外出锻炼回来爷爷的嗉嗓子声,就会对我说,爷爷回来了。

小时候我很调皮捣蛋,心心念念地爱出去玩,父亲会限制我玩的时间。有时我会撒谎找借口,诸如上厕所,找同学借作业而溜出家门。 不过每每被识破,一顿竹笋炒肉是少不了,有时还得跪搓衣板。年少时的我是从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或是手心,学到父亲的严格要求,这些教训恒久难忘。

不过我挨得打还是少点,据妈妈说,我哥哥小时候被打得更多,与他比,我是小巫见大巫。 哥哥比我大五岁,也就是说,我刚上小学,他已经上初一,我刚上初一,他已经在准备高考了。小时候小个五岁,应该是有代沟的吧?他的世界我也不懂。我最复杂的难题到他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小时候的我来说,不但已经看不到哥哥挨打的情形,而且他一直都是我要努力学习的榜样。对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父亲,哥哥学习上的成功可能加强了他对这个信条的感觉。

哥哥从上高中起,一直住在外婆家,就在中学对面,除了晚饭,平时我常常在家里见不到他。我在初中、高中学习时,教我的老师大多教过哥哥,提起来都是叫我是何剑鸣的弟弟,因为我哥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当时我还有点不服气,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哥哥的学习能力出色,数理化很强,文笔也流畅。而且多才多艺,自学的素描也颇有功底,毛笔字也是拿得出手,还练过剪纸,剪出的东西也栩栩如生。 相比之下,我就是那个在父亲的鞭策下,苦苦追赶的人。不过我志不在此,没有耐心,也没有悟性,虽有练习,多为敷衍,最后没有什么成绩。

有一次我对父亲布置的作文意见很大,他要求是写一篇关于常建的《破山寺后禅院》读后感。

清晨入古寺 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 惟闻钟磬音

盛夏晚暑,江淮之间的气温很是闷热,实在是不想动笔。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写了一篇感想,不过耍了一下小聪明,把题目写成《读后冇感》,想宣泄自己的情绪,不过还是被哥哥给检查出来。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每天也就早中晚饭时和父亲有些交流,其它时间,不是他在加班,就是我在自习。母亲因为常在家里,倒是交流会多很多。

早饭一般是父亲做个鸡蛋炒饭,这是我那时吃过的父亲的唯一主厨成就。不过百吃不腻,倒也没有饿肚子。 那时候是走路去上学,几里路上也是行色匆匆。有时会遇见同班同学,可以说说笑笑一路陪伴。有时会遇上其它年级的同学,两个人会飙着劲,一路飞毛腿,看谁早到学校。

中午时光,都是离家近的母亲做饭,我回家后会打开收音机,听听中央电台的新闻节目。不多久,就会听见父亲的嗉嗓子声,那就可以准备吃午饭了。 高中暑假的时候父母有时还会让我喝点啤酒,就着油炸臭豆腐,爆炒小龙虾或是黄鳝,也是难得的享受。那时节的生活,单纯而美好。

晚饭后还得去学校上晚自习,高中的时光总是短暂。中学期间是以朋友为中心的,到处找同学玩,也不沾家。 有一次我的一位同学想去医院检查眼睛,我还给父亲写了个条子。不过可能称谓有问题,还被父亲说笑了一下。

上了大学后,四年时光流逝,期间的牵挂就是寒暑假回家,那时交通不便,过年后每次回学校都是一次战争。父亲会找人帮忙,带我提前入站,然后帮我上火车。那时父母给我的感觉还是壮年时期,精气神十足。

大学毕业,反反复复地折腾后留在北京,父母到北京来过探望我。最后在出国前结婚,父亲还专门跑到北京一趟,去我岳父母家上门见面。我当时还劝他不要折腾,来日方长,不过父亲主意很正,现在想起,父亲的做派确确实实表明他是个很传统的人。

报考志愿时,父亲还想让我上医学院,不过我不喜学医。他一柜子的医学书籍,已被我闲暇时乱翻,里面的内容已让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份材料。小时候到处找书看,实在没书时,也会翻翻父亲收藏的医学书籍,其中的皮肤病图片真是把我恶心坏了,而且我也不喜欢血迹斑斑的图片。

其实我在初中毕业时还想过上个中专,离家越远越好,因为那时叛逆,觉得被打得太惨,没什么意思。不过不好意思,我的中考成绩还没有那么优秀,我的中专梦也无疾而终。 初三的时候还曾经试图绝食抗议,不过起因现在都忘了。父母对我也没有任何劝说,两天后饿了几顿饭的我就乖乖吃饭去了。

父亲是个老派认真的人,言行一致,而且是个律人严律己甚严的人。 我还记得小学时候和父亲中午一起回家,在五七小学的后面遇见几个大孩子欺凌一位小学生,父亲赶上去呵斥驱散了大孩子。 身为眼科医生,路上见到学生边走边看书,就会劝说这样做的坏处。有一次还劝到我的一位女同学身上,我在一旁很尴尬。 还有一次院子里的邻居借酒撒疯,父亲一回来就上去安抚。可能是父亲平时很严肃,居然就把这个人劝回去了。

来美后,年纪轻轻,一个劲地忙着自己的事。那时写信打电话是联系方式,而且一个月用电话卡打一次国际长途,也是许久没有回家。为了绿卡,不敢轻易回国,因为还得去领事馆申请签证,万一被拒,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后来老二出生,父母才拿到签证到美国探亲。

刚接到父母的时候,我几乎掉下眼泪,父母已经六十多了,妈妈的头发都已花白,变化非常大。好在那时他们身体精神都还好,可以远渡重洋,属于老人中的“青年”,前前后后来了几次,帮了我和妻子的大忙。 但也就是前一两年,他们开始抱怨这边的寂寞,每次往返的不适。每次回国都只是带一个小箱子,因为拎不动,有各种老年疾病日积月累形成的长期伤害。

在他们旅美期间,我也带着爸妈去旅行,一家人老老少少,又赶时间,也是别别扭扭的。好在父母除了对食物的抱怨外,其它还能忍受。 不过还是在旅行中才发现父亲有恐高反应,那还是在冰川国家公园,从公园里自东向西行驶,可能长途跋涉后有反应,父亲竟然拒绝第二天再去,说是悬崖峭壁太可怕。 第二天妈妈和我们一起去的顶峰,也看到了父亲没有看到的美景。我当时还觉得父亲有些想不开,因为大家在里面开了许多年的车,也没听说什么事故,现在想想还是没有理解他的感受。

父亲崇尚自然风光,对美国的人文景观不入眼。上次去西部,从丹佛到犹他,中间途径几个国家公园,倒是他最喜欢的一趟。以前去黄石,父亲会说这和黄龙很像,或是不如九寨沟的水漂亮。不过犹他的拱石公园、布莱斯国家公园,却让他非常喜欢,真是各花入各眼,有缘就好。妈妈倒是非常宽容,不过身体不好,也就是到此一

美好的瞬间就是开心的时刻。现在翻翻他们以前的照片,也是很美好的回忆。

父母这次回国后,常常微信联系,发现妈妈已经很少下楼了,说是膝盖已经开始作痛。妈妈曾经想去欧洲旅游,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和体力成行。

因为美东只有从纽约到上海的直达飞机,每次都是和哥哥一起接送,在半路交接。因此有了很多时间可以聊天,父亲跟我说起许多陈年往事,关于祖父母,关于他小时候,关于他和妈妈刚结婚时的故事,每次也是感慨万千,觉得自己对父母还是了解不够。于是劝说他们有空把自己的事情写下来,让我们或是光会说不大会写中文的下一代也能学习学习。

前几天看到一篇龙应台辞职陪伴母亲的故事,她说:“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 不过人在万里之遥的异乡插队打拼,中年的无可奈何往往会打败渴望和期待。

感情就是陪伴相守。人生的路上,先是父母的陪伴,慢慢地就是配偶子女的陪伴。不能承欢膝下,估计是每个漂泊异乡的人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妈妈的故事 发表评论于
完全理解您的感受。我们第一代移民,父母,工作,孩子,哪一头都得顾到,人到中年很累。
节日快乐????抓紧时间休息
风酥酥 发表评论于
感情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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