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
天边的一抹彩云呵,我是怎样惊异自己发现了你。
你像郁金香一般绚丽,你像枫叶一般斑斓。当我踏上回家的路,无意间,你悬在了天穹。你是为了从容地迎接黎明,还是为了殷勤地挽留黄昏呢?
我知道,太阳为你自恃,因为你分有它的光线;阵雨为你喧嚣,因为它可以夸耀七色虹也是姐妹;鸟雀更是在你身边盘旋,因为它们向往同一个蓝天。但我丝毫不嫉妬。
我是安静的池塘,深沉中有你的回光;我是孤傲的白帆,急湍中有你的呼吸;我是亘古的林莽,苍劲中有你的凝眸;我是无垠的沙漠,甚至尘埃中都有你的灼热。
你变幻着色彩与形状,一会儿玫瑰的红,一会儿宝石的紫;时而披上灰蓝的轻纱,时而镶上耀眼的金边。此刻,你忘情地跨越大半个天空,但不久,你又会忧郁地徘徊在低低的地平线。
当天幕稍有倾斜,你就暗淡失色了。一旦夜变得深沉,你又在哪里呢?
难道你没看见,那些弱小的星星,都在挣扎着挤出自己的光亮?
泰戈尔说:“神在创造中找到了自己。”你找到自己了吗?或许,你应该化为五彩的锦缎,化为轻盈的胭脂。要不,化为霏霏的冻雨吧,那也会滋润腐叶的躯体。
只是,决不可丧失你的本原。
但最令我欣慰的,还是你弥漫在空中的光与影。你在天庭漫步,随手挥洒,就让一切染上了金黄。不是那种刺目的浮彩,而是梦一般的恬静。一切都晶亮澄澈了,一切都朦胧升华了。
于是我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听任晚风吹乱头发,戏弄手中的诗笺。我静静地抬起头,凝望着你。不知为什么,莫大的痛苦从心底涌起来了,就像满月下的海潮。慢慢它又趋于平静,我自己也似乎要消融在这金色的国度……
于是我跌跌撞撞跑下山坡,采来无色无香的小花。哦,荆棘刺破了指尖,殷红的血,滴在透明的花瓣上。我高举双臂,把这带血的花束向天空献上。
然而,能接受我仰望的,未必能接受我的奉献。
不止一次,面对你的流光溢彩,颤栗就像电流击穿我双唇。石破天惊的发问似乎顷刻就会炸响,狂喜的呻唤也将要迸发,但且听,依然是你悄无声息在天庭滑行,分明是你闪亮的衣袖迎着风静静地随意摇曳。
应该是有人说过的格言:“不能言说的就不可言说。”那么,无语的吟哦、舞蹈的礼赞和性灵的祭典呢?难道这些也能禁绝?
终于,你悄然飘逝了,那么雍容,那么轻灵,一如你的出现,因为山那边还有片沼泽。
我承认,你有更广袤的空间,但我远比你充实。我留下的是无数的印象、无穷的联想和无尽的忆念,就像化石铭记了生命的年轮,断崖镌刻下地火的活跃。
那就让天空迷失在星夜里,让夜色沉醉在黑暗里,让黑暗回归到冰河年代,我一样拥有光,拥有热,拥有明丽与熣灿,拥有这辉煌静穆的一刻……
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