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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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六爷站街头看热闹,国军士兵没吃没喝还得百姓供给有些新鲜,这又看见有军车车队缓缓从战场方向驶来,经过跟前一瞧,六爷眼泪可就下来了,车上全是尸体,缺胳膊断腿,肠穿肚烂,每辆车上不下百具。

六爷见过死人,可这种死法倒是头回瞧过,且数量众多,车辆过百,亡人逾万,只吓得六爷倒退几步靠在街边墙上,口中默念咒语超度亡灵。车队行驶缓慢,人群中不时有女学生将白色鲜花扔进车厢之内,还有市民在路口焚香烧纸祭奠,六爷看的心痛,催动咒语唤来此处土地,也不客气径直问道:“今天亡魂多少,可曾过万?”土地施礼回道:“回城隍老爷,昨日战端一开至此已战死两万有余。”闻听此言六爷不信:“不到十二个时辰死了两万?土地爷恐有失察吧。”土地长叹一声:“城隍老爷,小神不敢妄语,望乡台边已挤的水泄不通,黑白无常只能路边引导,想锁人销案都做不到了。”六爷知道土地不会说慌,想起昨天店老板所说这样下去人会打光也绝不是谎话,谢过土地,人家走了,六爷不忍再看,转身回到旅店,店老板见他回来低声说了句:“打死不当亡国奴。”好像是给六爷听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进得屋内,老疙瘩已经起来了,看六爷眼角带泪闷闷不乐,也不敢问询,穿上衣服出屋走了。六爷瘫坐在床上心中郁结,点上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烟快抽完,老疙瘩噔噔噔跑了进来:“爷,街上说国军死了两万人了,这是什么仗啊,这样凶险。”六爷不语,没法回答,什么仗?不当亡国奴的仗。撇下老疙瘩站那骂街不理,这亡国奴的事六爷还真没想过,关外虽说是日本人占着,可满洲国有皇上,皇上是爱新觉罗,大清的正嫡,那片土地怎么说也是咱中国人的天下,可小鬼子占了北平又打上海,完全不像是要替当今皇上打天下,莫非这帮孙子要自己夺中原当皇上了?这事非同小可,得立刻回京禀报皇上早做预防,免得哪天他们包围皇宫囚禁圣上,先夺了满洲国的江山。细想想,自己一直琢磨不对劲那事隐约有了结果,这皇上原本就是傀儡,满洲的江山早已是日本人的了?
这问题六爷不爱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在犯一个错。站起身道:“外面那么乱,少出去得瑟,枪炮无眼伤了你我怎么跟你娘交代”老疙瘩脸色通红,青筋暴跳:“爷,要不咱们再借回阴兵,帮帮那些弟兄的忙,这人死的,渗得慌。”六爷举手要抽老疙瘩嘴巴,老疙瘩居然连躲都没躲:“放屁,这是两个国家打仗,你以为是渡人还愿呢,以后这种屁少放。”本来六爷心情不佳,老疙瘩还找茬裹乱,真恨不得给他一百八十个大嘴巴。
两人伴着枪炮声吃完午饭,坐在屋里无事可做,到下午时候六爷的烟卷抽没了,说出去买烟,老疙瘩一看六爷出去,马上站起来跟着,六爷想跟着自己也好,省得他自己瞎跑再出什么危险。街口有个小店,六爷买了盒红锡包烟卷,店老板见六爷出手阔绰能买这么贵的烟,就搭起讪来:“先生呀,来上海做生意走不掉了吧。”六爷见有人搭讪立马接茬:“可不是吗,刚到就打仗,事也没办成,家也回不去,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小店老板道:“先生呀,这回这仗可没日子了,蒋大总统在吴淞口和日本人对打是有原因。”哦?六爷没想到一小小烟店老板还懂这么多,这可得好好听听,小店老板接着道:“三个月后国联开大会,日本人在卢沟桥先动的手,中华倾国力全面抗战,可您得晓得,我们实力不如日本,本也打人家不过,现下依靠在租界区开战实指望国际调停,洋人都看在眼里,开会的时候可能就调停了事,日本人就撤出中国了。”
六爷居然被嘴里的烟呛的直咳嗽,这是嘴里含着烟还想说话所致:“这蒋大总统是不是要疯啊,指望洋人调停?从老佛爷那开始,洋人调停咱们就没得过好,这馊主意谁给出的?”小店老板见六爷急了,笑道:“先生莫急,先生莫急,管他调停不调停,倭寇都打到家门口了,咱们不要老命也该拼上一回。”说完跟店里人交代一句就往外走,六爷问再聊会啊怎么走了,小店老板说要去给国军捐款有空再聊吧。还要捐款?六爷听着新鲜,老疙瘩瞧着六爷,六爷瞧着老疙瘩:“爷,要不,咱也捐点?”这时髦事六爷没干过,想了想:“捐点?捐点就捐点!”两个人拾掇拾掇兜里的现钱,大约有三十几块现洋,等抬头想跟着店老板走,人已经没影了,问了下店里伙计,伙计给指了方向,六爷二人连跑带颠的去了。
走过了几条里弄,前面人声嘈杂,等到了临近又是条大街,街边那叫热闹,有群学生围在一起唱歌,还有一堆人围在一起,竖了面旗帜“爱国募捐”,想必就是这了。募捐处在街对面,二人正想走过去,忽然听见有歌声传来,威武低沉,调门不高但振人魂魄“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纵横扫荡,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哟,这歌好听啊,六爷和老疙瘩竖起耳朵听歌,都忘了过马路了。

歌声出处是一支队伍,队伍最前面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已经破烂不堪,烟熏火燎的,扛旗的旗手也是军装不整,额头还缠着白色绷带,队伍中大多是衣衫褴褛个个带伤,可身上的武器擦的铮亮,精气神不输他人,唱着嘹亮的战歌阔步向前。看着看着六爷不觉呆了,虽然六爷没打过仗,可这种队伍是从前线上撤下来的伤兵重新整编之后又拉上去的,国家没军队了?想到这六爷心里一沉,败象已露啊。歌声不停,队伍不停,一转眼约过去千人,后面还是绵绵不断,六爷不敢从队伍中间穿过去捐款,只能等队伍过完。老疙瘩跟着人家的歌声学唱了起来,年轻人学的快,没一会居然能全套唱下来,六爷笑了,心想以后想听就让他唱。
队伍不停的过着,忽然右手边响起了掌声,六爷搭眼一瞧,我天,这还了得,居然有个学生加到队伍当中也奔赴前线,这一举动迎来市民热烈掌声,更有甚者,后面的队伍中不断有学生加入,或者是更早加入队伍的学生,粗略一算也有小三百人。看着走过的队伍,六爷想,如果自己再年轻三十岁没准也加入队伍跟着走了,想可是想,现在办不得,没想到身边的老疙瘩嘴里哼着歌向前走了一步,六爷惊奇,这小子又向前走了一步,不好,这歌是个魔咒,这货也要参军。说时迟那时快,六爷伸手彭的揪住老疙瘩脖领子,用力拽了回来:“怎么茬,六爷我养不起你了,要吃粮当兵去了?”老疙瘩被拽到一边才缓过神来:“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我就是...”六爷狠狠瞪了老疙瘩一眼,老疙瘩也不理会,继续唱歌。
等了约么一小时,队伍总算过完了,六爷二人这才凑到捐款人群边上,前面的人不断把钱款放进几个学生捧着的竹笸箩里,还有放进镯子,戒子的,手表,怀表,美钞,金条什么都有。六爷把老疙瘩手里的大洋也接过来,加上自己的一股脑放进笸箩里,女学生微笑着表示感谢,这又走过来一名女学生给六爷胸前别上一个红布条,上写:抗日爱国,六爷咧开大嘴笑的开心,这个体面。老疙瘩一瞧也挤上来说刚捐的钱有自己一份,六爷赶忙证明,女学生也给老疙瘩别了一个,爷俩乐的合不拢嘴,比皇上赏赐他们顶戴花翎还美。
钻出人群往旅店方向走,你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的荣耀,六爷叼着烟,老疙瘩哼着歌,途中老疙瘩问六爷还有多少钱,六爷说还有两张百元的银票,老疙瘩说都捐了得了,六爷刚要骂他败家,转念一想捐就捐,人家把命都搭上了这几个钱算什么,于是两人算计了下留多少做盘缠,剩下的都拿去捐了。粗略一算留二十块足够了,住店没几个钱,车票现成的,可银票得去换成现洋把自己那点留下,剩下的才好去捐。跟人打听哪有银行,人家说外滩那银行众多,叫了辆洋车正好带老疙瘩去看看西洋景色,辗转来到外滩,找家银行兑换好洋钱,六爷开始领着老疙瘩游历外滩,老疙瘩边看边说天津确实无法相比,又问六爷巴黎啥样,六爷说你别臭不要脸,爷我自己也没去过。
今天做了件露脸的事,爷俩喜不自禁,欢声笑语,尤其在胸前别的红布条十分惹眼,遇到的市民个个报以微笑,有的还竖起大拇指表示赞扬。范六爷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份荣誉,从前都是谁见谁躲,自己彷如瘟神一般,自己亲阿玛都不对自己微笑,今儿真是人生得意竟是如此,没想到没想到。
得意间二人走到江边围栏处,望着远处吴淞口的巨型炮舰难免毁了大好心情,刚要转身离去,身后有人道:“六爷 真是好兴致,身上带彩如同新郎一般啊。”嗯?这人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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