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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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仙何五路。明嘉靖三十三年,无锡县城闹倭患,知县王其勤带领百姓筑城抵御,搬来南门外大窑上烧制的青砖,抢修城墙。民间纷纷响应,乡勇群起,同仇敌忾,窑工组成窑兵,挑夫组成脚兵,菜农组成园兵,出家人组成僧兵。监生张守经毁家纾难,招募一百余人,建成一支义军,由铁匠何五路统领,埋伏在水西关内,待倭船靠近,打开木栅,突然杀出,驾舟迎敌,在定西桥旁,与敌接战,适逢天上豪雨如注,河面矢弩交集,杀声震天,义军用火铳击毙倭酋四大王,获得全胜。何五路三十六义士战死,喋血梁溪河。

倭贼退去后,百姓尊何五路为水仙,在梁溪河与大运河交汇处的西水墩上,把原有一座宝珠禅院改成水仙庙,供祀三十六义士的彩塑,日后香火不断,但求水仙保一方水土平安。

无锡百姓有一习俗,正月初五请财神,文不请范蠡,武不请赵公元帅,请的是五路大神,后演化为接“路头神”。追本溯源,据说正是从纪念何五路而来。

* 碰瓷不是新玩意。抗战胜利后,无锡城里出现三三两两的国民党伤残兵,身穿灰色军服,胸口上缀一个红圈,圈内一个“荣”字,称之“荣兵”。这些兵撑着拐,柱着棍,吊着胳膊,拖着残躯,整天在城里游荡,不是强买强卖,便是白吃白喝,到戏院看“霸王戏”。稍有不满,便出粗口:他娘的,老子为你们抗战八年,流血卖命,拿你们吃你们的不应该吗?这还是看得起你们的。如有反抗,棍棒交加。搅得无锡城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荣兵”坐人力车不付钱,车夫想了一个招,将车拉到荒郊野外,猛一撒把,“荣兵”从车座上一个倒栽葱摔出车外,车夫拉了空车就跑走了。

西门外面有座大德桥,一边是河浜,一边是荒坟乱岗,北边有座三义庵,供着刘关张。到了夜里,这里没有路灯,阴风惨惨,鬼影幢幢。夜行人每走在桥上,就被绊个踉跄,惊恐之中手臂已经被拉住,原来是 “荣兵”躺在地上,脚下还有一个打碎的玻璃瓶。 “瓶子里是神奇特效药,神仙水,治百病,价格昂贵还不好买”,然后死缠活赖要赔钱,大大敲诈一笔后,方让离开。后来人们发现“荣兵”烟瘾足,只要看到桥上有红点闪亮,便知有活鬼在那儿守着,就会等到人多成群再过桥,过桥时快步走过。过了一阵,活鬼“荣兵”见这招不好使,就不再去桥上躺着了。

* 刽子手高顺昌。清末民初,无锡城里对死囚执行砍头的刽子手,是个兼职户,叫高顺昌,住水西关附近。高顺昌身材瘦小,细头小眼,额上青筋毕现,两颊凹陷,下颌削光,臂瘦如柴,手似鸡爪。这人是个漆匠,但不受雇漆铺,也不雇工,自己单干。除事漆匠,还兼为死尸净身,穿衣,入殓。他的鬼头刀较普通单刀短尺余,刀柄长,刀背厚,分量沉,平时刀挂在水西关城楼上。县衙通知他第二天要行刑斩犯,他就用梯子爬上去把刀取下来,脱去皮壳,在水西关桥上打一脚盆水,用砂石磨砺,去除斑斑锈迹,使得刀口闪闪发光。行刑前,他换上青粗布短衫裤,下腿用粗草纸包裹,外用细麻绳扎紧,防止颈血喷溅到裤子。他卷起袖管,掮起那把鬼头刀,健步如飞向南校场刑场走去。行刑毕,他取下犯人的斩条,蘸上颈血放入袋中,一是以此向县衙钱粮师爷领取四十二个铜板,二是藏着等他弥留之际时烧化。据说他的阴魂见阎王时,拿这些斩条向阎王交帐,证明他是奉命行事,以得到阎王的宽宥。

行刑后的鬼头刀沾满鲜血,他故意不揩,直接装入皮壳,从南校场往县衙门走去,到大市桥闹市那里,在鲜肉铺停下来,肉铺老板连忙把早已扎好的一包鲜肉送上,要不他把袋里蘸血的斩条和刀拿出来,放在肉砧上,佯装休息,让人家看见血淋淋的凶器搁在肉砧上,就没人来买肉了。 经过纸店,他站定,纸店老板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表芯纸数刀送上,说是给他揩刀用。高顺昌明诈暗敲,一路走,一路收,怀中还揣着人血馒头,随时扔给治肺痨的,收两铜钱,那把沾血的鬼头刀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给人家挂在门口压邪驱鬼,那又是一笔进账。

高顺昌一直活到三十年代,那时候行刑改为枪决,不用砍头了,他的业余刽子手生意也就因此终了。

* 吃讲茶。旧时的无锡,民间发生纠纷,不去见官,而是找一茶馆坐而论谈,吃茶讲理,大事小事都在茶馆了断,谓之“吃讲茶”。譬如妯娌相争,一方说“阿要去吃茶?”,这是一种威胁,意思相当于要不要上法庭去解决。“吃讲茶”的风俗在城乡都流行,特别是农村更盛。一张茶桌,当事人双方面对面坐定,朝南的位子留给调解人。充当调解人的都是当地乡绅名士,社会贤达,图董地保。调解人不收报酬,义务为民断是非做中保。双方在茶馆坐定,一边喝茶,一边摆事实讲道理,最后由调停人居中调解,判明是非,提出处理意见,经过反复磋商,直到双方表示接受,做出最后裁决。有时调停人在暗中收了贿赂,会有偏袒。由于担当调停的角色在地面上有一定的势力名望,也就有了话语权,一经裁定,就带有强制执行的味道,即使当事人稍有不服也不敢处置不理。调解人一般都是据理劝说,让双方稍作退让,大事化小,既给当事人保全了面子,又化解了怨恨,这是最佳的结局。

茶吃完,由输理的一方支付茶资。如果大家对裁决都比较满意,还要由双方出钱在店里摆一顿“和气酒”,实质是酬谢调解人。“吃讲茶”不能做到完全公平合理,但却是民间最常采用的调解方式,比起去官府衙门打官司所化的钱,走的程序繁复,这种方式简单方便,解决问题及时迅速。

晚清一直到民国之前,无锡的长春阁茶楼,三万昌茶馆,都是“吃讲茶”的首选之地。

*  贞节牌坊。明嘉靖年间,无锡城南住一寡妇,数十年坚贞不二,守身如玉。寡妇含辛茹苦,吃糠咽菜,平日里靠给人缝补浆洗,赡养公婆,将孩子拉扯长大,三个孩子勤读诗书,博学达理,家里母慈子孝。寡妇的好行为感动周围,族人和官府呈请朝廷为寡妇诰封建坊,以旌表节妇纲常,示范后人。皇上御批恩准,朝廷诏书送达,满城惊动,百姓围观。州县官府自觉教化有方,治一方黎民,出一节妇,实为盛世兆象,当即选址南下塘,拔出银两,采购石料,差人办理。就在四根石柱刚刚立起的时候,传来寡妇要嫁人的消息。寡妇要嫁给看坟人光棍贺老七当老婆,寡妇不要当节妇了。寡妇不玩了。

贞节牌坊的修建就此停住,Game over,独留四根石柱,中间两根,高一丈六尺半,两侧柱高九尺。

都四百年了,石柱至今还杵在南下塘的大码头弄堂里, 三根已经砌入民房之中。石柱如果会说话,它们会对后人说些什么?

* 叫化甲头。 清代末年,无锡北门外莲蓉桥旁的后天宫,是叫化子集中的地方,在这里有一个“乞丐公所”,是叫化子的大本营。

那时的城里,叫化子遍地多如蝼蚁,城管还没有产生,无奈之下,无锡官府专设一职来管理,叫“叫化甲头”,世袭制。该官职虽无品级,排在末流之外,却也是以朝廷命官自居,红樱顶戴,身穿补服,足蹬快靴,每月问衙门领取微薄俸银。凡辖区内所有乞丐先到叫化甲头那里报到挂号,划定地界,方能上街乞讨,尤其是外来的乞丐必须得到甲头的特许,才能在无锡地段上行乞。甲头身后跟几个虎狼兄弟,人手一条打狗棍,制定乞讨规则,也监管执行规则。叫化子乞讨来的钱物必须按份额上交抽头,如果叫化子一时有难,可以吃住在“乞丐公所”,一切免费。叫化子之间要是起纠纷争斗,也是由甲头仲裁摆平。甲头一边由叫化子贡着,一边问商号收取一定的月规。缴月规的商号除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有乞丐上门外,平时没有乞丐光顾。向甲头缴纳月规无需甲头手下的人上门提醒,一般的商号店铺到时都主动将钱送去。逢年过节,不少商家还有送节规的。有红白喜事的人家事前缴一定的费用给甲头,到办事那天,叫化甲头穿了官服站在办事人家前面,便不会有乞丐上门打扰了。甲头对乞丐的掌控采用分级管理的办法,每个路段有一个小乞丐负责,每区片由大乞丐监管,最后由甲头总理,整个城区内外分管严明,不留死角。

民国以后,这一官职已不被政府认可,然甲头依然存在,只是官服变成了长袍马褂。大街上一旦有店铺商号开业,常可看见店堂外面一身穿长袍马褂的老头忙前忙后的咋呼,这个人便是叫化甲头。但到了这个时代,与其称之叫化甲头不如称丐帮帮主更为贴切。

邹坚峰 发表评论于
回复 'nov2016' 的评论 : 看了你的博文。无锡北平经历荣兵的碰瓷是一样一样的。
邹坚峰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亦中' 的评论 : 四根石柱子在南下塘(南长街的东边,属南长区,非北塘区)
亦中 发表评论于
我在北塘桥附近的唐栈弄住过,在原先的的北塘区人民医院隔壁,靠近运河。前年去过,此弄已不复存在。请问阿有啥故事伐?
nov2016 发表评论于
抗战胜利后,与荣兵相关的碰瓷故事,与我当年北平所见,真是如出一辙啊!

北平往事(十)光复以后 孩子视角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71914/201705/4107.html
青山留夕阳 发表评论于
很有特色的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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