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猪油

天外有天,梦中有梦,流水经年,想非所想,爱非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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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微信上流转着一篇名为一坛猪油的怀旧文章,大意是,若干年前,作者的丈夫在东北某农场因工作积极被提干,作者本来在老家农村辛勤劳作养儿育女,终于有了迁往丈夫农场成为农场家属的机会,可家徒四壁,没啥可带的,思来想去,只有将家里两间破房抵押,换点钱,但也很难找到买主,幸巧邻村的屠户愿意用一坛新炼的猪油换她的破房,于是,作者用背篓背着一坛猪油,拖儿带女,千里迢迢,投奔她丈夫去了,一路上,不论火车汽车,还是爬山涉水,她都视那坛猪油为珍宝,可就是快到农场的时候,由丈夫打发来的农场的人牵着马,来接她母子女三人,作者也实在因为一路劳顿,走不动了,就抱着那坛猪油上了其中一匹马,可偏偏不幸的是,马失前蹄,作者和那坛猪油摔落在地,坛碎了,猪油泼了一地,作者自然痛心,欲哭无泪,这才有了这篇感人至深的忆旧文章。

 

当时看到这篇文章时,我立马想到了小时候我已过世的老父親给我讲过的一个他所经历的一坛猪油的故事。

 

那是74年冬天,老家湖南益阳县发动全县农村二十多万青壮劳动力,与天斗,与地斗,开始治理烂泥湖工程的第一年。烂泥湖是一地名,历史上曾名来仪湖,位于湘江和资江交尾处,距益阳县城(现在的益阳市)约50公里,这里三年一小涝,五年一大涝,每到洪涝灾害时,房舍倒塌,农田淹没,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出外逃荒,因此就有了修烂泥湖这个县史上,也可能是近代湖南省历史上最大的水利工程。

 

父親那时候四十出头,生产队队长,自然是队上派出修烂泥湖的主力,74年是第一年,从农闲季节开始的,队里劳动力自带棉絮,粮食,蔬菜(也就是萝卜白菜),还有两小坛猪油,一坛大概5斤左右,还是队里掏钱从稍有多存猪油的家庭买的,全队二十多个青壮劳动力,一个冬天不见一片猪肉,油水全靠这十斤左右猪油。

 

修烂泥湖劳动强度之大,即使是个头一米八,能肩挑二百多斤的父亲,过后给我讲起来,也是心有余悸,筑堤的泥土全靠肩挑,最高的堤坝比下面的农舍屋脊两三个高还要高,一天来回七八十担,没两天,肩头红肿破皮,还得接着挑,大冬天赤腿穿草鞋,但这还不是最苦的,最难受的是饿肚子,四两米加几块红薯一餐,一锅萝卜白菜,漂浮几滴油,冇得两个钟头,肚子就咕咕叫,但脚下还不能停。

 

带来的两坛猪油,自然得按计划吃,不知道是因为怕被别人看到偷了还是咋的,在吃第一坛猪油时,就把第二坛猪油用旧棉袄包上,外头盖上干草。可就是等到吃完第一坛猪油,这时季天已经慢慢暖和起来,负责做饭的劳力打开第二坛猪油一看,油坛里爬满了白蚁虫(又叫面条虫,当地土话叫妻婆子),做饭的找到父亲,问怎么办,父亲没有丝毫犹豫,告诉他把妻婆子油煎了,下面的油留着以后炒菜。多少年后,我脑海子里还清楚地刻着父亲讲吃油煎妻婆子的神情,他那兴奋却又无奈的样子,怎么抹都不掉,兴奋的是那顿饭是那个冬天他们吃得最香的一顿饭,无奈的是留下的油不多了,还有个把月才能轮换下来回家去。

 

我在百度上查了查修烂泥湖的历史,官方的记载无非是工程如何浩大,烂泥湖修理之后如何造福一方,但其中一句没花政府一分钱,让我顿生骂娘之心,这是在剥削多少像我父親这样的劳动力的血汗,那个无视人基本权利的年代,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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