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

我小时候，母亲有一位朋友，是个很贤惠的女子。

她原本家境很好，我很小就听父母闲谈时，说起她是带着上千元的嫁妆嫁人的。那是七八十年代吧，有千元嫁妆的女子，也很少，那时候人结婚讲究什么三转一咔嚓，就是自行车，电风扇，手表，还有电视机吧，要置办齐这些东西，都不需要超过一千元，可见上千的嫁妆有多么富有了。

她的丈夫是个待人接物爽直的大个子，他们有三个孩子，丈夫也是我父母的朋友，我们两家常有走动。

我记得有几次去她们家吃饭，那个阿姨从来不上桌，等我们这些人吃完了，她才就着汤汤卤卤吃饭，然后很快就去了厨房。

她是个话语不多的女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我说的一些话，都全部记在我的心里，什么小叶最近瘦了，有没有多吃好东西啊，什么小叶喜欢什么糖果，什么饼干，阿姨帮你拿。有一回，我在她家吃了中饭，睡午觉了，醒来后，大人们和哥哥姐姐们都出去了，只剩下她陪我，她就说，小叶你的头发长了，我给你编辫子吧。

她给我梳了一种特别漂亮的小辫子，是先扎高高的羊角辫，再编起来，最后，她把小姐姐的蝴蝶结给了我一对，黄色的，带着金丝，扎在头发上，我一下子就靓丽起来了。

她拿着镜子让我照呀照呀，一直说，小叶打扮起来，是个漂亮女孩呢。 自己学着编辫子吧，你妈妈工作忙，早晨时间顾不上，你要爱漂亮，就要学会自己编了。

接着她又把我的辫子拆了，她就教我自己怎么把小辫子编好看。说话间，大人们回来了，她的先生去厨房问了句什么话，她很紧张地跑去厨房，我也跟着去了，在厨房门口，听到了她丈夫对她发火的声音：“这么长时间，你怎么还没把菜弄好！”

我吓得不敢进去，又跑回了房间，等她进来时，发现她竟然一脸温柔的笑容，说是大家先吃点点心，饭菜马上就好，然后就去了厨房，她的丈夫跟了进来，要和父母玩扑克，我和小姐姐们奔去厨房，我走过去抱住阿姨的腰说：“林妈妈，姐姐也说我的小辫子好看！”

林妈妈突然转过脸去，我的目光随意跟了去，此时，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

林妈妈哭了。。。

那顿晚饭，林妈妈连最后的汤卤都没有来吃，她说她在厨房吃过了。

林妈妈那个时候，也就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吧，别看她那么会打扮我和小姐姐们，自己从来都穿得很土，我从有记忆起，她就没有穿过花衣裳，夏天白色或淡蓝的衬衫，春秋天就好像只穿深蓝色的外套，冬天，棉袄外边就是灰灰的罩衫。头发是直直的短发，好像一两刀就那么剪短的一种。我仔细回忆，她其实长得很白净，大大的眼睛，但是小时候的我，从来没有觉得她漂亮过。

林妈妈就好像一个没有欲望的女人，她的贤惠，在所有熟悉她的亲朋好友间都是出了名的，我甚至听父亲和母亲拌嘴时候说过：“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林娟！”

我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回家，妈妈突然心情很不好地告诉我，“林妈妈生病了，肠癌！”

那个时候的人，得了癌症的人，走得特别快，我们一家去看了她一次后，她很快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去看她那次，她依旧是温柔着一脸微笑，小姐姐那时已经是大人了，哭着告诉我们，说是妈妈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发过火，连高嗓门说话都没过，好像一个完全没有脾气的人。

林妈妈走后，她的儿女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丈夫成了最想念她的人。有一次我听见他和父亲闲聊，恰逢那时父亲有个朋友妻子走了半年就重新结婚了，据说那人以前的妻子很跋扈。父亲看着我家桌子上刚刚送来的喜糖，随意问他，林娟走了很多年了，你没有考虑过再找个伴儿么，已经头发灰白的他十分凄凉地叹了口气说：“找不到林娟那么好的女子啦！”

看来，林妈妈在他心里，是无人可以替代的了。也许，这些日子，才是他真正爱着念着林妈妈的时候，可惜，林妈妈还能感觉到么？！

唉，比起那个半年就续弦的男人，林妈妈的贤惠似乎也是值得的，但。。。女子真是无欲才是德么？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