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的机场里面,没有比卡萨布兰卡机场更花的了。
哦,以前我年轻的时候,壮志凌云,和朋友说,我一定要养很多小孩,白的,黄的,黑的,花的。
花,就是这个意思。
坐在大厅等车。我觉得吧,就是巴黎机场好像也没有这么均等。白的里面,欧洲人和阿拉伯人的人数,差不多都能五五开。黑人也是乌央乌央的,而中国人成群结队。我一边等酒店的车,一边在微信上和朋友们说,是因为卡萨布兰卡那部电影吗?放眼望去,三五成群的中国面孔,尤其是发长裙的文艺范中国女青年,还不乏单人行动的,在这半夜的卡萨布兰卡机场,这非洲中转向全世界各地的航空枢纽。
我左手就坐了一个优雅的文艺范亚洲女。可惜我瞄了她好几次,她没有瞄我一眼。
而我右手边,坐了一个白人女。
我瞄了她第二眼,我们就聊上了。和我一样,她也等酒店的车来接。她说她转机去塞内加尔。
然后她指了下,旁边几个黑白混血的她的娃。法国人管这种黑白混血,叫牛奶咖啡。
她说她从马赛来。我说我也是。我告诉她,今天下午马赛郊区小火车被几个年轻人烧了,结果,小火车迟到了一个小时。
她说,哦,常事呀,马赛郊区的小火车经常被点火。
我:呃。[费解]。咋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当时还和一个一起等车的乡下老太太一起愤怒了一下。
一会儿一个纯黑娃娃爬过来,一个相当帅,打扮优雅的黑人爸爸跟在后面跟我说抱歉。
而坐在我后面的,就是这黑娃娃的妈妈。我说,胆子好大的娃娃,真好。这黑人小妇人就和我聊上了。
他们要转机去加拿大的。
黑妈妈是马里人。我问,邦邦哈人还是索尼克人?她说,她是索尼克人。我卖弄了几个我知道的索尼克词汇,而她敞开了和我聊。她说她老公在加拿大生活了二十年,医生。两年前他,那个清秀而瘦高的黑人医生,回了马里,遇到她,恋爱,结婚,生了这个小娃娃,现在他带她去加拿大生活。
我说,我之前有马里同事,他们都有两个老婆的。
她说,我爸爸也有两个老婆呀。她带着怨恨说了她爸爸的婚姻。她妈妈是大老婆。我说,之前我马里同事说,他家家务都小老婆干,不是伊斯兰律法说,两个老婆必须平等吗?怎么还有大小之分,这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情。
这个小妇人说,是呀,律法规定,老婆们必须平等,比如给大老婆买了手机,就必须给小老婆买。
但是小老婆是后进入这个家庭的,所以,她就是得干家务。
然而,她说,事实上,男人们偏爱小老婆的得多。她说,我爸爸就就是,那个算我姨吧,我爸的小老婆。
她极其愤愤不平的说,我们非洲男人太爱女人了。
我笑着说,我们中国台湾省,前些年有个大奶俱乐部。就是大老婆俱乐部。
在国外,最多的华人人群之一,就是豪门怨妇。
其中一部分女人生活拮据艰辛,让人想象不到。富豪们对下堂的糟糠之妻的普遍的凉薄和残忍,未必是表面上还能平等的两个老婆的非洲男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我又说,其实我曾经有个去马里的工作机会,因为那时候马里大选在即,而非洲国家的大选往往伴随着动乱。我就没有去。
我越来越发现,非洲平民的世界观相当一致,就是,他们认为,他们的武装都是在替列强们打代理人战争。这是分而治之的结果。
而唯一不同的看法,是我遇到的一个马里高官的儿子,他说起他自己的同胞,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马里小妇人平静的说着现在马里除首都之外的地区的动乱。
我事后想起,之前看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被招募到法国的中国战地工人的一篇日记里,写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华工遇到一个八国联军被法国士兵带到法国的一个北京郊区的女人,那女人眼泪汪汪对她说,祖国好像公共之地,列强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而天下间,占了优势的人,都是一样的。不管从哪个角度,不管是那种形式的优势。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京腔的同胞坐在我旁边。一个一直不断的说,傻逼,操他妈的傻逼,以及这血个傻逼们。
听了半天,原来他居然在骂机场的饮料卖3美金,甚至4美金一瓶。
我想,机场不是都一样,国内机场不是更贵?
巴黎机场够便宜,价钱也都超过这里了吧。
而以抠门著名的荷兰人的某些机场上,wifi都要付钱的,饮料更贵。
难道在国内或者西方你也敢这么抱怨?
不得不想起,我有一个在西方算是混得潦倒的熟人,说他还是喜欢去非洲工作,他说,我们中国人在那里什么地位,那是之前宗主国的国民待遇。
所谓鄙视链,抱怨的原不是鄙视链本身,而是自己所处的位置。而已。
被蔑视,被侮辱后的焦虑无处安放。于是总化成优越感,再发泄到他们自以为比他们更弱势的地方。
大概一个小时后,酒店的车才到机场,一路和司机聊,他说,你看我们,这些年其实发展极其快,这附近就有法国人刚刚建的工业园区,有大批的西方企业都在那个工业园区里面。
那是自然,我想起之前我问过,当地人的平均工资才1000元人民币。资本永远会寻找下一个劳动力更低的地方找宿主。
他说他儿子移民去了加拿大。他说要不然不仅仅是医疗,教育的压力。房价现在也飞快涨起来了。
哎,我只能跟着叹息。
几年后,我看了一篇文章说:老龄化不可怕,可怕的是资本主义的老龄化。
本国劳动力被本国资本抛弃,大量产业转移,本国国内生产总值停滞不前。
一面是年轻人找不到工作,一面是老年人老无所养。
跨国资本在全世界范围内选便宜的劳动力收割剩余价值。
那天下午,我从马赛那个因为无所事事的愤怒的年轻人们点了火的小火车出发,到北非的酒店已然半夜。
恍惚之间,好像一路都着火了的感觉。烽火连天的感觉越来越重。
哦,这篇小文的名字我想写成,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的。但是太小资了。那种穷凶极恶的实际生活的薄薄的面纱。
嗯,还是现在这个名字吧:机场,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