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比先前丰润了一些,脸上发着油光,跟着文栋,自然会很富态的,但是,她任晓配吗?馨美觉得自己想吐,那一封匿名信后面令人作呕的行为让她想吐,同时不知怎么地心里忐忑,她是不知道怎么和任晓打招呼,或者她不想和她打招呼,但是又碍于文栋的面子,不能一走了之,她有些后悔没有过早离开。
任晓看到馨美,只觉狭路相逢,躲也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馨美。”她轻轻地叫道,脸上也红了起来。同时她和馨美在上铺头对头说知心话的情景又浮现在面前。文栋原谅了她,接纳了她,对她很好,比前夫赵辉对她好很多倍。这几年里,她做过很多梦,梦里,她或和馨美头对头说话,手拉着手散步,或者梦见馨美骂她,甚至打了她一记耳光;醒来,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当年魔鬼附身了,怎么会想着陷害馨美?她这样的自责,许是源于文栋的仁慈,或是人做贼心虚的缘故。
馨美觉得自己脸上滚烫,心跳加快,甚至脖子都红了。虽然是任晓做错了事,却好像是她这个可怜的人做了错事。不得不承认,这几年里,她一直想忘掉任晓和她对自己做的事,但是她不能完全忘掉;她知道忘掉她对自己是个解脱,但是她无法解脱;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她知道原谅一个人会放自己一马,但是她就是不能完全原谅任晓,所以一开始任晓在她的心里,在她的生活里和她如影随形,她被折磨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下意识地驱赶任晓的影子,不会像一开始一样每天都会想起她,但是她不可能不想起她,不可能把她从记忆里一滴血不沾地抹去。坏的记忆,象噩梦一样缠绕着她,让她不能痛快地生活。现在,任晓就要站在面前。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虽然她希望文栋幸福。
任晓向她走进,她满脸尬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觉得自己全身都颤抖起来,她觉得自己打任晓一个耳光的可能性都有。
任晓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馨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任晓的声音哽咽道,“我当时疯了!这么多年,我并不好过。要不是文栋原谅了我,留了下来,我真是生不如死。我得到了他的原谅,就像得到了你一半的原谅。”任晓的脸因为激动更红了,“这么些年,我蹲在自己铸造的监狱里,一直想着要给你赔不是,但是我没有这个勇气。今天终于见面了,上苍给了我一个机会,馨美,你能原谅我么?”任晓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馨美,想好好道个歉,却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慌气短,只能说出这几句干巴巴的话。
任晓离她这么近,馨美觉得任晓的手几乎要伸出来握住她的手了,情急之中她往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任晓仿佛是个巫婆。
馨美退了一步,任晓赶忙把手放回到裤缝上,双手紧握,仿佛怕一只手不听话地伸出去。
馨美看了看文栋,文栋眉头舒展,脸上除了宽厚的笑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并没有从文栋那儿感受到压力,文栋支持她所做的一切决定。她原谅不原谅任晓,看她自己的心意来定。
“我如果原谅了任晓,文栋心里自然会好过些。文栋心里已经很苦了!”她对自己说。
“馨美,我当时做那个事儿是一时冲动,但是不是所有的人在冲动下都可以做出那件事情,我的心里是有魔鬼的,你什么都比我好,什么都比我顺利。我前半辈子在嫉妒你,后半辈子在忏悔,甚至后怕,后怕我把你害惨,后怕文栋不要我了,甚至后怕你报复我,我经常半夜醒来,出一身虚汗。我一直想乞求你的原谅,文栋也想让我给你打电话,把一切都说开了,但是我一直觉得不配得到你的原谅,我举起了电话,又放下。今天,天意如此,让我们在此相遇。馨美,你过得好吗?”任晓声音颤抖着,因为她觉得自己都没有资格问馨美过得好不好。
是啊,多年不见,见面后只想问一句:你好吗?馨美想起了不知哪里的一句话,突然想哭,这句话突然把过去的恩怨情仇都要融化一般。是啊,任晓好么?难道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有恨么?难道她不怀念过去,不担心任晓,不希望她幸福么?尽管她心里有恨,她还是希望任晓幸福。
馨美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任晓,她看到了任晓眼里的可怜,她突然为她伤心起来,她第一次站在任晓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她是任晓,好朋友处处都比她强,她需要内心多么强大多么善良才能做到不嫉妒?
平时看不到任晓,从心底里恨她,现在看到她的脸,她的表情,她的伤心,实在无法对她横眉冷对。
“请接受我的忏悔!”任晓请求道。她背弯着,几乎把脸缩到脖子里,
馨美禁不住说道,“快别这样!”
但她说不出原谅她的话,似乎时候不到。原谅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
不能原谅一个人,却看着她受苦,也不是她想要的,往日的时光又浮现在面前,这个和她一起走过大学宝贵时光好几年的女人,和她一起从女孩变成女人的人,她不是坏人,不是一无是处,她曾经把宝贵的友谊给了她,她,只不过冲动之下做了一件坏事,可是,这坏事破坏性太大了,差点儿把她几年的辛苦付之东流,差点儿把她的饭碗砸了,任晓的心够狠,够毒!
“这些年,我一直在谴责自己,我罪该万死!我那么做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后果,只图一时的痛快。”任晓接着说。
馨美看着文栋,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变,脸儿舒展着,馨美突然看到,文栋的额头,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乌黑的发间已经有了闪烁的银丝,她心疼他了,这个为她牺牲很多却命中注定只能做她哥哥的文栋,她让他老了许多。
双胞胎中的一个女孩走到任晓面前,“妈妈,你怎么哭了?”
另一个走到馨美面前,“阿姨也哭了呢!”
馨美下意识地擦了一把眼睛,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两个宝贝同时问爸爸要面纸,爸爸的口袋里经常鼓鼓囊囊的,装了一堆给她们擦鼻涕擦口水的面纸。文栋掏出纸来,一张递给一个女孩子,“去给妈妈和阿姨擦眼泪。”
两个孩子把面纸高高举起,她们太矮了,只能等待着妈妈和阿姨蹲下;她们又很坚持,仿佛她俩不蹲下她们就永远等着。爸爸交给的任务,要给她们擦眼泪,一定要完成任务。孩子们的眼神,如此清澈而纯真,如此美好而善良。
馨美蹲了下来,抱紧了小丫头,眼泪模糊了双眼。就像拥抱着当年的任晓,也像拥抱着受伤时的自己。
“阿姨,你为什么哭呢?我经常看到妈妈哭,我问她,她说是想一个阿姨了,妈妈想的那个阿姨是你么?”
馨美闭上了双眼,把头埋在女孩的胸前,她恨任晓,也想任晓和可怜任晓,她一直以为文栋离开了她,她又剩下孤单一人,现在看到她有这么宝贝的两个女儿,又有文栋这么负责任的男人,她的心,她的担心,也放下了,为任晓放下了。
孩子很尽职尽责地为馨美擦了眼泪,馨美望着任晓,渐渐地,她的嘴角放松了起来,紧接着,嘴角慢慢地扬起,绽放着,她知道自己给了任晓一个笑容,她亲了孩子一口,朝任晓笑了笑,任晓的手立时伸了过来,仿佛早已等在那里。馨美的手却一直没有伸出去,她怕触碰那双手,仿佛那是一只魔鬼的手。也许,这个时候最理想的状态是扑到对方的怀里,紧紧相拥,但是馨美能对着任晓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任晓却不顾一切地握住了馨美的手,她握得那么紧,馨美的手不好意思挣脱出来。
两人的手握着,足有一分钟,含泪相望。
馨美最终还是慢慢地却坚定地把手抽了出来,任晓的脸有些扭曲了,“馨美,给我一个机会吧!”
馨美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较量,一个声音说,“看在她可怜巴巴的份儿上,看在我们多年友谊的份儿上,要不原谅了她吧?”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反抗,“为什么要原谅她,她罪不可赦!”不,她还没有准备好,她没有想到她俩会再次相遇,在此相遇。
馨美面上有些痛苦却又很真诚地看着任晓,“任晓,你和文栋你俩好好的,把孩子养大就是最好的,我祝你们幸福,永远幸福!”
她蹲下身,吻了孩子,“谢谢你为我擦眼泪,宝宝。”
然后她站了起来,泪光中和他们一家告别。馨美走了几步,回头,看到文栋和任晓一人抱着一个女儿,朝着她的方向看,她心里说,“祝福你们!”
他们一家的身影,就此定格在馨美的记忆深处。这次其实最让她欣喜的是,文栋依旧健康有活力,她为他高兴,她多年的心愿就此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走了很远,走出了文栋任晓的视线,她一手扶住了一面墙,身子微弓,把因为紧张而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她这个笨蛋,终究还是没有骂任晓一顿,也许怨恨下面是藏着仁慈的,这就是她自己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啊!她也最终喊出了任晓的名字!她祝任晓幸福!
任晓可怜的眼神又浮现在她面前,也许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会给任晓一个拥抱。
时间,真的会治愈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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