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少年

昨天，特开心。开心到什么地步呢？好像有间屋子，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爬满蛛网，长满青苔，满屋霉味。忽然之间，所有的门窗都洞开，千万道阳光射进来，长风直入，驱散所有的阴郁，代之以清甜的，飘着花香草香的气息。

活到四张，这样摧枯拉朽，打通奇经八脉般的快乐，还是头一回体验。在这纯粹，剧烈，酣畅淋漓的快乐里，我仿佛脱去了中年的皮囊，回到生命中最神采飞扬的时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干了什么呢？其实没什么，就是看孩子跑步。

昨天，儿子学校一年一度的fun run。校园里辟出块空地，各年级孩子穿着背后印有从1到70的数字的不同颜色的T恤，在空地上跑圈。每班都有自己的起跑点，义工家长们站在各自的起跑点上，每当孩子跑完一圈，就用黑水笔在他们背后勾一下相应的数字，并告诉他们已完成圈数。圈数对应奖品，10圈，一个太阳眼镜。15圈，把一个人送进jail（虚拟的，用橘色网子围出来的空地），20圈，dress down pass……以此类推。义工要鼓励孩子们继续奔跑，以获得更多奖品。跑足45圈的孩子将赢得全部奖励。

我是儿子班上的义工之一。上午十点半抵达。天气清冷，乌云当头，因早起飘的雨点儿，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香，和泥土散发出来的荷尔蒙般的香气。场地边上就是大操场，碧草青青，尽头站着几棵树，树形憨态可掬，有如童年。

开跑了。我就站在原地，等孩子们跑完一圈，在我面前停下，拿后背对着我，让我用水笔轻轻勾一下。勾完，我会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声Good job, keep on running！

不知不觉，我的嘴角就扬起来，眼睛也弯起来，再无法复原。红、绿、紫的T恤衫，风一样刮来刮去。满眼天真无邪的笑脸，满耳青苹果般的笑声。长发在风中飘舞，汗水在鼻尖闪动，每双眼睛都是星空，里面闪烁着灿亮的星辰。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好像由远而近的雷声，一点点轮廓分明。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心忽地哗啦一下，豁然洞开，洞开得有如自然，容纳了所有的飞禽走兽，森林旷野，从虫豸，到枯枝败叶。整个天地都落进了我胸怀。

那是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感觉。那是时光停止的感觉。那是永恒的感觉。

个体的生命固然终会老去，也终有一死，而青春本身，生命本身，却将生生不息，永不寂灭。

这就是为什么，孩子如此珍贵。因为他们是人类生命之树上最新的芽孢，是生命锁链上承上启下的链条，是希望中的希望啊！看到那样的笑脸，你怎么会忍心给婴儿吃三聚氰胺？你怎么会忍心用发霉的食物去戕害？你怎么会忍心让他们住在最破烂最危险的教室里，地震一来，最先殒命？你怎么会忍心在火灾开始时大喊“让领导先走！”，而让这花样的年华付之一炬？你怎么会忍心折磨他们，虐待他们，凌辱他们，贩卖他们，让他们成为魔鬼和毒瘤一样的教义下的人肉炸弹？你们全都是刽子手，全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啊！

善待孩子，是人性最基本的检验标准，是人性最基本的表征。戕害孩子的衣冠禽兽，愿地狱的永火为他们而燃！

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有个经典段落，是这么写的：

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人到中年，越来越强烈地感到，人生在世，最幸福也最积德之事，就莫过于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望生命，守望童真，守望生命之初那干干净净，清清朗朗，如朝阳，如星辰，涤荡一切丑恶的良善和单纯。

愿所有的孩子，不管黑白，不管贫富，不管强壮与羸弱，不管聪明与愚笨，都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奔跑，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