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弢: 小说《人间家事》系列 —— 狗狗旺旺 (一)

忘不了在北外的时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语七七级 —— 一张毕业照带来的回忆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国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学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帮”垮台、文革结束的第二年,经过中央45天教委马拉松会议,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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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弢: 小说《人间家事》系列  —— 狗狗旺旺 (一)

 

系列小说  《人间家事》

                                                         狗狗旺旺

                                                                                                   作者       金  弢

——   壹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建子的记忆里,许多事情、许多人物、许多人和物,都已褪色、都已逝去,唯有对旺旺的回忆、对旺旺的怀念,不但让他挥之不去,反而记忆日渐清晰。

建子跟旺旺似乎前世有缘,所以今世相聚是不约而合。去插队的头一天,建子进村脚一落地就在了旺旺的家门口,那个时候还没有旺旺,这里指的是旺旺后来的家。

五月的一天,大地吐新,地里的油菜籽儿已成了褐色,再赶上几个好天气,晒一晒,让菜籽儿收一收浆,就可以割了。为了防止菜籽儿脱落,就着露水,天刚蒙蒙亮就得开镰;大麦已披上了亚麻色装,等着收割,让位给迫不及待的早稻;只是冬小麦眼下正生机勃勃,只争朝夕地抽穗灌浆,它们年年都是最后一拨撤离。收下小麦插下最后一批早稻,一年中第一个农忙就算结束了。就在这样春机盎然的五月天,建子和其他知青一共 42 人,第一批来到了这个绕了一百多个弯儿才能抵达的山村插队落户。两辆超大的客车满载知青和他们的亲属停在了旺旺的家门口。

旺旺的房东,一户不平常的农家,是方圆十里的首富,据说是整个公社财大气粗的第一户。这么大的房子来回跑上十来个大队,恐怕也是独一无二。旺旺家不仅房子大,门口的空地也宽宽敞敞,两辆诺大的客车停在屋前绰绰有余。大队的领导李书记偕同几位别的队干部前来欢迎,还有每个知青的房东及家人来接领自家的知青,加上看热闹的村童老人,足足百把来人。人头攒动,挤挤插插一大广场,气氛好不热闹,不亚于一次大型的农贸集市。

这栋大房子是本生产大队七队铁匠的家。铁匠祖籍是外地人,他五岁随父母来本村谋生,建立起远近三四个公社唯一的铁匠铺。父亲去世后作为独生儿子,铁匠子承父业,家业发展得很旺,这也是狗狗旺旺的名字的由来,为了讨这个旺字的好兆头。

——   贰

铁匠的打鉄坊地处村子的中心位置,紧靠着七队的队部,是本生产队及邻队社员们人来人往的歇脚聚首之地,人气很不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到山村插队落户是一件新生事物,铁匠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刚来本村时读过三年小学,但心里很崇尚知识,很愿意跟知青打交道,每次都会津津有味地听着知青讲述城里的新闻,所以对自己队里的知青建子更是热情有加。建子来后不久,很快就成了铁匠家的常客。有一回遇上大雪封山,生产队里不派农活,勤快闲不住的农民进山搞私有去了,上山砍茅草卖给收购站,一整天的苦活儿下来也能挣个四、五毛钱,对农民来说,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尤其是当天就有现金兑现。很多农民家里除了到年终分红外,一年到头几乎看不到现金,就是厨房里缺这缺那的,也得等着老母鸡下完蛋,手里捏着刚从鸡肚子底下掏出的热得烫手的鸡蛋去供销社换上一斤盐或半斤酱油。今天没活干,建子照例成了铁匠家的访客。

当年,铁匠的父亲因为终年四处奔波,游民般地翻山越岭,走村过庄揽活,常年生活居无定所,所以就生了他这么一个儿子。或许是为了给祖辈做补偿,铁匠现在安居乐业,一生便生了五个儿子,每隔一两年一个,站成一排,就象他家的楼梯,间差有序。家里造的五间大排房,足足 30 来米长,五个儿子将来到了成家立业时按人头每人一间。眼下儿子们都十多好几了,一个一个地成了壮劳力,铁匠铺人丁兴旺、家业后继有人。今天建子的到访还有另外一个名目,现在铁匠家的房子造好了,就是家里还缺一条狗,听说邻村的里坞大队妇女队长家里下了狗崽,铁匠家的三小子雪勇,一个十八、九岁的壮小伙子,拿了五斤米带着建子去挑狗。

狗娘一窝下了八个崽,它仰躺在狗窝里,尽展着两排整齐的、被狗崽叼得通红的奶头,不安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建子他两个陌生的不速之客。狗崽们毛发金灿灿一色,建子因为自己小时候爷爷养过一条德国猎犬,所以狗毛偏好黑色,于是悄悄对雪勇说:怎么都是黄的。雪勇贴近建子的耳根嘻嘻一笑:黄狗肉好吃。挑狗时,雪勇要捡大的挑,建子说,大的不一定就好,有的狗刚生下时不大,但会后发涨的。并且挑狗要挑聪明的。建子问房东还能认得出八条狗的排行吗?房东回答,头里生下的三只还认得,其他五只就不知道了,说着指给建子他们看哪三只是头生的。建子对雪勇耳语:我听人说,一呆二笨三鬼灵,狗也一样,我们挑只老三吧,你不也是老三嘛。两人满意地挑了老三,兴冲冲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把旺旺抱回了家。

从那天起,建子的生活中就多了一件事,他隐约地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每天都去看旺旺一次,旺旺可是他亲自挑回来的呀,就象自己家里的小孩一样,不是每天去看它一眼一定会想它的。建子来乡下都半年多了,跟当地的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很快打成了一片。还有,他不同于别的知青,他是极难得的个别高中毕业生,因为十年文革期间中学几乎没有招收高中生,所以他比其他的知青年长三岁,个头也高,在队长和社员们的眼里显得更为成熟懂事。来到生产队不久,建子主动向队长请缨,称自己是高中毕业,在文化知识方面有什么用得着的事情,他很愿意帮队里干点什么。就在把狗抱回家的拿天晚上,建子照例晚饭后来到生产队。队长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宣布: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来到我们农村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是知识青年是有文化的难得的人才,我们应该重视他们,好好利用他们。我们生产队的工分账本总是问题不断,经常为了工分记多了记少了吵个没完,我们不改变这种现象会影响广大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必须改变。经队委会讨论决定,从明天起由建子来记工分,他是高中毕业生,文化高、算术好、又年轻、记性好,大家可以尽管放心。工分上如有什么问题当天晚上就同他问清楚,不要屁点儿大的事情老上我家去找我。社员们齐声 “哦” 了一声就算赞成通过了。

——  叁

事实上让建子当记工员不仅仅因为他是高中毕业,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也是队长换记工员的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其中更重要的原因队长虽然嘴里没说,但大庭广众下人人都是心照不宣,那就是队里不管是哪个家族的人来记工分,队里总会有另外家族的人不放心,谁都害怕并时时提防着有人在工分册上做手脚。这是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谁都心知肚明。农民这么计较也是人之常情,农活那么苦,哪怕为了一分钱也会争个面红耳赤。人可以想想,七分钱都能买半斤酱油了,而且炒菜时能放点酱油算是高档享受了,能不看住工分吗?大家经常是有意见没法说出口,那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撕破了脸,否则明天怎么一起干活?但每到晚上记工分时,个个谨慎小心地盯着工分册,每一天每一个数字都不会放过。现在让建子来记工分大家没有争议,是因为建子是城里来的知青,是外乡人,跟谁都无亲无故,不参与家族帮派之间的是非之争,他是中立的,是大家可以尽管放心的人选。

建子的家境也是个苦出身,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父亲工资又不高,母亲总要为一家人的伙食费精打细算。他忘不了小时候母亲总是把一个月的工资分成上半个月和下半个月来安排,不到月中就会到米缸里摸一摸还剩多少米,要事先估计一下后半个月的粮食能不能吃到月底,所以建子从小就懂得了钱的重要性。当队长宣布完毕,建子当即表态,他一定会认真做好这份工作,同时希望大家监督着他,如果有什么差错及时提出,趁着记忆犹新及时纠正,也希望大家晚饭后时常来生产队,看牢自己的工分。

中学期间学生时常要下工厂学工,建子知道工人是拿单位工资的。到了农村后,建子悟出了农民不同于工人的经济分配原则,从而也充分理解了为什么农民如此计较工分的道理。在工厂,如果某个工人加了工资,这不会影响另一个工人的收入,因为每个工人的经济收入是直接与国家发生关系,他人涨了薪金,只是国家付出多了,别的工人即使没涨工资,但收入也不会减少。然而农民不一样,他们的分配关系是建立在彼此相连共同分配的基础上,一个生产队年终的总收入为全体社员所有,在这个总收入的基础上,根据整个生产队全年所有社员的工分总和进行分配,平摊成每一个工分的所得值,这意味着,一个人若是多得了就等于别的人就会少得。

一个正常的全劳力一年能挣到四千工分左右,农闲时男的全劳力是 10 分工,女的全劳力 7 分工,碰上农忙加班加时,男的可以拿到 13 分,女的可以拿到 9 分。除了冬天大雪封山队里没活,或因个人家里特殊重大事情外,农民一年到头都会坚持出工,即使病了,只要不是病得住院开刀,出工都不会落下。农民的口头禅:不做是没得吃的。

这样,生产队用一年中所卖掉的稻谷及农副产品所得的总收入除以全队工分的总数,得出本年度每一工分能折合成几分钱。建子所在的队拥有诸多的优势,每一工分能分到一毛钱以上,别的队最多也就八、九分钱。所以,如果哪个社员计多了工分,那么队里工分的总数就会增加,这就意味着工分的平均值在下跌,其他的社员会因此蒙受损失,因此每个社员在管牢自己应得的工分外,还得看住别人不能多计不该得的工分,以维护自己的利益。说农民在经济上有狭隘性,这就是一个方面,是基本的分配制度使以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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