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五十年代末出生在台湾高雄一个大家族。姐妹五个，她是居中的老三，母亲家族是台湾本土人，因为经历了日本统治时期，所以会讲流利的日文和台湾话。父亲小时候随爷爷从福建迁居台湾做生意，后来在中学遇到母亲，战胜了双方家庭反对本土和外省人通婚的干扰，有情人终成眷属。家里有一些田地租给别人耕耘，平时家里的日常生活靠父亲开的一个小作坊维持。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父母一直希望有几个儿子，但是事与愿违，一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儿. 母亲的脾气随着一个个女儿的降生日益变坏。爸爸忙着作坊里的工作，回到家里就喝白酒抽大烟。小鱼是五姐妹中个头最矮的, 鼻子上总有擦不完的鼻涕. 两岁前头发稀少，后来头发从算长出来了,却是两边少中间多的飞机头型. 两个姐姐出去玩从不带她，并且在人前不承认她。两个妹妹长大后也不喜欢理她。为了争取爸妈的爱，小鱼总是抢着做家里的事情。爸爸好像视而不见，妈妈对她做的事会挑三挑四，碰到生气时劈头盖脸地甩她几个耳光。小鱼总以为自己只要做得更多些更好些，就会得到家人的欣赏和认可。
小鱼十五岁时政府征购了父母的田地用于开发商业区，小鱼父母一夜之间成为富翁，便决定举家移民美国, 定居在北加州的硅谷, 买了一幢五居室两层楼的大房子，楼上的主卧室属于爸妈的，另外有两间大房间都带有自己的洗漱间，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挑选走了。楼下是厨房，客厅，一间没有门的大房间，前住户作为办公室，小鱼父母用作家庭公共活动室. 还有一间靠近车库的小房子，前住户当成储藏室，尺寸大小刚好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书桌，就成为小鱼的住房，厕所是楼下的家庭公共厕所，请人加了个淋浴让小鱼使用. 隔壁是洗衣房，洗衣烘干机运转时很吵, 但小鱼不在乎而且挺开心的，她喜欢那种关上门就是自己独立空间的感受，她几乎不去二楼，除非爸妈或是姐妹叫她拿东西上去.
小鱼的家离她上的中学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她每天提着自己做的午餐包，低着头一路快走到学校。一天她遇到个叫小青的台湾来的女孩，和她是同年级，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有个星期天，小青邀请小鱼和她的全家去基督教堂参加礼拜, 小青嘱咐小鱼要穿戴整齐。小鱼带着新奇的心情走入教堂，里面灯火辉煌，台上许多男女纵情高歌，小青在小鱼耳边轻声说：“你可以跟着唱，很快就学会的。” 果然没有几分钟小鱼可以跟上大家一起唱那些重复的词句，在小青鼓励的眼神下，小鱼放开嗓子和大家一起纵声高唱 “感谢天父，你爱充满在这地，感谢天父，你赐下独生子, 感谢耶稣 你为我们舍命, 感谢圣灵 你时刻与我同行……”,小鱼突然热泪盈眶,，一种无比的温暖贯穿全身, 她张开心扉毫无保留地投入耶稣的怀抱。从此她每个周日都要去教堂，半年后她得到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
小鱼的父母在到了美国的第二年开了个三明治店，家里五个女儿都要轮流去店里帮忙。小鱼自然又是做事最多的，姐姐和妹妹们一有事就让她替班。小鱼一般都会接受，但绝不接受周日上午的班，因为那是她去教堂的时间。第一次提出要她周日带班的是大姐，小鱼以从来没有的坚定话语说：“不行，我要去教堂。”在场的爸妈和大姐都愣住了。接着爸爸呵斥地说：“教堂有那么重要吗，给你吃给你喝还是养你呀？” 小鱼脸涨得通红，愤怒的眼睛噙满泪水说：“我什么都谦让你们，就这么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们阻拦我，我现在就离开家永远不回来。” 妈妈见状忙打圆场，从此周日的教堂活动日是属于小鱼的，家里谁都不敢乱碰。
小鱼高中快毕业时，在教堂里遇见一个叫阿文的和她同年的男孩. 阿文是台湾来的，生性腼腆，说话时眼睛低垂，声音弱弱的。每次教堂主日学和讨论课完后的午餐时，他都是最后取饭，小鱼也几乎在他前后，时间久了两人从互相点头到简短的对话. 终于有一次阿文涨红了脸问小鱼：“你要不要课后一起去图书馆？” 小鱼只觉得心在狂跳，红着脸回答：“我每天下课都要去家里的三明治店打工。”阿文体谅地说：“我明白，没关系，我们每星期在教堂见面也很好。”
到了申请大学的时候，阿文问小鱼选什么专业和学校，小鱼说：“我选会计学，我好想到其他州读书，但是我父母说不愿意承担外州学费和住宿费，让我住在家上本市的大学。” 阿文听了双手抱住头低头不语，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抬起头看着小鱼说：“我拿到了蒙大拿大学和本市大学机械工业的录取书，我本想你如果留在本市，我也留下，今天知道你这么向往去外州读书，不如我们一起去蒙大拿大学, 那里虽然比较偏僻，但是消费会低很多，只是冬天很冷，你能忍受吗？” 小鱼听得双眼一亮，但紧接着又暗了下去，叹口气说：“我不怕蒙大拿的学校偏僻和那里天气寒冷。只是我爸妈不会让我去的。” 阿文说：“小鱼，我们结婚吧，我们俩都十九岁了，我早就认定要和你厮守一辈子。如果你是我太太，你和我走是理所当然的，你的爸妈没办法反对。我有全额奖学金，我还会再打一份工，把你的学费也赚出来。你同意吗？” 小鱼的泪水喷涌出来，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小鱼喜极而泣地说：”我愿意，我愿意。” 小鱼在没有爸妈和姐妹的支持，却在教堂牧师和教友的衷心祝福下成为了阿文的新娘，随后像出笼的小鸟欢快地和阿文去了蒙大拿.
小鱼和阿文的四年的大学和夫妻生活过得好开心，在学习和工作之余，两人抽时间去旅行，参观冰川国家公园，黄石公园，参加教堂组织的叉角羚羊和麋鹿狩猎活动. 四年过去，两人顺利地完成了学业。接下去的找工作并不顺利，主要是阿文的机械专业很难在蒙大拿找到合适的公司。小鱼虽然找了份会计工，但薪水不高。半年过去了，眼看着积蓄眼看就要见底了。两人商量后，决定投简历给硅谷的公司，不到一个月，两个人分别找到对口的公司，而且薪水都比他们想到的还高。离别蒙大拿时，小鱼和阿文请人帮忙在他们住的宿舍门口拍照了张紧紧相拥的照片，然后在打印出的照片下留言：主耶稣是我们爱的见证。
回到硅谷安置好新家，小鱼和阿文回到他们相识，结婚的教堂，不仅参加周日活动，而且加入晚间学习，并且主动承担一些教会的义工。这些年来小鱼没和爸妈，姐妹联系互相来往，也没觉得有什么损失,只是有时很不解，为什么父母对她那么薄。
又是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小鱼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儿子文强两岁半，女儿文英一岁。小鱼在公司升任财务部经理，倒是阿文前后被公司辞退过三次。人变得沉闷，话说得很少。小鱼里里外外忙工作，孩子和家里的事，还要帮助阿文改写简历，鼓励和帮助他准备工作面试。阿文对几次的失败身心疲惫，有一次说：“我好累呀，不想上班了。” 小鱼听了沉默一下，然后牵着阿文的手走进那间没有窗子的厕所，阿文刚想打开灯，被小鱼阻止了，小鱼握着阿文的手说：“阿文，这屋子好黑，黑得我们看不清彼此，对吗？”小鱼感觉到阿文在点头，她放开他的手，点上一炷蜡，屋里被红黄的蜡苗照亮，小鱼又拉起阿文的手说：“从前我一直走在黑暗中，直到我的朋友小青把我带到教堂，主耶稣成为一盏灯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了世界。后来和你相遇，我们因为你的勇气和主耶稣的帮助，给了我一个如此完好的家。你不能放弃努力，我也不容许你放弃，我们还有孩子要抚养，我会努力支持你。我的薪水已经够维持全家的基本生活，你随便找个工作就行了。” 阿文感激地将小鱼揽在怀里，心里默默地说：“你就是我的主！”
从此这间没有窗户的小厕所成为家里解决思想和行为问题的地方。小鱼特地在一面墙挂上主耶稣的头像，同时洗漱台上有蜡台和火柴。小鱼从来不会像她的父母那样高声叫骂或是拳头相对，总是有声细气地讲解着她的道理，并且将一切优点和功劳都归于主耶稣。儿子文强和女儿文英从两岁半开始由于各种状况被妈妈带进这个厕所谈话，例如拒绝喝牛奶，把玩具乱扔，不认真听妈妈讲故事，到点不睡觉……,总之不按照妈妈的话去做，就不会成长为好孩子，要对主耶稣忏悔。
到了青少年的青春反叛期时, 两个孩子的表现很不一样，文强仍然听随妈妈的意见，进厕所谈心。文英则表现了剧烈的反抗，坚决不进厕所。小鱼意识到孩子们已经不再是幼儿，开始有自己的思想意识了，她希望给予他们最好的教导，以免他们走弯路。因此她采取利用晚餐时和大家讨论各种话题，一方面探测孩子们的想法，另一方面对于偏离方向的苗头及时予以纠正。一次讨论的话题是同性恋，阿文说同性恋有天生的，是身体里某种化学物质引起，小鱼不满意地斜他一眼，然后介绍罗马书,哥林多前书,约翰和箴言对同性恋的否定，讲完后看大家的反响，文强小心翼翼地依附妈妈，文英想了想说：“加州有个州长的爸爸被人指责是纳粹希特勒派的，那个州长解释说他爸是那种好的纳粹希特勒成员。是不是同性恋也如此哪？” 阿文听了扑哧笑出声，抬眼看到小鱼怒目圆睁，忙说：“你妈说的对，你们要听她的活。”
文强自小就喜欢在厨房帮助妈妈烧饭，到了高中时经常按菜谱试做各种菜系。到了申请大学时，他说想学烹饪并且希望有一天能到法国深造。小鱼说：“你一个大男孩，应该进入高科技电脑软，硬件专业，做饭那种事是女孩子干的。” 听话的文强二话没说选择了电脑软件专业。到了文英申请大学时她索性说对专业没有想法，随便填了个经济专业。有一点两个孩子是一致的，选择去南加州上大学，即可以远离家门，又享受本州学费。送文强去学校时，文强对妈妈感谢万分地拥抱再见。 送文英时，在大学门口文英说你们不用进去，我自己收拾房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入校门。
文强大学毕业后顺利在硅谷的高科技公司找到工程师的职位，按小鱼的要求住在家里。文英大学毕业在南加州找到工作，住在那边。一年后的一天文强晚餐时突然宣布：“我今天在公司辞职了。我已经联系好法国最高等烹饪学校，我要去那里学习一年半，学校提供给我实习工作，同时有一对法国老夫妻邀请我免费居住。我主攻甜点，学成后希望自己开一个糕饼店。” 小鱼震惊，差异了几秒钟想开口说话，文强举起手制止她，接着说：“妈，你听我说，我很爱你和敬重你，你是个强势和成功的人，你希望为儿女按你的想法走你认为的阳光大道，但是，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没人能代替。我大学四年的学习选了许多专业以外的课程，包括历史，哲学，经济，心理学，社会学。意识到我从小被教导着无条件地听话，顺从和服从，我一直是以你的标准为标准，忘却了我自己的思想和意志，我把自己交给你控制和领导，我一点都不快乐。你可能把自己和主耶稣混在了一起，其实那不是一回事，主耶稣给我力量，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选择去实现我的梦想，请理解我和支持我。” 说完，文强起身拥抱了妈妈，回去自己的房间。
小鱼无言地呆坐在饭桌前，阿文走到小鱼身旁坐下，胳膊环绕着她的肩膀，轻声地说：“孩子们都大了，随他们去吧，你管我这个老伴就足够了吧？” 小鱼迷茫地看着阿文, 大脑一片空白，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