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现象我觉得很有趣,很感动,甚至很奇怪:如何去解释甚至是童年过的很凄惨的人,当他们回想过去的时候,都会露出某种微笑?是的,是的……人们是如何做到总能把美好的回忆收藏起来。”
《童年》收录了法国漫画家桑贝众多以“童年”主题创作的漫画,还附有一篇长达4万字的访谈录。怎么说呢?我非常羡慕这位名叫马克·勒卡尔庞蒂耶的采访者,这篇访谈美妙极了。
关于桑贝的童年,他自己的总结是:“我的童年一点都不有趣。”
事实上,他的童年不仅不有趣,简直可以用悲剧来形容。父母之间硝烟不断、负债累累以及像逃跑一样频繁的搬家,是他童年最为熟悉的剧情,而孤独、焦虑、自卑、羞辱,是他最熟悉的感受。
他的养父是个推销员,每天骑着自行车到郊区的小卖店里兜售各种肉罐头,遇到生意好的时候就独自去小酒馆喝酒,回到家则跟老婆吵架,见什么砸什么……
至于母亲,他说他的整个童年就是听母亲指责他的养父除了他那份可怜的小差事找不到其他的工作。“母亲经常有句话挂在嘴边,我可以用波尔多口音学给您听:‘来,过来,让我赏给你一巴掌。墙会赏你另一巴掌。’她的耳光扇的那么用力,我的头撞到墙上,就像一共吃了两记耳光一样。”
在谈论这些童年往事时,他说法的方式里有一种属于他的漫画的超然气质,轻描淡写,笑中带泪,不抱怨,不解释,因为生活就是如此,有些痛苦无可抚慰,但终究是过去了。“我的父母真的已经尽了穷人家长所能尽的义务。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埋怨,一秒钟也没有,但我看到小伙伴的妈妈拥抱他的时候,我的心都化了。”
所以,当他开始画画的时候,他想画幸福的孩子。“我很清楚我对童年的印象完全是虚假的。我千方百计逃离我一点都不好玩的童年,显然我会去美化那些我能想到的,梦寐以求的童年时光。"
在他的笔下,男孩总是戴贝雷帽,穿格子西装,女孩瘦弱修长,扎着马尾辫,穿着碎花裙子,有美丽的侧影。总体来说,他们欢乐,淘气,喜欢恶作剧,但有时候又显得忧伤,愤怒、哭泣,恐惧,或者独自对着茫茫大海沉思。
我只教训了6个,哪两个在演戏?
他又做了什么?
总体来说,一个孩子所可能能面临的情境,他似乎都看过,懂得,想像过,并最终画出来。
他说,他喜欢画这样的画,“我试图去想像一个孩子会怎么想,想什么不想什么,他是生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等等。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并没有任何依据。把我自己的感受放到一个完全天真的人物身上让我觉得很好玩。”
父母带着两个孩子拜访朋友一家,大人们握手,寒暄,喝下午茶;孩子们自成另一个世界,另一桌下午茶。
小孩子哭哭啼啼地跟着父母去拉小提琴,一曲终了,所有的大人都泪如雨下。
妈妈在厨房忙碌,几个孩子在花园里玩,满地的玩具,自行车随随便便的扔在一边。
这些都是他未曾得到,梦寐以求的童年。他在访谈中提到童年时最大的渴望,就是一辆自行车。他还曾经做梦都想拥有一件翻袖口有袖扣的衬衫。“我更幻想,非常希望拥有一个平静的家庭生活。”
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奇迹”。“我们拥有很多东西,只是那些都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那个不可言喻,难以言表的东西,那就是奇迹。”
“就像一见钟情,就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友谊或者恋爱的感觉。我觉得人之所以能活下去,是因为只有奇迹才是至关重要的。”
在他的童年时代,广播曾经是他的奇迹。通过广播,他可以逃离现实,可以幻想,去想些别的事情,去爱一些人。“五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偶尔听到雷范拉图乐队演奏的一支曲子,我坚信,正是这个音乐,如此欢快,让我面对一些非常紧张、难以控制的境况时活了下来。”
后来,他通过画笔,为无数人的庸常人生创造哪怕是小小的奇迹。他的漫画就像是人类境况的永恒的镜子,大大的世界里,渺小的人类苦苦追寻着某种东西,但又不知道所求为何物。而桑贝,正如马克·勒卡尔庞蒂耶所说,“以其天赋为媒介,给予人们温暖和慷慨。他从不随意评判别人,他宽恕浮夸自大的人,安抚心怀歹念的人,甚至有点小小羡慕那些幸福快乐的人,但从未将他幽默感强加于人。”
这位采访者观察到,桑贝的漫画里,总有一些忘记了自己年龄的大人。就像这位在海滩上自以为是飞机的中年男子。
“不如说他们允许自己有那么一会儿逃离现实。就好像给自己吸了氧……”
“他跟您像吗?”
“也许吧。如果算是的话,那也是一种对自己缺点自嘲的方式。一种想要逃离现实的笨拙尝试。”
童年,对桑贝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马克·勒卡尔庞蒂耶换了一种问法,“如果有人跟您提起波尔多(桑贝的故乡),您有什么感受?”
他的回答是,“波尔多的公园,那里有很多树。很多植物,也有不少垃圾。而且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当我们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而这个,就是童年之所以最美好的理由之一,想着有朝一日,一切都会变得很好。而且,我们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