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线木偶

职业: 外科医生 业余爱好: 旅游, 文学, 京剧, 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怀旧散文,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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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童年时代,每到春节期间,市鎮中心的庙场上就有各种艺人前来卖艺,有杂技,有变戏法的,最为我喜欢也留下童年时最深印象的是牵线木偶。现在的年轻人估计看到牵线木偶戏的不多,记得我六 岁那年镇上来了一个牵线木偶的班子,总共只有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还有一条大黄狗。年纪大一点的是小女孩的爷爷,年经的是一对夫妻,也就是小女孩的父母,他们是坐着一辆驴车来的。做牵线木偶戏时要搭个台,台的后面围了一个布幔,表现的人就站在布幔后面的凳子上牵着手中的线,木偶就在台上随着牵线人手的动作就象人一样表演;台上还有一个人击鼓敲锣拉胡琴,他们表演的是当年常见的京戏,布幔后面的人一边牵线,一边还要唱和唸白。那些木偶大概有将近一米来高的样子,穿着打扮就如京戏舞台上的各种角色。演的戏目很多,但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看的是武打戏,在锣鼓声中,那些木偶在台上各自操着随身兵器,跌打滚爬翻筯斗,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实在有趣。系在一个木偶身上的线多至36条,一般的也要十多条,所以木偶可在操作者的手中做出各种动作,就如活人在那里表演一样,栩栩如生,操纵木偶的艺人技巧之娴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这家木偶艺人白天在庙场上演出,晚上就睡在帐篷里,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又有小孩子,这让庙场后面白云观的王道士起了恻隐之心,于是来找我祖父商量,请求让他们借两间房安身,我祖父一口答应,并叫管家把大门旁边的两个夹厢借给他们住下来,又叫乡人把驴子代为养着。这 样这一家就每天早晨出去表演,下午演出结束就回来,整理那些木偶上的绳子。这个时候我也会去他们那儿仔细看看那些木偶,有时也试着想牵牵那些绳子,却发现很难的,不过那小女孩倒还能操纵几个小木偶做出一些动作。

      我家虽然是个大家庭,但与我同龄的玩伴却很少,现在来了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特别令人高兴。这小女孩的父母叫她小喜子,长得活泼可爱,一张圓圓的脸上嵌着一对大大的黑眼睛,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窩,很讨我们家人的喜欢。小喜子也喜欢跟我一起玩,一直跟着我小哥哥小哥哥叫得不离口。小女孩也会唱好几出京戏,这让我那位喜爱京戏的三叔公大为高兴,常把她叫到他家与他的宝贝女儿紫薇(关于紫薇,读者若有兴可看拙作“紫薇”一文)一起表演,偶尔三人还会一起粉墨登场客串一出,博得看的人阵阵喝采声。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雪,第二天雪仃了,我与小喜子在场上扫了一小块地出来,在上面洒了些谷子,并且用一根竹条撐起一个筛子,竹条下端系上一条细绳子,我们就远远地牵着绳子的另一头,只要有麻雀儿进去啄谷子,就把手中的绳子一拉,那雀儿就被罩在筛子里了,于是小喜子笑得脸上乐开了花。我俩用一根细绳缚住雀儿的一条腿,小喜子用谷子喂它,可是不管我们怎样努力,小雀儿却无论如何不肯吃食,此时我母亲的小丫头走过来告诉我们,说麻雀这种鸟儿一旦被逮住是宁可饿死也不肯吃食的,看着那雀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喜子就把那麻雀放了。

      有件事令我终生难忘,我家后门口有一个池塘,冬天结了冰,我们常去冰上蹓着玩;哦,我还忘了说,小喜子她们家那条黄狗开始时对我并不友好,不时还会朝我吠几声,但不久就与我很友好了,无论我们到那儿它也一步不离的跟着我俩。平时我去池塘冰面上蹓只敢在池塘边上,那天不知怎么忽然滑到池塘中心去了,不曾想那儿的冰层很薄,我刚到那儿就陷了下去,这时旁边除了小喜子外,一个人也没有,小喜子也吓呆了,突然那条大黄狗飞快地向我奔来,用嘴啣住我的上身衣服把我从冰窟窿里拖了出来,总算检回了一条命;从此以后家里人就再也不许我去池塘边了,对小喜子和那条大黄狗也更加喜欢了。我三叔公一则看小喜子很可爱,又会唱京戏,另外也想给小紫薇找个伴,所以托我母亲探探小喜子父母口气,看能不能让他收养小喜子。我母亲先问小喜子,说喜欢不喜欢一直与小哥哥在一起,小喜子听了很高兴,我母亲 又加了一句,说与小哥哥在一起就不能与她父母在一起了,小喜子一听就大哭起来,我母亲一看这样子,而且估计她父母也不会舍得把他们的独生女儿送给人家,那怕是送给富贵之家,于是就劝三叔公打消了这主意(从紫薇后来的遭遇,我想当年幸亏小喜子没有留下来,否刚很难说她也会逃脱如紫薇同样悲惨的人生)。因那条大黄狗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母亲想留下它,小喜子 父母倒也答应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正月半,我们故乡一过正月半,农家就要准备春耕了,庙场上一下就冷落了起来,小喜子家也要回老家去干农活了,他们向我母亲说了离开的日子,我母亲怕我舍不得与小喜子分开会哭闹,所以吩咐家中人不许向我提起此事。我平日早晨睡懒觉,往往要媬姆哄好久才肯起床。小喜子她们家离开的那天,我却一反常态,一早就醒了,醒来一看,我盖的被子上躺着一个小木偶,那个小木偶是小喜子她爸教她练习操作牵线用的。真是心有灵犀,我知道准是小喜子走了,于是大哭起来,穿上衣服就要出门去追,底下人没法,只好搀着我的手匆匆赶出门去追,追出镇子老远,远远的看见前面驴车上坐着的小喜子,小喜子的脸朝着我们的方向,那条本来拴牢的大黄狗也不知怎么自己咬断了皮带,就蹲在小喜子的旁边,眼看追不上了,带我去的人才硬把哭个不仃的我抱回家。

      第二年春节,我满怀希望地每天去庙场上看小喜子她们家有没有来,可是让我非常失望的是非但不见小喜子的踪影,连牵线木偶的班子也没有一个。此后不久我们家就迁到城里了,有时在我家附近的城隍庙对面的空场上偶然也 能见到木偶戏班子,可惜每次都未能见到小喜子一家。而此后不久,城隍庙被拆盖了市政府大楼,于是再也没见过木偶戏了。到了文革期间,除了八个样板戏外,什么戏曲文艺演出都没有了,更不用说不登大雅之堂的木偶戏了;而小喜子送给我的那个小木偶,我一直珍如拱璧,可惜也在那场文化的浩刼中被红卫兵小将们在抄家时连同我家的藏书以及所谓的封资修物件一起葬身火海。不过那位摆旧书摊的大姐姐(关于这位大姐姐请看拙作“夏日黄昏”)送我的那本“木偶奇遇记”却侥幸逃过了那阵刼难,一直留在我身边,每次当我看到书中名叫匹诺曹的木偶那可爱的形象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这位大姐姐和小喜子来,可惜她们如同昙花一样,在我童年时代一闪而过,此后再也未能相见。

      九十年代初,我去北京潘家园,见到一个摊位上有一整箱木偶,于是又唤起了儿时的回忆,就想把它们买下,不过当年还没有快递,而这么一大箱东西也无法托运,只好怏怏离开。后来我有次去泉州,在一家店里买到两个布袋木偶,但那与我小时见到的木偶相距太远了,它们实在太小了,不过也算圓了我的木偶梦,所以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两个布袋木偶一直还珍藏在我故乡的书橱中。不过木偶戏却巳数十年未见其影了,听说现在有些地方又有木偶剧团在演出,而且还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但在当今社会娱乐多元化的情况下,木偶演出衰退的趋势是不太可能逆转,其人才队伍后继无人的窘况估计也很难改变;多年来每当回忆起我的童年时代,那栩栩如生的木偶表现时常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活泼可爱的小喜子和慈爱的大姐姐的形象也更加清晰起来,令我思念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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