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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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纸。我收藏糖果纸是跟我小姨学的,小姨比我哥只大几岁,初中之后就读无锡师范,学校放假时常来我家。那时的小姨还是一少女,收藏不少糖果纸,夹在书里,一页一张,平平整整,温馨美丽。于是我的糖果纸也夹在书里,那本书叫王杰日记。待最后一页也夹满了,书变的鼓鼓涨涨,并飘散浓郁的果味芳香。小的时候,糖果是我们主要的零食,大人用糖果哄孩子,亲戚走动,伴手礼也是几颗糖果。记得我乡下巧宝阿姨每次来城里,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就是三颗糖果,我们家仨孩子一人一颗。糖果放在烟酒小店的玻璃罐里出售,那玻璃罐斜斜的立着,大口的罐盖,一分钱一颗,营业员用一只长长的夹子,从里面一颗一颗取出。糖是硬糖,以果味为多,我收藏的糖果纸多为菠萝,桔子,香蕉,苹果,桃子的图画,不少是重样的,双面打了蜡质,摸在手上涩涩的。有时糖果攥手里久了便烊化,淌着稀软的糖浆,沾在糖果纸上,也沾在王杰日记里。尽管在吃糖时,我总将糖果纸仔细舔净,还是有几页书前后粘连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后来有了软糖,软糖对于我们是一种奢侈,那糖果纸也格外珍贵,记得起来的有咪咪软糖,大白兔,米老鼠,红双喜,都是奶味的,有一层米纸裹着,那糖果纸因此比较干净,然最高级的是玻璃纸软糖,糖的口感筋道耐嚼,有牛皮糖的弹性,如高粱饴。到了玻璃纸的年代,我对这项收藏已经淡漠。后来那本书里开始出现老鼠屎和蟑螂卵鞘,再后来那些糖果纸连带王杰日记都不知了去向。

在小姨的书里,我清楚的记得,最后一页收着一只漂亮的五彩长颈鹿,颀长的脖颈,叉立的四肢,是用糖果纸折成细条编织而成的。我曾经试图用自己的糖果纸模仿过,但终究没有能够编织出那只长颈鹿来。

蝈蝈。蝈蝈在无锡人口中叫得十分亲切,称之“叫哥哥”。入暑的时候,街上来了卖蝈蝈的,远远听得嘈闹的鸣叫,成百上千的蝈蝈齐声歌唱,高傲并欢乐着。嘹亮的歌声肆无忌惮,响彻云天,掩耳方能靠近。笼子堆起高过人头,卖蝈蝈的深埋其中,吃力的探出一颗脑袋来,向路人招揽生意。父亲每到这时都会买一笼蝈蝈,挂在家里。

我童年的夏天与蝈蝈声为伴,日子悠长而又单调。蝈蝈笼子用竹篾编织,如袖珍的房子,放在手心轻轻托起。那房子没有出入的门,亦不知这蝈蝈是怎么进去的,自打蝈蝈进了这房子,就没打算再让它出来,三维空间不过数寸,犹如紧闭的牢房。看着蝈蝈在里面上下左右攀爬,心中总有一丝丝的困惑。然而蝈蝈不在意,既然来到我家了,就为我家忠实的歌唱。蝈蝈在笼子里振翅歌唱,短促的??声连成一串,清亮而又单调,唱累了便歇,歇够了再唱,从早到晚,周而复始。我用毛豆,冬瓜喂它,观察它用两片嘴钳交叉着将食品送入口中。蝈蝈穿着绿衣裳,柔软的腹部一起一伏,头顶两侧的触须,带倒钩的肢足透过竹篾突出笼子,伸手便可触及。

蝈蝈过了八月就不叫了,行动变得迟缓,到了九月,我们用棉布围在笼子上,给它保温,试图延缓它的生命,但后来食也不进了,到了九月蝈蝈死了。记得我们最后一年养的那只蝈蝈,到了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母亲说趁还活着,把它放了吧。我们几个孩子,托着那笼子一直走到惠山脚下,扯去竹篾,将那只被我们称之“叫哥哥”的蝈蝈放走了,指望它能找个过冬的地方睡上一觉,明年醒来再来我家。

蟋蟀。蝈蝈走的时候,蟋蟀来了。入秋时节,天气凉爽,城市的墙角瓦砾深处传来了蟋蟀的鸣叫,有一阵没一阵的,清亮爽朗。人说,促织鸣,懒妇惊。懒妇惊没惊不知道,却惊了我们。我们纷纷出动,蹑手蹑脚,猫着腰,憋着尿,寻着声,打着手电,四处搜捕。我们没有工具,舞着两只五爪龙,徒手在地上扑。蟋蟀在墙缝石缝深处,唱着挑衅的战歌,睥睨天下,我们有的我们的办法,掏出裤裆里的家伙,对准方位,一顿水滋。蟋蟀的家顷刻水淹,惊慌失措的跳到外面,胡乱蹦跶几下悉数被我们罩住。据说蟋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水,何况这水还有臊味。有时我们扑到的蟋蟀,样子狰狞,其他都一样,只是那脑袋竟像铲子一般扁平。我们见到,像见恶鬼般,立马撒手甩去,浑身起一阵鸡皮疙瘩。我们称这种蟋蟀样的小动物为“棺材板”。我们随身带着纸管,逮住蟋蟀就装在里面。为了准备纸管,我们拿作业本从前面用过的地方开始撕,弄的后面的方格纸从本子里跟着一张张掉出来。随手我们掐一根两根蟋蟀草,将草头撕开下折,再捏住一拽,草头上就出现了毛绒绒的逗须。我们将做好蟋蟀草先在自己耳洞边试,稍一抖动,那毛须搅的耳膜麻酥酥的痒。

大院里只要是男孩就都有几个蟋蟀罐,灰陶带盖。男孩们见面说蟋蟀的事,头顶头围成三圈:里圈趴地上,中圈弯腰探身,外圈踮着脚尖从人缝中往里瞄,黑脑袋齐齐的汇成一中心,中心是一只罐。两个事主趴地上,拿着蟋蟀草,专注的引导罐里的虫儿。这虫儿好斗,铁头对将军,稍一挑逗,便张开嘴钳厮杀成一团,你来我往,十数个回合分出胜负。胜的振翅高歌,败的落荒而逃,常有胜者不依不饶,沿着罐边转圈的追,那败的惊魂落魄跳出罐外。观战的比参战的还激动,惊呼声一浪压一浪,从大院天井一直传到弄堂口。胜的等待迎接新的战斗,败的被当场摔死。为了让蟋蟀好勇斗狠,我们用炝辣的朝天椒喂食,用同类的残肢,比如战败的,或三叉母虫的后腿来喂食调养。在大战之前,饿其一天,临战前,捂在手中,往空中三抛,使其性情暴戾累积至临界爆点,我们的这些智慧都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到这点上开斗,其战况之惨烈,可想而知。

养在罐里的蟋蟀常有逃逸的,每每入夜,床底下即可闻见一只或数只蟋蟀的斯鸣,热热闹闹,整整一秋不得消停。

有诗为证: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金蛉子(又称黄蛉)。也是秋天,在我们的衣兜里传来了金蛉子的鸣叫。要说蟋蟀玩的是性情,那么在我们眼中,金蛉子玩的则是一种风雅。玩金蛉子的一般给人感觉要比玩蟋蟀来的高档。金蛉子不能战斗,纯是听声的。那声音微弱,须安静近身才能听见,但好听,叮呤呤一串,清脆如丝弦震颤。金蛉子大小跟跳蚤一般,却有昆虫的一切特征,三对肢足,两对翅子,一双触须。如此一丁点的虫儿,隐淹在植物秋色背景之中,精灵一样的在灌木中飘忽跳跃,很难想象,那时我们是如何能够捕捉来的。我们用纱布制成罩子,猫在灌木修竹丛中,屏气凝神,一蹲半天,听声扣罩。那份耐心是我们在课堂上从来没有过的。

金蛉子不比蟋蟀到处都有,就我们所知,仅栖身在锡惠公园里面。于是我们隔三差五的往公园跑,走十里地,来到公园外,找一僻静处,看好左右无人,先将书包扔进去,再翻墙而入,那时我们个个身轻如燕。我家隔壁的阿二不走运,有一回刚翻墙落地,即被里面守候已久的工作人员给摁在地上了。公园要罚款,按门票的价以一罚十,然而搜遍阿二的衣兜,没有见到半分钱,失望之余给他爸单位打电话,他爸在那头说,人我不要了,该剐该杀由你们定。阿二被扣到公园关门的时间放回了家。

我们还自己动手制作金蛉子的盒子,亦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环氧树脂,有机玻璃和锯条。那盒子大小如火柴盒般,精致之处在于,盒的一面有一个可以抽插的小门,用于装入金蛉子和送进食物,另一面留有数个针孔,以保证盒内有充足的氧气交换。

我们将南瓜和山芋切成小块从小门送入喂养。闲散的时候走在一起,比比谁的虫儿叫的清亮。盒子就贴身放在衬衣胸前的口袋里,那里离耳朵最近,是听声的最佳位置。三五只金蛉子在里面,彼此较着劲儿,蹬腿振翅,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撑开的双翅犹如剑客的披肩斗篷,迎风鼓扬。我们心中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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