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赌城历险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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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一年功夫已经过去,又到了暑假。欧阳修文和张明杰约好了,这个暑假不能像上次一样,光在伯克利附近的湾区转悠了,他们这次要去远点的地方看看玩玩,最好是两人都从没去过的。

        拿出美国地图往桌上一摊, 东南西北各自扫过一遍,两人不约而同往东边的内华达州一指,相视一笑,“对,就去这里,拉斯维加斯赌城,号称罪恶之城,看看怎么个罪恶法!”

        说干就干,两人约了其他三个同学,Jason、Evan和Harry,五人租了一辆福特车,订了一个酒店标间,排好晚上轮流睡地板的次序,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上路了。从伯克利的马丁路德金路出发,上了580高速公路,开上半小时再转至5号和15号州际公路,开上七、八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赌城。

        欧阳修文是一行人里驾驶经验最丰富的,一路以他为主负责开车。长途驾驶免不了疲劳,好几次欧阳的眼皮打起架来,一瞬间似乎睡着了,他猛地一个机灵醒过来,意识到车子一刹那间处于无人驾驶状态,心里一阵后怕,于是猛掐自己两下大腿, 狠扇自己两个耳光,拧开音响, 迈克尔杰克逊在车里吼起来,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同伴。醒来的一车热血青年男儿跟着嚎起  “Dangerous”,顿时睡意全无。歌唱完了,同伴继续睡觉,欧阳修文继续开车。

        一路歌声交替着一路鼾声,不觉夜幕降临,前方地平线突然冒出一片辉煌灯火,仿佛是上帝在玩魔术,从一望无际的荒芜沙漠里突然变出来的海市蜃楼。见此情景,众人便知道赌城已经近在咫尺了,不由得一阵欢呼雀跃,一路的旅途劳顿一扫而光。

       不一阵,车便行至赌城中心大道,众人一下子从又黑又冷的沙漠掉进亮如白昼的不夜城, 大道两边的各式巨型霓虹灯让人闪瞎了眼,各路或富丽堂皇或新颖精巧的酒店和赌场卯足了劲,用各种噱头、各样声光电混合效果吸引游客,一会儿火山一会儿喷泉,让人目不暇接。 平时躲在宿舍偷看过的《花花公子》封面兔女郎,此时被放大了数百倍,烈焰红唇性感无比,在大马路中央的巨型屏幕里公然魅惑着来往游客。大道间来回穿梭的出租车车身上的广告写着:“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只留在拉斯维加斯。”

        欧阳修文和张明杰都是第一次来赌城,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得啧啧称叹:“ 不愧是赌城,名不虚传!”
     



        张明杰一边贪婪地到处张望,一边喃喃自语道,”这恐怕就是资本主义腐朽文化的极致表现了!“
      
        欧阳修文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说话像个马列主义老太太!这全美也就这么一个拉斯维加斯大赌城,也就是个让人偶尔来释放下人性的地方。美国绝大多数地方,就和我们加拿大一样是大农村,还是保守文化盛行的,你可千万别把这里当成是资本主义的代表了!不过,这地方,我喜欢,够劲爆!”

        “我没说这里是美国的代表啊,我只是觉得,伯克利的嬉皮文化、自由主义已经让我这个中国大陆来的学生大开眼界了,可是比起这里的纵情声色,伯克利可是小巫见大巫啊!“

        “要不怎么说是罪恶之城呢!你放轻松,我们这几个穷学生,没钱也没胆去赌去嫖的,就是过来看看热闹,感受感受,开开眼界罢了!” 欧阳笑道。

        “欧阳,那你是不是说,以后你要有钱了,就敢那什么什么了,对不对?”坐后排的Harry抓住欧阳修文的话柄,趁机开他的玩笑。

       “你胡说什么呢?平时是谁偷偷拿我的《花花公子》杂志去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欧阳修文毫不犹豫立马反击。

       众人一路说笑,不一会儿就开到拉斯维加斯大道的尽头,到了他们住宿的 “ Circus Circus”酒店。停好车,乘电梯进了酒店大堂,办好登记手续,进了房间,把行李都放下安顿好,几个年轻人就按捺不住要去楼下四处转转。

        酒店大堂到处摆满花花绿绿的老虎机,叮呤叮呤响个不停,诱惑着游人去下注。五人找了个便宜小餐馆填饱肚子,又逛了一阵子,Jason、Evan和Harry三人被赌场里的演出吸引住了,要去看表演。张明杰却受不了赌场里到处是烟熏的气味,让欧阳修文陪他出去透透气。欧阳修文开了一天的车,屁股都坐疼了,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俩人离了酒店大堂,穿过赌场一条长长的走廊,往右拐个弯,见着一个偏门就走了出去。

        出了门才看见,这门是对着一条偏僻小街,此处已经远离了拉斯维加斯主干道,没了主干道的热闹繁华,只有几盏路灯在深夜里发出昏暗的光。小街对面是一幢幢破落的公寓,几个窗户已经被砸破了,在阴暗的灯光下尤其显得阴森森。一大袋一大袋装满垃圾的巨型黑色垃圾袋,就这么大剌剌地堆在街头。不远处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在街角大声咒骂着。

        张明杰看得触目惊心,他没想到繁华和破落,富贵和贫穷,竟然离得这么近,仅仅是一街之隔而已。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推了推欧阳的胳膊说,“欧阳,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对劲,我们还是回去吧!”

        欧阳修文倒是大大咧咧地满不在乎,“ 我们刚出来,就回去?再走两条街好了。这里是赌城的另一面,好的坏的,美的丑的,什么都要见识见识,才能真正体验生活!你是怕那几个流浪汉?我们平时在伯克利见的各种嬉皮怪人还少了?别理他们,只管走过去就好了!”

        张明杰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和欧阳修文一起往前走。

        和那群流浪汉擦肩而过时,张明杰抬眼偷瞄他们一眼,目光正和一个身高六尺的黑人接触,那人眼神呆滞,却又紧盯着他俩不放,似乎有所企图。张明杰赶紧低下头,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推推欧阳修文,示意他快走。

        可就在那一瞬间,这流浪汉冲到欧阳修文身后, 把他一推,一把拽过他的包就往前跑。欧阳修文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出,一个踉跄被推到在地,头重重地砸到旁边电线杆的台柱上,顿时眼角鲜血直流。张明杰被吓坏了,赶紧蹲下身来抱住欧阳修文,“欧阳,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

        “不用管我,我的脚扭伤了,你去把包追回来,里面有我的钱包和驾照!”

        张明杰迟疑了两秒,看一眼欧阳修文,又抬头看一眼正跑远的抢劫犯,只好丢下欧阳修文,撒腿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喊着, “ 站住—— 别跑——打劫了!”情急之中,张明杰忘了自己是在美国,母语脱口而出。

        刚喊了两声,说时迟,那时快,从前面十字路口左边拐角冲出一道白光,扬起飞腿向正往前跑的抢劫犯踢去。张明杰一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身穿白衬衣的男子,踢飞了劫犯,他雪白的衬衣在微黑的暮色里格外显眼。白衬衣这一脚踢得又稳又准又狠,只听抢劫犯扑通一声,双膝下跪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衬衣咔嚓一声,又立即反扣住劫犯的手臂。劫犯一声惨叫,手一松,刚抢的包掉落一边。白衬衣又飞快地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利索地在劫犯被反扣住的手腕上打一个结结实实的死锁,又照着他脑门上的太阳穴补了一拳,劫犯立即晕了过去。眼见那抢劫犯已经老实不能动弹了,白衬衣这才把包从地上拣起来。

       张明杰加紧跑几步,追上前来,气喘吁吁地说,“ Than, Thank you! He,he took my friend’s bag! Thank you so very much!! ”

        “I got it, here you are. Are you Chinese?I just heard you yelling 打劫 in Chinese.”

        “是啊, 是啊,我是中国人,太感谢你了!” 张明杰一听对方说中文,忙换了中文表示感谢。

        “不用谢, 你帮我盯着他,我给警察打个电话!” 说罢,他掏出电话,拨通911,寥寥数语就把情况和接线员说了一下。

         挂了电话,他对张明杰说: “好了,警察很快就到。看起来,你是第一次来拉斯维加斯?”

        “是啊,你怎么知道?”

        “难怪,你第一次来不知道,别看拉斯维加斯大街正面一派热闹繁华的盛世模样,一转弯到了背面可就是另一副景象,这种阴暗角落可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什么吸毒的抢劫的都有,来多几次你就知道了。”

        “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来,刚入住酒店第一天,一出门就碰了这么个惊险的情况。” 张明杰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美国人不是说了吗,Don’t go to the wrong place at wrong time。以后晚上没事别来这种偏僻危险的地方。你今天还算好运,劫匪没带枪,又碰巧我在他跑路的路口等的士,听到你用中国话喊打劫就冲了上来,正好帮你抓到他。”

        俩人正说着,欧阳修文也一瘸一拐从后面跟了上来。

        张明杰上前几步扶住欧阳修文,对他说:“ 欧阳,今天幸亏这位好心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我们抓到了抢劫犯,还把你的包也拿回来了!”

        欧阳修文听罢,忙伸出双手握住那人的手道:“ 这位兄弟,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请问您贵姓?该怎么称呼?”

        那人摆摆手,笑笑说,“不用这么客气,异国他乡,帮自己同胞是应该的。 我免贵姓陈,叫昊然,昊天的昊,然而的然,你们就叫我昊然好了。”

         “太谢谢你了,昊然兄!我叫欧阳修文,这位是我朋友张明杰,我们都是加州伯克利大学的学生,今天是趁放暑假来拉斯维加斯玩,不巧碰到这人抢我的包。”

         “现在没事了,以后要小心!来,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怎样?”

        陈昊然蹲下来仔细查看欧阳修文的伤势,皱起眉头:“ 你这脚伤得还不轻,肿得这么高,看样子至少要好好休息两天才能好!看你这么高高大大的,怎么会被这流浪汉给伤得这么重!”

        欧阳修文尴尬地笑笑:“ 别提了,我今天真是狼狈了,开了一天车,到这个点也真是累了。再说我也没料到这疯子会突然袭击,完全没防备,一时没站稳,倒下去砸在电线杆上,眼角砸出了血不说,还扭伤了脚!”

        “是啊,平时我们在伯克利也经常见到这种古怪的嬉皮士和流浪汉,但也没见着他们袭击谁啊? 没想到赌城的就这么猛!如果欧阳有防备,他完全不是对手!” 张明杰一边附和着。

        “伯克利不一样,那大学校园里言行举止古怪的嬉皮士,多是想表达自由主义一类的诉求。这赌城的流浪汉,很多是染了酒瘾毒瘾,又把钱在赌场里输个精光,就沦落到流落街头。今天你们两个对一个,他都敢抢,十有八九是毒瘾犯了,拼了命要抢钱去买毒了。”
        
        话音刚落,两辆警车已疾驰到现场。

        张明杰看着两位虎背熊腰、荷枪实弹的美国警察跳出警车,低声对欧阳修文说:“这美国警察真够快的,电话打了不到三分钟就到了!”

        两位警察一下车,就先去查看躺在地上的抢劫犯。这时抢劫犯也醒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茫然空洞地盯着漆黑的夜空,等着束手就擒。

       一个警察只看了他一眼,就对另一位警察说,“Hey, John, check this guy out. Isn’t this Craig?”

       另一位警察上下打量抢劫犯一番,答道,“Yes, Pete, you’re right, it is him.”

       “Do you guys know him?” 陈昊然问道。

       “Yes, more than just know him, this is the third time someone reported him to us this year!”

       “Oh, really. What did he do?”

        陈昊然这一问,打开了John和Pete的话夹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Craig的故事:Craig的母亲来自美国偏远农村,年轻时被城里来的男人骗了,生下Craig,不负责任的男人拍拍屁股留下母子转身不见了,Craig母亲太年轻也没打算要孩子,就把Craig送到慈善机构。Craig在好些不同的寄养家庭碾转长大,没有固定居所,没人管教,少年时被街头帮派分子招去,干些偷摸斗殴的事情,后来又染了毒瘾,精神也出了问题,情况每况愈下,最后流落街头。Craig在外流浪的时候,有时候乞讨,有时候就偷摸个十块二十块的,偶尔被抓到警察局,关个三五两月的,又被放出来。就这样他反反复复地出入警局,已经成了警察局人人皆知的常客。

       张明杰推推欧阳修文,轻声说:“原来这抢劫犯还有这么悲惨的身世,怪可怜的。”  

       两位警察掏出记录本开始闻讯,准备记录事发的来龙去脉。

  报上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以后,张明杰问John:“ Sir, I was wondering what is the difference of penalty between robbery and theft?”
 
  警察John深深看了张明杰一眼,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一字一顿地说,“ The sentence of robbery is two to fifteen years in prison at least. For theft, it can be just a few months depending on the value of the crime.”

  张明杰看了欧阳修文一眼,不等他说话,抢先发话,“ Craig was trying to steal my friend Xiuwen’s wallet but was caught by Haoran.”

       陈昊然和欧阳修文都惊讶地看着张明杰,不过他俩都没吭声。

       警察Pete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明杰一眼,说,“What about your friend’s feet? Did he hurt himself while trying to catch Craig?”

      “Yes” 张明杰轻声说了一句,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警察。

       欧阳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始终没说出来。

  “ OK,then you guys are good to go. We will bring Craig to our office.” Pete 和John 收好记录本,把Craig押上了警车。临走时,Pete还拍了拍欧阳修文的肩膀,“ Take care!”

       警车刚开走,欧阳修文就白了张明杰一眼,“你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

  “欧阳,我看还是算了,他一个穷苦流浪汉,身世也挺可怜的,包都追回来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得饶人处且饶人,干脆放他一码吧!

  “那我的脚呢?伤得这么重,我找谁算账去?

  “昊然刚才不是给了他一重拳,好好教训了他一顿吗?再说你抓着他,也不能补偿你什么。我来照顾你吧,打饭端茶倒水,哪怕背你上厕所都包在我身上,直到你完全恢复!”

  欧阳修文叹一口气:“你这妇人之仁!说得轻巧,哪那么容易恢复!就说今晚吧,我们和其他三个同学挤一间房,Henry和Jason他俩打起鼾来,那阵势可是一个赛一个地比雷响,我肯定睡都睡不好,怎么恢复?”

  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陈昊然沉吟了片刻,说:“要不这样吧,我就住旁边的Circus酒店,今晚你俩睡我那儿吧。我有个同事家里出了点事临时来不了,原来给他定的房间也退不掉,房间挺宽敞,你们可以一人睡一张床,也不用和其他三个人挤一间。明天我管你们早饭,都包在房间里了。”

   欧阳修文和张明杰对望一眼,禁不住喜上眉梢,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张明杰嘴里还在讲客气,“ 这,这不太好吧,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欧阳修文一把打断他:“既然昊然兄都开口了,那肯定是不麻烦了。昊然兄就是我们的贵人,帮我们帮到底。那我们也不用和他讲客气了,今晚就去他那儿蹭睡蹭吃了!”

        说罢,欧阳修文借陈昊然的手机給酒店房间留了个言,把他和张明杰今晚的奇遇三言两语说了一遍,让其他三位同学不要担心,也不用等他和张明杰回来了。

        挂了电话,陈昊然和张明杰一人一边,架着欧阳修文的胳膊,扶着他一起回了酒店。

       一夜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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