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中影
張藝謀的片子《影》, 奪得2018年金馬獎的最佳導演、視覺效果、美術設計、以及造型設計。看著看著,腦際閃過黑澤明的《影武者》(1980)。《影武者》也以替身挽救國家垂危。用影子做題材的中外電影都有。《影》中水墨屏風不規則的格局像迷宮。燭光搖曳裡魅影幢幢。
朱蘇進的作品《三國。荊州》是《影》的原始版本,觀者其實不必對號入座。本片結局境州(子虞的替身,鄧超飾)與楊蒼(胡軍飾)從比武,變成生死決鬥。楊蒼中了暗算,腹背受敵,大意失《境州》。這場戰鬥勝之不武。
追根究底 實則土地之爭
《三國演義》羅貫中用實景,也寫當事人的心理描述,各角色均沾點本尊的影子。人物再被創造,虛的成分更濃。《影》追根究底是土地之爭:沛國的土地《境州》,被炎國久借不還。主公沛良(鄭愷飾 )安於宴樂,不敢向炎國的楊氏父子討回;但是沛國的都督子虞(鄧超兼任),老早嚥不下這口氣。子虞之家養大了一個無父的八歲男孩,也取名境州,把主子家族的重擔背在他身上。男孩與子虞長相一模一樣,可以培養成子虞的影子,命令境州去收復《境州》。
中國元素 洋人不挑剔了
爛番茄網站給《影》打的分數很高 –94。(他們一律低評張藝謀2016導的《長城》)洋人看中國的東西,已經不像以前偷窺神秘的異國面紗了- 也以「wuxia」談「武俠」。他們愛談自由、平等、博愛;平常會從嚴討論相反的現象。《影》裡有些僵化的、封建的中國元素,他們倒不挑剔了。譬如:
「愚忠」: 子虞把境州當作畜生一般養著。他凌虐影子,為了防止沛良看穿,在境州胸部,狠狠地「複製」刀傷。他作賤境州的尊嚴,認為自己賜下的恩賞,理應收到回報。
我想戰國時代的養士之風,也造成絕對的、奴隸式的忠誠。境州長年被洗腦,沒有二心,直到發現主子欺騙他,要置他於死地為止。
問題是境州暗戀主子之妻小艾(孫儷飾),真令人同情。長久共處,彈琴、練功配合得天衣無縫,是假戲真做的結果。兩人互相愛慕,使得小艾主動獻身。
「盲婚」:中國自古貴族諸侯之間聯姻,或結盟,或作人質。子虞到炎國挑釁,打鬥失敗,沛良為了平息糾紛,竟然答應楊家公子楊平(吳磊飾),娶最寵愛的妹妹青萍(關曉彤飾)為妾。青萍不甘受辱。她徒有女性意識,卻無法逃脫帝王將相的牢籠。
她恨楊平入骨,於是加入敢死隊,潛水衝進楊家營帳,替自己雪恥。如果再戲劇化一點,兩人陣前報出姓名後,彼此郎才女貌,也許忽然動心?可惜眼紅到非得殺個你死我活不可!楊平被她暗刺最後一刀時,還懵懂不解青萍的遺言:「你欺負我!」舊時代男子常娶妾,所以他難以琢磨青萍的恨意。
青萍任性,被哥哥溺愛,個性高傲,一定輕蔑凡夫俗子;那麼剛烈,要殺死婚配的對象! 對西方人來說,父母支配婚姻太違背人權;再說,以婚定約在舊時歐洲也很稀鬆平常,女權是多年爭取來的。
在中國的戲曲裡有另一種安排:比方番邦女子足智多謀,在馬背上與漢將過招,折服於對方的相貌武功,暗喜下將之俘虜回家,收為駙馬,替父王解憂。穆桂英、楊宗保的傳奇不就類似?
片中還有斷指的毒誓,又如境州在文武百官前斷髮,這類奇恥大辱,沒給觀眾合理解釋,朝廷百官只是驚嚇地叫喚:「使不得!」這類中國元素,對大部分影評人應該陌生,也許早先作了功課,才沒有疑問?
洋影評人從來喜歡張導的場面設計:這回取景的山水秀美;居高的峭壁奇幻;太極圖可卜卦、可作比武的平台、可作船篷;匕首裝置的傘面用來旋轉、進攻、作暗器、擺成八陣圖、混淆敵人視聽,弄得觀眾目眩神搖;然而劇情不斷灑狗血,傷痕累累的楊蒼、楊平、青萍、子虞、沛良皆臨死不瞑目,把上述的美全部遮蓋了。94的評分高了一點。(世界周刊 7/28/19 #1845 P.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