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的作者Mae Ngai 自述是“中国移民的女儿,在成长中,挣扎于成为一个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并且在成为一个学者以前,在纽约的唐人街社区作为一个活动家和劳动教育工作者服务了几年“。 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历史学家。
这本书讨论美国历史发展中非法移民的历史,涵盖了全部各个国家的移民。在中美日益紧张的今天,回顾历史,很有借鉴意义。
一直都说中国人地域歧视严重,东北人河南人上海人,各种地域歧视链很长。读了这本书才恍然大悟,歧视,就是基本人性。
这本书从1920 年前后开始讲起,当时美国经济飞速发展,需要大量劳力,广泛吸引各国移民,移民法规因此开始建立,并且对今天也依然有影响。最先移民美国的是欧洲人,一个专门对白人的歧视链也随之出现。一开始是瞧不起南欧移民,比如意大利人;后来是东欧移民,比如波兰人。后来这个歧视链延伸到其余各个国家,对亚洲移民和非洲移民,更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
1920 年美国人对移民的歧视,原因都和今天大同小异: 担心移民抢饭碗。在这些歧视中,诞生了针对移民的限制法律,就是对各个国家都有“quota“,每年每个国家有一定人数配给名额。从历史看今天,一切有迹可循。书中很长篇幅讲到墨西哥移民,移民历史可以追溯到美墨战争的时候,边界重新划定,那就是第一批移民。对于墨西哥和拉丁美洲移民增加,将来美国将要被拉丁裔占领的忧虑,原来是1960 年时候的旧闻。建立边境巡逻,后来移动边境控制到环境恶劣的沙漠,来限制墨西哥移民;边境巡逻没有人权,粗暴对待墨西哥移民,如果不说是1920 年间的事,和今天并没有太多分别。所以和墨西哥移民的矛盾都不是新闻。闹了快一百年,现今政府挑动对墨西哥裔的歧视,有点夸大其词。
而对亚洲移民,里面也分中,日,印,菲律宾区别对待。
头一次知道美国对菲律宾移民是和别的亚洲国家不同对待,因为他们是殖民地,是半同盟地位;同样的也有印度人。当然对这两个国家的歧视限制依然很多,责备菲律宾人到了美国就和白人女孩约会,破坏白人血统;对印度人是说血统不行。讽刺的是后来希特勒却觉得印度人是纯正雅利安血统的起源。而印度人今天在美国开枝散叶,登堂入室,又没有中国人被意识形态拖累,和100 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作者在前言里就讲过,移民事实上一直是一个双边问题,而不是一直以为的世界穷人要挤破脑袋来美国的问题。在需要劳动力的时候,大肆欢迎移民;在经济紧张的时候,就严格限制移民。所以美国对移民的态度随着自己的经济周期而变化。
在所有移民中,受到最不公平待遇的是中国移民。只有中国移民得到“排华法案“的待遇。中国移民因为淘金热开始登陆美国。刚开始金矿资源丰富的时候,美国白人不以为意。但是后来金矿资源紧张,因此开始限制中国人接触金矿。当年雇佣华工修路,很多很难的地段,只有华工才能推动。华工聪明肯吃苦却要价低,造成白人不满和排挤。其实要价公平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是歧视的借口罢了。
后来到底因为白人抱怨中国人的工资只有别的工人的1/4,排华法案由此而起。刚开始只有十年,后来延期,再后来成为“永远“的法令,禁止接受中国移民。已经到美国的中国劳工,从此只能孑身一人,不能接家人同住。一直到1905 年旧金山大火,很多资料遗失,也是因为劳工开始短缺,很多中国移民趁机声称自己有孩子出生在中国,这些被带到美国的孩子被称作paper son。
中国移民一百多年在美国的处境深受政治环境影响。二战时期中国是盟国,美国对中国的同情与日俱增。又因为宋美龄的影响,美国政府和民众踊跃捐助中国人民抗日。那个时候政策松动,允许每年一百多华人移民。1949 年之后,中国又成为冷战敌人,对手,中国移民也都是潜在的共产间谍。国民党甚至主动要求美国限制移民,并甄别老移民。而1905 年前后开始的paper son,美国人早意识到中国人违法,可能带十几个儿子来美国。当年需要劳工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到六十年代后,冷战时期需要,又开始打这张牌,甄别paper son的假移民,遣返出境。(和今天是否似曾相识?中国偷盗知识产权不是秘密,前四十年需要中国做世界工厂,所以不管你。一旦政治风向变了,立刻以此为凭据,严格执行法律。)
被遣返的paper son是少数,然而依然很不公平。他们从小就生活在美国,已经习惯美国生活,和今天的DACA何其相似。有关paper son的历史很少,也是很多人刻意掩盖自己身世的缘故。这一段不公平的历史,希望不会无声的消失。
在华人被歧视的过程中,非常孤立无助。中政府最初积弱,对海外华人几乎不理,顶多是禁止一两个言论出格的美国官员入境。二战期间国政府要用热情的华侨,又是盟友,那时候大概是中国移民的黄金时期。但很快是敌人了,大陆更不管移民的生活。
对比日本人来说。日本人移民美国后也有很多歧视,处境也受政治影响,但是都比华人要好很多。日本人是因为农业移居夏威夷,后来又登陆美国。他们一到美国首先就比华工地位要高一些,因为有些许财产,可以自己做生意,开农场,或者当农场司机。不过也很快受到加州农民的抵制,孩子在学校被孤立,加州不许日本农民拥有土地,他们只能用别人名义购买。
美国也出了禁止日本移民的法案,日本政府并不介意根据美国的法律限制自己人移民美国,甚至也照着做了,不给移民发护照。然而当他们意识到对日本移民的歧视,就意味美国人把日本人当成低等人种对待,日本政府奋起反击,发动和美国的外交争端。因为日本日益强大,美国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中国华工不能移民妻子,只允许移民孩子有paper son。而日本移民有paper wife,允许日本移民从日本带新娘来。所以日本移民在二战前在美国达到几十万人。
三十年代,日本发起世界战争,罗斯福总统两次要求政府调查日本移民忠诚度,报告都说没有发现不端的地方。一直到1941年12 月珍珠港事件,情况急转直下,1942 年初就发布了禁令,主要是西部沿海地区被划为军事特区,刚开始还允许日本人离开军事特区,转到中部和东部,后来很快要求西岸日本人六天之内集合。这些日本人被送到集中营,AZ也有一个,随身携带少量物品。集中营有军人看管,多在印第安人居住地。这次行为是彻底的种族主义“血管里只要有一滴日本人的血,这样的人也要被送往集中营“。
本来集中营只要关押第一代移民,但是因为第二代移民太小,或者不愿意家人分离,同时被关入。大约十几万日裔被关入十个各地的集中营。AZ的比较松散,可以自由出入。但是也有一些比较严格。集中营环境恶劣,因为是在荒地匆匆搭盖起来的房子,物质缺乏,但是也有基本生活保障。
为了儿童,集中营有学校,但是书本不足。即使政府用三倍多价钱招聘老师,也招不来人。因为老师需要住在camp。集中营也有医疗队伍,是白人和日裔混合队伍。平常也可以体育健身。有一些日本人可以申请离开集中营,只要不住在军事管制区。不过可以想象,即使幸运没有进入集中营,也受到很多歧视,甚至暴力迫害。所以有些人宁可住进集中营。
另外有一些大学生几百人也到了集中营,主要是要和家人在一起。但是后来在一些民间团体周旋下,这些大学生拿到奖学金(政府和民间各个团体的钱),返回大学继续学业,也都顺利毕业。
大约两万日裔入伍。一部分在欧洲战场奋勇杀敌,为了证明自己对美国的忠诚,展现极大的勇气。
1943 年开始,集中营开始甄别对美国的忠诚度,不忠诚的就遣返日本。这里面有真心认为日本会赢的。我想日本移民在美国过的不容易,也会有想扬眉吐气的感受。不过也有很多移民很生气,抱怨被美国迫害,宁可回日本。然而甄别进行了很久,这期间日本战败,想回日本的就后悔,变卦。回去的也有很多后悔,因为在日本战时轰炸很厉害,条件艰苦。在AZ的集中营关了一位日本女性,她女儿就在战前回日本,然后留在日本作为播音员对盟军感化广播,后来被称为“东京玫瑰“。战后她回到美国,因为叛国罪,被捕入狱,剥夺美国公民权,最后又被美国总统特赦。
日本集中营的历史这一段我很专注看了,自从Trump上台,中美关系日益紧张,中国人将来进集中营的阴影越来越大。日本人的集中营没有那么可怕,然而条件艰苦,日本人被迫迁移,损失了很多财产。即使后来离开集中营,也陷入无家可归的窘境。
对这一段最大的感受是移民不要骑墙。想做哪个国家公民其实都是信仰,要果断,不管去哪儿,相信自己的判断,别后悔,就还好。就怕犹犹豫豫的,最后会被两边都抛弃。
另外人多才能力量大。夏威夷日裔占了当地总人口三分之一,当地企业判断,全部日本人进入集中营,商业无以为继,因此极力游说,夏威夷只有极少数日本人因为间谍嫌疑,进入集中营。所以本来在日军轰炸只发生在夏威夷,应该夏威夷对日本人最有戒心,却因为人多,反倒逃过一劫。
我们应该支持自己同胞更多移民,支持更多移民有工作,才能在歧视来临的时候,抱团取暖。
日本人的集中营,二战后,是通过法律控告,才解除集中营的禁令。几十年后,被关入集中营的日本人得到了美国的赔偿。有几任总统为日裔集中营事件道歉,最后是里根总统亲自签署了赔偿法案。
而排华法案之后,赔偿在哪里?
整个美国对于移民态度转变,还是得益于1960 年代的民权运动,各少数民族,各地移民纷纷用法律作为武器。从此歧视不敢再公开谈论。一直到Trump上台,他是白人至上,种族主义者,号称代表失落的白人的利益。
80 年代,冷战结束,美国进入信息革命飞速发展时代,因此带来将近四十年的繁荣。为了满足美国的经济发展要求,大举吸引世界各地移民,作为劳动力的补充。最后又因为全球化,低端产业转移,带来美国底层人民的失落,这其中就以铁锈地带的美国白人为代表,他们成了推动Trump上台的推手。到了今天,美国贫富差距日益加大,失落的美国白人日益不满。而挑动对移民的歧视,是转移对资本家不满的最佳手段。
中国今天的贸易战,和歧视有关,和美国社会矛盾的激化有关,是必有一战。而中国制度倒退,还有种族主义者Trump上台,都是必然之中的催化剂。
美国移民历史走到今天,1942 年日裔集中营的一幕会不会重演?这取决于和中国的关系要坏到什么地步,也取决于美国白人至上主义能走多远。强大的母国到底是后盾还是负担?其实我觉得主要还是看两国之间政治关系。二战中的中国虽然孱弱,对中国移民在美国,却是一个黄金时代,因为被视为同盟国。二战中的日本强大自信,是搅翻世界的魔头,日本在美国的移民因此陷入最悲惨的境地。
中国人在美国的移民之路,随着中美冲突加剧。依然曲曲折折,我却也没有那么悲观。毕竟移民整体比例已经不是1942 年日裔集中营时代的样子。中国人应该鼓励自己人移民,应该团结其他少数族裔。历史上要对抗的,一直都是白人歧视,还有就是避免在经济危机中被抛出来做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