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家。附近百步之内有茂林,未经砍伐的原始森林。后院凉台之角有修竹,筷子粗的那种。暮春之初,老树吐绿,新笋冒尖,每当此时,我都忍不住摇头晃脑吟曰,此地虽无崇山峻岭,却有茂林修竹。同时还想象着王羲之他老人家携老少群贤,会于蘭亭,修禊亊也。所谓修禊,说白了就是春游,其中最有雅趣的莫过于曲水流觞。一干文人骚客,列坐于清流之次,一觞一咏,畅叙幽情。
古人活得多优雅潇洒呵,让我们这些现代磨道驴情何以堪? 我们天天奔波于途,忙碌于物。偶尔小聚,桌面上的确少不了山珍海味,觥筹交错,但谈笑间多是油盐柴米,鸡毛算皮,时代前进了,如今又多了风花雪月,升职发财。有谁胆敢在那种场合不觞而咏,发点骚情①,定招来一片嗤笑,甚至唾沫星子。最亲近的人往往最刻薄,没喝多少,这么快就不会说话了? 我经常恍惚,我们的文明应该是进步了,可我们的生活境界是进步了? 还是倒退了?
说到喝酒,更令我辈自惭形秽。古人连喝酒都充满诗情画意。盛酒的羽觞顺流而下,到谁跟前停下,就该谁应对,有诗便吟诗,无诗便饮酒。何其优雅,何其潇洒。令人不解的是,这么优良的传统怎么就失传了呢? 在这件事上,半吊子文人曾不如贩夫走卒。人家好歹还会猜拳行令,玩到兴头上,也能醉眼迷离,口无遮拦,额头青筋突跳,胸中块垒顿消。
我们能干什么?划拳,放不下架子,吟诗,丢不起那人。一群自负又清高,自卑又自傲的半骚半酸之人,或在自家,灯下独酌,对酒当歌而无歌,面壁欲言却又止;或在友家,三两对酌,拉着可有可无的呱,扯些有滋无味的淡;或在酒吧,台前群酌,与酒保畅叙幽情,对生人敞开心菲。
文明的进步给我们带来古人意想不到的奇趣与享受,也夺走了古人习以为常的闲适与潇洒。但有选择的自由,我宁愿作古代的泽边雉,执毛笔,赶牛车,而不愿作现代的磨道驴,敲键盘,开汽车。每当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之时,我常喝上两盅,借着酒劲,想象遥远的东晋,憧憬古人的潇洒。次日,酒醒何处? 天涯路,车堵道塞。何以解忧?惟有加劲拉磨。
当然,每一块乌云都有一条亮边。这不,在网上,戴上面具还能骚情一番,不丢人,不现眼。在后院,跟小动物还能坦诚相见,无后悔,无抱怨。什么时候,与人交也能坦诚相见,无怨无悔,酒桌上也能发点骚情,有唱有和,那就到东晋了。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暮春之后定是夏天,树之下一春要等来年,人之下一春怕是要等来生。那么,在网上骚情可算偸生?有道是,有不如偸,偸不如偸不着。相比之下,偸更接近中庸之道,偸就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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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骚情。 此骚非彼骚,此骚乃迁客骚人之骚。偶尔,我也想骚彼骚之情。无奈,一则硬件条件不具备,二则挣脱不了规矩的束缚,一声叹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