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生长的城市，当下人称之为18线小城。对我这样的渣男来说，有份机关稳定工作，有床有酒有菜就是安身之所。
工作日朝九晚五，下班后独自回家泡面或者与同事出去吃喝。周末回家蹭吃蹭喝顺便和姐姐妹妹斗斗嘴。
我似乎可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种地球上无数人过着的平淡生活。平淡啊，我痛恨平淡。又享受平淡给我带来的安逸。内心有一团火，隐藏在深处，等待时机喷勃而发。
没多久父母给我物色了一个相貌身材都还不错的女朋友。相处半年，我们结婚了。
我的新婚妻子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每天早上6点准时起来，把自己打扮得得体大方后就开始做早餐。有时候下面条，有时候吃面包，还有时候吃蛋炒饭。每次我都埋头大吃，但食不甘味。早上起来的我通常味觉麻木。但比起来看她失望的神情，我宁可咽下无味的早餐。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餐桌，然后各自上班。有时候我会亲吻她告别。
小花是个幼儿园老师，下班比我早。当我回家时，她已经做好了晚饭。我们相对而坐，饭桌上碗和筷子发出碰撞的声响，电视里传来人间烟火的信息。小花安静贤惠，轻言慢语和我说着日间发生的事。
晚上，从阳台上看得到月亮，有时候也只是灰蒙蒙的天。下雨时雨滴敲打玻璃窗，雷电交加的夜晚小花会满屋子检查门窗，她脚下的拖鞋打在地板上急促又有节奏。
半年后，小花怀孕了。
吃早饭的时候她说身体越来越笨重想把她母亲接过来。我点头说她说的有道理。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在过道就听到她母亲的声音。似乎在讨论煮汤放盐的正确时间。
我进去后和她们母女俩打了个招呼便去洗澡。洗完去卧室找袜子，小花坐在卧室，像是在等着我。
“我妈来了你不高兴吗？”
“没有啊。你想多了。”我有点卡词。事实是我不知道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平静的接受家里多了个人这个事实。
“我们家房子太小了，我妈睡的地方就一张床。你看我们是不是该买房？”她的语气像在试探又好像是在埋怨。
“我觉得还可以。你妈又不常住我家。”
这时候我听到客厅砰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单位里的事情单调重复，我经常坐在办公室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口一口的喝桌子上的茶。
对面桌是秃了顶的中年小火焰。他每天无事就用监控器看他十岁的双胞胎儿子在家做什么。有一次两个儿子撸起袖子，把他老婆的各种化妆品一股脑挤在小桶里做实验，他边看边笑，直到笑得双下巴剧烈颤抖。
他说人活着也就看儿子这点乐趣了。
有时候我也跟着看，两个胖小子打游戏，开冰箱吃东西，斗嘴打架又和好，我实在不知道这些怎么是小火焰的全部人生乐趣。
回家我看着妻子的肚皮越来越大。我想肚子里面的那个小人以后要成为我的人生乐趣心里便有一股暖流升起。
一天下班，正是梅雨时节，到处都拧得出水来的感觉。小火焰的孩子们那几天在外婆家，他便拉我去小酌。
“你老婆在家等你。”
“她去同学聚会了。”
我想着家里的妻子和岳母，觉得在外面透透气也不错。我俩冒着雨跑进一家小饭店。店里人不多，服务员无精打采的招呼我们两个头发上滴水的男人。
就在我们喝得东倒西歪准备离开时，我看到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进来,她身边紧贴着一个男人。两个抱在一起，亲密度无异于夫妻。小火焰看我半天没出声，顺着我的眼神扭头看过去，我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对于他老说更熟悉，那是他老婆。
小火焰是个圆润微胖的中年男子。他噌的站起来，还没靠近就被那男的一拳掀翻在地。
当晚我把小火焰背回了家。小花和她母亲见我们俩一身酒味，还鼻青脸肿，一晚上就没给我们好脸色。小火焰如死尸一般，也没和她们母女俩好好打招呼，寂寞的躺在沙发上，深夜我听到他痛哭的声音。
第二天下班回来家里只剩下小花一人。她说她母亲回去了。又埋怨我不着家，领着乱七八糟的人回家。说着说着竟然抹起了眼泪。
我是从来不会安慰别人的。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任凭人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深知世人总有各种巧妙的语言来驳回我，我亦无所谓。
于是我默默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看见地板上散落的几颗大米。我俯下身去，一颗一颗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我妈说，孩子快出生了，我们该换套新房。你家付一半首付，她也拿一半。以后的我们自己供着”
“嗯”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这个人向来羞于索取，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不例外，也懒得去争论。就这样嗯嗯应付着生命里的各种人。
“你不为我想，也要为孩子想想。要请人带还不如我妈带，我妈带也得有地方住。咱家就一间卧室，总不能让她那么大年纪住客厅吧。”
“我可以睡客厅。你和你妈睡卧室。”
“你有毛病吧！”
为了避免无休止的争吵，我和小火焰下班后经常出入小酒馆。小火焰说他舍不得孩子，家里的老婆也收敛了许多，日子还得过。只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我闷声喝酒，他独自唠叨，似乎是在安慰他自己。
踩着月色回家，我经常听到卧室传来小花独自叹息声。
那一年我23岁。年纪尚小，我以为要命的房价是我人生过不去的坎。直到孩子呱呱落地，我才逐渐明白，人生是一座大山。
此时的我26岁，在遥远的他乡，做一份酒店前台的接待。过去的岁月就像别人的故事。是昨天那个入住的阿拉伯人的往事，或者今天早上那个意大利人的。我行走在人世间，往事与我隔着生命的长河。我的一部分在河流那边，在往事里，我永远失去了它们。有的人把幼稚愚蠢丢在河岸，走向成熟。而我丢失的是童真，理想和爱情，随着岁月流逝我越来越缺失。
孩子在孕期七个月的时候我父母姐姐给我买了一套新房，具体有多大我不记得了，只知道小花很高兴，张罗着布置新家，一高兴就早产了。
产房门口，从老家赶来的岳母给我一顿恶骂，说我好吃懒做，累坏了小花才导致早产。
我知道一切的辩解都无意义。厚着脸皮照单收下痛骂。
孩子出生后，我的人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他双目无神，半岁还像一个新生儿，一岁的时候既不会逗笑也不会被气哭，医生初步诊断为脑瘫。
此后的日子我年轻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孩子也三天两头生病，动不动癫痫，发高烧。我心力交悴，感到人生一片灰暗。我想我的人生彻底悲剧了。
而最糟糕的悲剧总是没能让我预料到。
此后发生的一切终归源于我的渣性。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希望我从未是一个人，生而为人，实在是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