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思青春》
1.
当兵这件事儿发生的突然，虽然至今仍不确定放弃高考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但部队的确改变了王和煦。如果说小学的那次转学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的话，那么当兵则是另一个。每每回忆起穿上军装的那一刻王和煦总是万般激动，心中充满自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就在她十八岁那一年脱掉了红妆换武装。
初到部队的时候，强训把弱不禁风的王和煦彻底折磨了一番。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般生活，在这里统统没有。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完成几公里的行军；夜里正睡得香时又被模拟野战演练叫醒；面对落满飞虫的馒头不吃也得吃；打扫令人作呕的厕所至今都是王和煦的噩梦。在这里她吃了不少的苦，也受了不少的罪。 而使她感到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收到从家乡寄来的信件，特别是收到陈言的信时。
几个月强训下来，王和煦的脸上退去了稚气，短发的她更多出了些军人模样。黝黑黝黑的皮肤间看得出被紫外线晒过的痕迹。然而每天这样超负荷的摸爬滚打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王和煦你醒醒！你感觉怎么样？” 张亮在她耳边唤着。
原来是在38度的高温演练中，王和煦因中暑而昏倒在了训练场上。张亮是她的队友，听说她晕倒了便急忙将她抱去医疗室，一边跑他还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我这是在哪里？” 王和煦在医疗室的病床上醒了过来。
“你可醒啦，吓死我了。” 张亮忙跑过来关心的说。
王和煦一时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除了家人，还没有谁对她如此关心过。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此时此刻她好想念她的家人，离开他们已经有五个月了。环顾四周，泛黄的白墙壁上挂着不知是哪位名人的题词，闷热的病房里静得可以清楚的听到窗外知了的叫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多了些许熟悉少了些许陌生。
2.
“我觉得张亮一定喜欢你。他......” 同宿舍的赵雅话还没说完。
“张亮你在做什么？赶快给我下来！” 就听到中队长在叫张亮的名字。
“张亮？怎么了？” 王和煦急步走到窗前，可刚一探头就被用棍子钓上来的一包东西吓了一跳。
原来是因为王和煦晕倒而错过了食堂的午饭，张亮担心她会饿，就偷偷溜出去给她买了些吃的东西。张亮也没想到她会突然从屋子里探出头来，一个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去。“啊！” 声音惹来了他的战友，王和煦赶紧害羞的躲了回去。
“好了，好了，都起什么哄啊，散了吧。” 张亮打发着他的战友。
“张亮，你去操场跑十圈，然后来我办公室。” 中队长气愤的说。
就这样王和煦开始每天在部队里寻找张亮的身影。她不得不承认他带队喊口哨时的样子好帅，每每在路上和他四目相撞时她的心都会像小鹿一样砰砰乱跳。张亮从不在别人面前掩饰对她的好，相比陈言的含蓄与保留，王和煦更欣赏张亮的敢爱敢恨。她不再期盼陈言的来信，虽然还是会想知道他在家乡的情况，猜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努力备战高考，但这一切也都只限于猜想罢了。
“出来打水也不叫我？” 张亮夺过王和煦手中的水壶。
“午休时间，我想你应该在休息。” 王和煦已经习惯了张亮这种突然出现的方式。
“宿舍那几个哥们儿烦着呢，还休息呢。 ”
“又要搞事情？” 王和煦好奇的问。
“嗯，不告诉你！” 张亮坏坏的一笑。
张亮的那几个室友是队里有名的公子哥儿，靠着他们老子的背景在队里整天不消停，总是爱搞些小动作让这里“热闹热闹”。王和煦担心张亮被这群小子带坏，每天都替他提心吊胆的。她抬头望向张亮那张俊俏的脸，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憋了回去。也许是因为张亮对她的百般呵护， 又也许是因为这队里优越感强的人太多，自从王和煦来到这里以后她就刻意收起了身上的光芒，选择做回那个文静的自己。
“下雪了，我的家乡这个时候很冷的。” 王和煦本想告诉张亮不要和他的哥们儿瞎胡闹，免得又要被队长罚。
“寒假你回家吧？” 张亮问。
“是的，很久没回家了。你呢？”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说着张亮便向王和煦抛了个媚眼儿跑开了。
3.
又是一年盛夏，王和煦和张亮在部队朝夕相处一年了，他们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遇见彼此的。张亮一如既往的照顾着王和煦，在战友眼里他们早就是没被公开的男女朋友了，可只有王和煦和张亮彼此清楚其实他们并没有恋人间的亲密接触。他们之间非常纯洁，连手都没有牵过。张亮曾有意亲近她，可由于王和煦的矜持，还有她脑中根深蒂固的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念，他都被她拒绝了。
“你听说没有？最近队里新来的那个女兵好像对你家张亮有意思。” 赵雅对王和煦说。
“昨天我也听张亮他哥们儿这么说。那女的好像跟张亮表白了。王和煦你得看紧点儿啊。” 另一个战友插话说。王和煦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她相信张亮，但她也明白男人是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没有做好把自己交给他的准备，也正因为如此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利去要求张亮对她忠诚。每天她都试图找各种理由躲开他，她是那么的矛盾。她渴望与张亮形影不离，可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情的冷漠。她虽然是在气他，但也是在用这种逃避的姿态把选择权交给了张亮。
“王和煦， 王和煦， 王和煦！” 张亮在楼下大声的叫着。
“不要叫了。” 王和煦怕张亮又惹来中队长，急忙跑下楼去。
“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张亮生气的问。
“我听说了，有人喜欢你，我给不了的，她能。” 王和煦开门见山的说。
“你！......” 张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上去难过极了。王和煦多想扑上去抱住他，然后告诉他她有多爱他，她只是嫉妒，生他的气罢了。可她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集合哨吹响了，王和煦急匆匆的回到队里，留下张亮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王和煦恨透了她自己，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为什么就不能坦诚的面对他呢？他被别人喜欢有什么错？她又想张亮向她解释什么呢？“祈求我的原谅？” 王和煦心想她自己一定是疯了。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多么的任性、多么的无理取闹。她想到张亮的好，还有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以为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在她生气的时候哄哄她，她期待他会对她说这都是谣言，不是真的，但是这次他没有。王和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飞速的奔跑，任眼泪肆意的流，因为她知道她把张亮弄丢了。
“你去哪儿了？刚才点名你和张亮都不在，队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赵雅小心翼翼的问。
这是王和煦当兵以来头一次犯错误被罚去扫两个星期的女厕所。她并不知道张亮同时也被队长罚去扫男厕所。
“你和张亮真的分手了？那不是成全了那女的嘛。” 赵雅在厕所找到了王和煦。
“嗯。” 王和煦一边冲着地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是我，我一定把他抢回来。” 赵雅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 王和煦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像赵雅那般勇敢。
“什么意思啊？你真的不打算跟张亮好啦？” 赵雅被王和煦搞得一头雾水。
“唉，女厕所还有没有多余的手纸？男厕所的用完了。” 张亮突然走了进来。
“我说，这可是女厕所！” 赵雅大声的说。
“这儿可真吵，王和煦你竟然也呆得下去？” 说完张亮便把她从厕所里拉了出来。
原来张亮刚刚打扫完旁边的男厕所，本想在门外瞧王和煦一眼，却没想到听到了她们在里面的谈话。为了给她解围，他便不顾男女冲了进去。
“张亮可以走了吗？咱可是说好的，你这儿忙完就和我一起去趟广播站。” 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走了过来。
“噢，走吧。” 张亮松开了拉着王和煦的手，便和那女孩儿一起向队里的广播站走去。
“她就是那个新来的。” 赵雅走过来对望向他们背影的王和煦说。
其实就算赵雅不说，王和煦也猜到了她就是那个喜欢张亮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绝对不比自己长得逊色，反而有她身上没有的洒脱。“广播站？难道她是队里广播站的？难道张亮也喜欢广播？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呢？” 王和煦想到了自己高中时在广播站做广播的日子。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刻意隐藏起自己玲珑的一面呢，或许张亮会更喜欢活泼一些的自己。
“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只有相爱的人最能体会， 你明了，我明了，这种美妙的滋味……” 操场上的大喇叭里传出来一首吉他弹唱。王和煦打扫完厕所后便一个人来到操场上，她总是喜欢趁着午休的时间到这里来听广播。“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这歌曲是我最喜欢的。难道是？……是张亮。”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亮答应和那个女孩儿一起去广播站，张亮曾说过会给她唱《最美》。王和煦在一个单杠旁坐下，静静地听他唱完歌。她喜欢听张亮唱歌，喜欢他那即沙哑又雌性的嗓音。阳光照耀在她娇小的身体上，她闭上了双眼，回想着他们的曾经。和张亮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的美好，被他爱是那么的幸福，他把她宠得任性，宠得不懂得珍惜。她多么希望他们可以重来，像第一次遇到彼此时那样。
“你小子牛逼啊，自弹自唱，没发现你还有这一手儿！” 张亮在自习室被战友调侃到。
“也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泡到那个妞儿。她爸可是少校，得罪不得。” 旁边的一个人说。
“哥们儿我从明天开始学吉他。” 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说八道着，并没有意识到王和煦的存在。
王和煦本打算在自习室把教员上周布置给她的报告读完，却没想到碰到这几个家伙。为了避免尴尬，她只好默默地离开座位往教室外面走。
“你这张臭嘴能不能闭上？” 看到王和煦，那几个人便把矛头指向了那个要学吉他的家伙。
“你和王和煦到底什么关系啊？你要是不要了，哥们儿我可追了啊。” 一战友在王和煦离开自习室后说。
“你丫敢！” 张亮再也沉不住气了，吼了一声，跑了出去。
4.
通往宿舍和水房的小路上再不见张亮和王和煦同时出现的身影，战友们也都不再拿他们俩打趣儿，不再在他们面前提及彼此的名字。王和煦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用工作和学习来麻痹自己，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一个人在部队的日子。他们时常会不可避免的在路上碰见，彼此便会会心一笑，张亮的笑总是让王和煦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和少校女儿的走动似乎越来越勤，虽然并不清楚他们是否在发展，但对王和煦来说，每当看到他们在一起时，她的心都像被针刺了一样。少校女儿对她的敌意无处不在，它时刻提醒着王和煦，提醒她和张亮无法抹去的过去。
除了部队一些枯燥的日常工作以外，王和煦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英语上。她每天来往于宿舍和自习室之间，由于没有了张亮的陪伴，也没有了陈言的信件，她变得越来越独行寡言。偶尔她还是会利用午休的时间去操场上坐一坐，听那少校女儿做的广播，而自从那首《最美》之后，张亮的声音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几次去看电影儿都没有见到他们，要不下次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吧。” 赵雅对正在翻阅杂志的王和煦说。
周末王和煦会和赵雅她们一起去部队的电影院看定期播放的电影，但因为经常会与张亮他们不期而遇，所以为了避免尴尬，王和煦便决定不再去了。
“是吗？可能他们不喜欢这几周的电影吧。” 王和煦若有所思的说。
“哎，挺好的两个人就这么散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赵雅最了解王和煦和张亮的感情了，她为他们感到惋惜。
“喂！我和你说话呐。” 赵雅愤愤地夺下王和煦正要带在耳朵上的耳机。
“啊？你说什么？你来听听，FM97.4这个频道可好听了。” 王和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服了你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赵雅无奈的摇摇头，拿着刚换下的衣服打算去洗衣房。
其实赵雅刚才说的话王和煦都听得很清楚，她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这段日子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原本美好的部队生活，瞬间变得残酷。曾经不管体训如何繁重她都不觉得辛苦，可如今失去了张亮的她，再也找不回这里原有的颜色。她每天都得痛苦的去面对他和那个女孩儿，有时她真的想恨不得可以马上离开。可一想到离开，她便更加的难过，因为她再也不能和张亮朝夕相处，甚至不知道他会在这个城市里的什么地方。而最让她难过的是她热爱部队，不愿脱下这身令她无比自豪的军装。想到这里，王和煦禁不住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5.
冬去春来，距离开部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战友们都在纷纷为各自的将来做着打算，而王和煦却变得愈发的迷茫。她一遍又一遍的走在曾经和张亮一起走过的小路上，她甚至还去了医务室，那个让她和张亮种下爱情的地方。她想把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的刻进脑子里，她真的舍不得离开。
“王和煦在吗？” 有人在门外叫她。
“是张亮，他怎么自己跑上女生宿舍来了？” 赵雅有些意外的问。
“说我不在。” 王和煦因为这几天的焦虑，人显得格外的憔悴，她不想让张亮看到自己这副鬼模样。
“她去自习室了，你找她有事吗？” 赵雅看懂了王和煦的心思，便起身把张亮拦在了门外。
“我今天下午就要离开部队了，想和你们说声再见。” 张亮哽咽的说。
“噢，行李都打包好了？” 赵雅也变得异常的客气。
“嗯。你呢？” 张亮问。
“后天。” 赵雅沮丧的说。
“你知道王和煦什么时候走吗？” 王和煦听见张亮在门口问道。
“没听她说，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吧。” 赵雅叹了一口气。
“......你多保重。” 王和煦早已在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只听到张亮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他离开时的脚步声。
王和煦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奔出去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她是他的谁？她没有权力。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放肆的大哭一场。她从床上爬起来，迅速地跑到窗边试图寻找张亮的身影。她看到了一个高贵的女少校从车子里面下来，面带微笑的走向张亮，拥抱了一下他后便命令身边的士兵帮她把张亮的行李装进车里，然后她又转过身去和另一辆停在那里的车里的人热情的打着招呼。
原来张亮的妈妈也是少校，王和煦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是多么的少。她只知道张亮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和她不同，他并不喜欢绿军装，而是更希望去地方发展。“那车里的两个人不是少校和他的女儿吗？难道他们都认识？” 正在王和煦愣神儿的时候，张亮突然转过身来，望向她站着的方向。王和煦知道这样的距离张亮根本看不见自己，可他为什么还不走，站在那儿望什么呢？王和煦的心痛极了，她是那么的舍不得他，却只能无助的看着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从此再不会见。
“人都走了，别看了。” 赵雅试图把王和煦从悲伤中拉回来。“真没想到张亮的娘这么厉害，竟也是个少校。你傻了吧，要是跟了他，你不就能留在部队了，还能做个本地的媳妇儿。” 赵雅虽是在跟王和煦开玩笑，但她说的的确很现实，对王和煦来说这也许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如果当初自己去争取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是不是真的能做张亮的媳妇儿？有一个完美的将来呢？还是张亮的妈妈会极力的反对他们在一起？会嫌弃她是个外地人呢？无数个疑问在王和煦的脑中盘旋，而所有的是是非非都将成为一道道无解的问题，被收藏成卷永远的留在记忆的时空里。
6.
王和煦离开部队的这一天，队里几乎不剩什么人了。她认认真真的把军被叠成了方块状，然后脱下了军装。同宿舍的战友们都已经走了，王和煦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想着当初刚入伍时的情形。那时她经常因为叠不好被子而哭鼻子，还经常被罚去操场跑圈。记得张亮说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她的，一个总犯错儿的笨姑娘。六个女孩儿被分到同一间宿舍后，这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她们曾经因为要剪掉长发而抱头痛哭，也曾一起熬夜奋战抓老鼠。这里有欢笑，也有争吵；有夜里点蜡苦读圣贤书，也有一起打牌喝啤酒。然而如今人去楼空，显尽凄凉。
王和煦从思绪中回来，整理好心情后便叫了一辆计程车，带上几件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宿舍。车子经过操场，她便听到喇叭里传出的一个女生激昂的声音，那声音很陌生，她猜想应该是今年刚入伍的新兵吧。王和煦摇下车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怀揣着梦想走进部队的自己。“离开部队的那一天，天空并没有下着雨；离开部队的那一天，说好你要来送行……” 耳边响起的歌让王和煦倍加伤感，她相信每个退伍的老兵都会有属于自己在部队的故事值得用一生去回忆的。她曾经幻想她和张亮会为彼此的离开而送行，又或者他们会一起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