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 (二)宁波名菜

北方人喜欢吃北方菜,南方人惯于吃南方菜。

我从小在宁波长大,最爱吃宁波菜。宁波有很多名菜佳肴如红膏炝蟹、雪黄鱼、冰糖甲鱼等等,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记忆最深的家乡菜。我最难忘的是:

 

鸡蛋汤

我出生在1959年,三年困难的高峰,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听外婆说我妈妈把家里所剩的几粒米都喂我了,我的两个姐姐就只能到人民公社大食堂的粥桶里去刮桶底,后来我姐姐的耳朵都聋了, 我妈说是饿的。

等我懂事有记忆的时候日子稍好过了一点。

妈妈会给我五分钱到隔壁农民家去买一个鸡蛋,放在饭锅里炖一碗鸡蛋汤,这就是我们五个人,外婆,妈妈,两个姐姐和我一餐的菜。外婆总是一个人在灶间里吃,酱油拌饭。她老说剩饭拌酱油味道最好。 妈妈跟我们一起吃,淡饭为主。

两个姐姐和我都狼吞虎咽,你一勺,我一勺地抢鸡蛋汤,什么宁波名菜?什么红膏炝蟹、雪黄鱼?鸡蛋汤好吃多了。

我们三个在一边抢,妈妈在一边说: “不要抢,慢慢吃,你们两个姐姐少吃点,留点给弟弟吃。”

鸡蛋汤快吃完的时候,留在碗底的是一块厚厚的凝固了的蛋白,那才是一碗蛋汤的精华所在。 从碗底把这块蛋白挖出来,放到嘴里,咬一咬,有点硬,有点香,又有味,就像是一块鸡肉,一块牛肉,任凭想象。

我妈绝对重男轻女,这碗底的精华是一定要给我吃的。

“你们两个女孩子不能吃,把碗底给弟弟吃。”

我的两个姐姐一个比我大四岁,一个比我大三岁。她们都很听妈妈的话,每次都把碗底的鸡蛋留给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尽情地享受。

姐姐真好。那时候我只有四-五岁, 不知道把好吃的与姐姐分享。

下次回家一定要做一碗鸡蛋汤,把碗底的鸡蛋留给姐姐吃。

 

萝卜干蒸猪肉

小时候家里的菜肴以青菜萝卜为主,难得闻到一点鱼腥味或肉味。那时候什么都定量供应,共产主义按需分配,粮票、油票、盐票、肉票、鱼票、布票、什么都要票。一家五-六口人,每月供应四两油,一斤猪肉。

爸爸每个月回家一次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

爸爸来了,妈妈总是要花两三毛钱去买一小块猪肉,说是爸爸在外面辛苦,回家来给爸爸补补身子。

“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我们小孩子欢天喜地,高呼万岁。

三两肥猪肉,切成几个小块,和一碗萝卜干拌在一起,加点酱油,放在饭锅里蒸。 饭烧熟了,猪肉也熟了。

苏联式的共产主义是土豆加牛肉,我家的共产主义是萝卜干蒸肥猪肉。 妈妈说肥肉比瘦肉好,肥猪肉有油。一家人,一个月四两油,人都快干了。

开饭了。那猪肉的香气弥满了整个大房子,邻居的老太太也站在我家的门口闻香气 :“你家今天有肉吃? 真香。”

“我爸爸来了。” 我姐姐说得很开心,很自豪。

妈妈把一碗萝卜干蒸猪肉放到桌上,我们三个小孩开始找肉吃,把一碗萝卜干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翻了几遍,没有几分钟就把碗里的肉都抢光了。

“好吃,真好吃。”

“真香。”

外婆吃素,照例在灶间里,酱油拌饭,怎么叫她,她都是不出来的。

爸爸妈妈端着饭碗,拿着筷子,看我们三个小孩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等我们把碗里的肉挑完了,爸爸妈妈才下筷子。

可怜的爸爸妈妈只能闻一点肉气,尝一点萝卜干上的油味补补身子。

 

生大蒜

大蒜是厨师的好帮手,尤其是烧河鲜海鲜,活鱼活虾,放几片大蒜,既可去腥,又可增味。中医把大蒜说得更神了,说大蒜可以抗衰老、抗氧化、抗过敏、预防心血管疾病、改善毛发、增强免疫、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最近我学了一招西式烧法,大蒜炒虾,色香味俱全,绝对是下酒的好配料。

我对大蒜的第一次记忆就像是初夜,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那年我六岁,肚子饿了,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吃,厨房里有半瓶酱油和一罐盐,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看到前院地里的大蒜杆子有点发黄,地下的大蒜头也许可以吃了。拔起来一看,果然不错,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蒜头。

赶紧把皮一层又一层的剥了。剥出来一瓣瓣洁白的大蒜,马上往嘴里送,不到几分钟一个蒜头就到了我的肚子里。

朋友大概你没有尝过生大蒜的滋味吧? 吃的时候有点辣,有点香,也有人说臭。小孩哪里管这些,香臭是人的主管感觉,只要有吃就行。

饥不择食。

近来读了莫言的小说 《蛙》,他说有一群小孩,出生在我同样的年代,实在没东西可以吃,就吃煤,吃得津津有味,不仅在课外吃,还在课堂上吃,学生吃,老师也吃。老师也是人,他的肚子也饿。 莫言自吹自擂,说他的爷爷和姑姑都是医生,可惜他自己不是医生,他只管写文章,没有对那群吃煤的孩子负责到底,没有进行随访,看看吃煤有没有什么副作用,有什么好处,吃了煤是不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我后来做了医生,职业本能,就对自己进行了长期随访。

吃生大蒜有短期副作用,就是肚子痛,马上就痛,痛得厉害,痛了一天,差点在地上打滚,连饭都不想吃。这肚子痛的程度让我终身难忘。

这事我没告诉我妈,否则不是挨骂,就是屁股挨打。我也没告诉我的两个姐姐,否则她们肚子饿了也去吃, 我不想让她们也闹肚子痛。

中医说吃大蒜有好处,尤其是生吃,补肝肾,强筋骨。 后来我就很有力气,读大学的时候,囊括了三次1500米和5000米跑步冠军。现在快60岁了,骑车50公里也不累。暗地里我都把这些成就归功于当年的那颗生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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