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与誓言

出生于60年之前那一年,经历过饥饿——食物饥饿和其他所有的饥饿,后来吃点有点饱,于是想说说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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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烧

 

   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时间还早,医生说要卧床休息,多喝水或果汁,几天就会好的。除了感冒,还有点发烧,可以用冰袋降温,但这点温度还不至于如此,把双臂露在外面就行了,被子也不厚,感觉不热。拿起手机翻看着打发时间,看到一条老新闻,说是美国科考队在南极企鹅的血液中发现有DDT的痕迹。DDT早在70年代中后期就禁止使用了,这都过去了40多年了,而且还出现在遥远寒冷的南极企鹅身上,真是有点不可思议。据说DDT分子结构在大自然中不会分解,极其稳定,难道会天长地久,永世不变吗?听起来像一个忠贞不渝的誓言!不,比誓言还要牢靠吧!

  这让我想起了少年的文革时代,夏天闷热,蚊虫很多,一到傍晚父亲就拿着一个简易的手推式喷雾器在室内墙角床下到处喷DDT,我们姐弟几个此时都会定定地不动,享受着空中DDT散发出来的那股甜香味,好闻!不止一次我们都这样说过。

  那个年代嘴特别馋,吃不到什么东西,于是鼻子也馋了,能闻到香味就赶紧吸入。

   当然最好是把有香味的东西吃到肚子里去,但别说吃肉了,粗茶淡饭能吃饱就不错了。过生日时有一个鸡蛋就很高兴,要不就是一点猪油拌热饭,加点酱油,喷喷香,那个味道,闻起来真叫人兴奋!

  与现在看到的北韩光景一样,胖子很少。遇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心中就会嘀咕:应该是个官吧?顿生敬畏。肚子尽管空空,但命还是比较硬的,得个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在被子里捂一捂,出出汗,就好了。营养不良,缺吃能量少,估计就是发烧了,体内柴伙也不够,火势难以为续,所以退烧也容易吧?有一年晚秋,最热的天气已过,但白天温度也有近30度,那时我才满8岁,病了,发烧。恰好厂医务室抗生素没到,要等两天,父母又用起了老办法,给我捂被子发汗。我觉得浑身冒火,就像浸入了开水中在煮,大汗淋漓,难受极了,就挣脱出来,坚决不捂了。

   很久以后才知道,发烧应该降温,一直热下去,容易引发肺炎,奇怪的是当时人们咋都不懂呢?我的父亲算算是文化比较高的,也是一样。去厂里医务室看病,好像医生们对此发汗的疗法也无异议,难道也不明白?那时科普书籍确实不多,有书的地方都是毛著充斥着,医务室缺医少药,人的生命就像是老天之下的野生动植物,风霜雨雪,死就死了,能活下来就是幸运,所以有赤脚医生的产生,只要文化不太低,培训一下就给人看病了,听说过去的兽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要有人传授才行,而赤脚医生就容易多了,当年高考时农林医师的录取分数都在一个线上,最靠后,足见那时对人的生命健康工作要求是处于什么样的标准。人命很贱,早死夭折的人很多,很多家庭兄弟姐妹中,不是有一个没活下来的,就是有人带着残疾。其实整个人间不也差不多吗?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说得好听点也是在治病救人,说你有病就是有病,没说你是不治之症就是好的,比如出身不好的就是天生残疾,于是来一个死去活来的整治,有受不了去死的,但多数还是活了过来。生命往往在死亡临近时变得异常顽强,就跟眼下发烧捂被子一样,那滋味真是一种煎熬,浴火重生!

   但我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好像更重了,父母耐心地说服着我,破例给我一小碗猪油拌饭吃,我又被捂上了被子。难受啊,心肺就像在煎熬。抬头看到贴在墙上的毛主席像,想起了上课时老师说到的最高指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嘴上好像在说胡话,慢慢地没了动静。

   我死了吗?

  父亲出去了,母亲在另一个屋中忙着,走过来发现我不动了,脸上布满痱子式的痘痘,大惊失色,伸手一摸我的头,凉的,仔细看看,我没死,我睡着了。

   我出麻疹了,赶紧送进了市里的医院,但我已经过了危险期,稍加治疗后就没事了。

   大难不死,其后大乐!虽然心有余悸,病的折磨之感仍历历在心,但父亲今天又喷雾DDT,味道好极了,我忘记了才得过的病。

   战胜了病魔,熬过了磨难,又想起墙上的画像。平常几乎没有在意,躺在床上那天不知道会一抬头注意得那么仔细,在绝望中凝视一种东西是怎样的感受呢?我是经历过了,我那时感受就是想到死,现在我寻思着若当时真的去了,过了四十多年,即便是土葬,估计身体也消失得差不多了,火葬就更不用说了,但体内的DDT一定会留下,真像一个誓言,那时的呼喊、宣誓和表决心,即使心中不那样想,那种东西也会慢慢溶入血液、浸入骨髓,死活都要留下这DDT,特别是在发烧的时候,就像是火烙刺字,不成也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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