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 业
年底,是收获的季节。毕业论文完成了答辩,系里对我和吴美雄的论文似乎还比较满意。在最后一个学期,班上大多数人都准备进一步深造:考国内研究生或者考出国研究生。考出国是美籍华人科学家吴瑞争取到的名额。只要通过了他的考卷,就能保送到美国去攻读博士。考题似乎不是太难,但和国内的考试完全不同。没有需要死记硬背的内容,完全是考你的分析能力和思维方法。因此平时喜欢背死书的同学就难得考上。不论是出国还是考研,都真叫人羡慕!但我没有报名考研,我不能去。因为我已经满三十三岁,考研读博出来就快四十了。那还能做什么事?
有的老师知道我的成绩不错。听说我没有报名考研,很关心地跑来问我:“你怎么不去考研啊?是不是怕有人嫌你年纪大了不录取你?你想考哪里,我们给你推荐。好吗?”我笑了笑,婉言谢绝了:“谢谢,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考研读博确实是最好的路,但对我并不适合。”老师还不放心:“你是不是感到经济上有困难?是缺钱吗?”我摇摇头:“不,我缺的是时间!我已经损失了十年,必须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抢回这段时间。”
到元旦前,考出国的同学大多都知道了结果,考研究生的同学也得到了通知。学校也正在紧张地给每个人搞总结,准备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不料在这个时候系里传来一件对我非常不利的消息:我有一次体育考试没有及格。
那是大二下学期的体育考试,考试内容是跳木马。三十几岁的我看到那么长的一条木马根本就不敢上前,更不用说跳了,那绝对是跳不过去的。但是武大的规定是严格的、毫不留情的。只要有一门必修课不及格,就拿不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我该怎么办呢?我这半辈子和体育课就是冤家。从小是因为年纪太小,发育总是跟不上同班人,考试一直处在勉强及格的最后几名。而现在颠倒过来了,我太老,以至于无法适应针对年轻人制定的体育标准。
万般无奈之下,我给武大学生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我感谢邓小平的英明,把我们在快三十岁时拯救出来,给了我们上大学的机会。但我也指出。现在武大的体育标准是针对十八至二十二岁左右的年轻人制定的,而我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各方面已经定型,无法达到这个标准。最后恳请学校认真考虑我的实际情况。并问道:“既然能放宽年龄限制,给我们以读书的机会。为什么又不能修改体育标准,而要剥夺我们的毕业资格呢?”
可能这封信写得比较重。两天后,体育老师就来找我了。他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啊,给你为难了。其实你就来找我解决就可以了,不必给学生科写信呀。”我皱着眉头说:“是学生科的人通知我不能毕业的啊。现在我该怎么办呢?”体育老师搔了搔头皮,和我商量:“要不你跳山羊,那个短。行不行?”我看着山羊。虽然短多了,但好高啊,试了两次后摇摇头说:“这个也跳不过去。”体育老师苦笑着说:“算了,你就跳个凳子过去,好吗?”于是,我双手撑着板凳跳了过去。呵呵,算是体育补考及格了。
接下来,开始给每个同学写鉴定。全班同学被分成几组,边讨论边写鉴定意见。我给自己写的鉴定是:“……生活朴素,劳动能吃苦耐劳,能热心帮助同学,与同学们搞好团结。性格开朗、乐观,乐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学习刻苦认真,有较强的毅力,知识面宽,基础知识牢固。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较强,但不太善于掌握记忆性的知识。喜欢并敢于创新,在学习上敢于发表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观点,但在争论问题时有时过于急躁。在学习中能主动多学一些知识而不受分数的约束。能迅速掌握各种实验技能,有较强的独立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同学们听到我写的自我鉴定后,静静地考虑了一会,不由得说:“嗯,写的挺形象的,是那么回事。”于是由班长起草,大家给我写了如下的班组鉴定:“拥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项活动和劳动,在劳动中能吃苦耐劳,关心集体,遵守纪律,为人正直,性格开朗,团结同学,生活朴素,学习刻苦认真,成绩优秀。学习毅力较强,知识面较宽,尤其是基础知识较牢固,独立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较强,肯动脑筋,敢于发表不同意见,实验操作技能比较熟练,体质好,精力充沛。但讨论问题有时过于急躁,希望今后在工作中善于多多听取正反两方面的意见。”嘿嘿,评价还是挺不错的。四年来,我学了四十四门课,学分全班第一,平均分数第五。付出的汗水没有白费。值了!
毕业前在武汉大学
最后,要分配工作啦!其实,我们班上剩下参加分配的人不到一半了,大多数不是出国就是考研。老师告诉我们,单位有三类:去科研单位搞科研、去大专院校搞教学和去企业搞技术。由于这是第一届病毒系的毕业生,需求量远远大于毕业生的数量。虽然也说要“服从分配”,实际上每个人的要求都能满足。一天,张老师来找我:“江育林,你的成绩很好,可以自己挑选单位。你愿意到你父亲所在的单位去吗?他们来信了,希望你去他们病毒所工作。”我一听就楞住了。在大四做毕业论文期间,我是去省医科院的病毒所看过,他们的所长还特地叫我跟他一起到无菌室里分装过血清。那里条件确实不错,但我并不想去,因为爸爸在那里当领导。其实,到那里去工作,爸爸未必会对我怎么好,这点我不抱任何希望。相反,如果我干得好,旁人会说这是在他老子的帮助下做出来的;而我如果做得不好,别人又会说这是在他老子的包庇下才会这样子的。我何苦呢?难道我自己干不出来,一定要靠父母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吗?于是我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想去那里,我想去中科院。我希望能自己干!”张老师看了我一会,点点头说:“那好吧。”
过完元旦,一切都结束了,但毕业还要等半个月,大家都感到无所事事。我就把江苏淮带到学校来玩。他一到学校,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兴趣。同学们就像有了一个活玩具一样,这个抱抱,那个逗逗,宿舍里充满了笑声。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也被逗得哈哈笑。到吃中饭时,就不知道被谁抱到哪里去了。找了好久,才听说是吴美雄带到她的房间了。等我找过去时,吴美雄已经给他喂了蒸鸡蛋羹,吃饱后睡着了。后来,我也邀请了好几个同学来我们家包饺子吃。在毕业前大家也热闹了一回。
元月十三日,学校终于宣布:中午在食堂会餐,第二天开始办理毕业手续。那天的会餐也像毕业一样,等了几个小时才开始。不过大家对吃的什么都不是太感兴趣了。
十四号,同学们到系里拿到分配通知,我和其他几个同学被分配到中科院武汉分院,具体到哪个研究所要听那边安排。我们到学生科交还了学生证和校徽,如果愿意的话,交五毛钱还能把学校发的小板凳带回家。第二天上午,到武大派出所排队拿到转移户口和粮食关系的证明。然后就各自开路了。
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多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要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多学几十门课,多看几十本书吗?显然不是。如果这样,有自学能力的人不上大学也完全可以做到。所不同的是看问题的高度和视野,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就和出过国和没有出过国的人一样,出过国的人考虑问题的角度确实不一样,这不仅仅是去过一个新地方而已。而这才是最宝贵的。
在大学学习是一个从“不知道”到“知道”的过程。人们曾经戏称:“大一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二是才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三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大四是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很形象啊!上大学前,满脑子都是机械、电子和手表,毕业前则装满了病毒和分子生物学的知识。就像一个充满各种知识的圆球。而球的边界是我们还没有搞清楚的东西。所以,我们知道的东西越多,球的边界也越长,也就发现了更多不知道的前沿,等待着我们去探索!
病毒系七七级全体同学。
第一排:周虹、吴美雄、金明洁、张奇亚、应珊红、杜红、张翠华、夏凯。
第二排:廖华乐、严聪、李先强、杨永平、陈江、柳海林、陈应华。
第三排:杨志、陈少俊、付向东、于在林、江育林、武亚明、刘波、冯泽华、
四年的大学生活终于结束了!对我而言,无论从精力上或者从经济上,都是极其艰苦、极其难熬的四年。多亏了小樊,用她微薄的工资支撑起我们这个小家的一片天。我想起在小说上看到的一段话:“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时,地面的摩擦力非常之大,要有足够的能量来克服这些阻力。一旦离开地面,空气的阻力与这摩擦力相比微不足道,飞机就可以自由飞翔了。最难的是在起飞之前的那一段。”是啊,对我来说,这四年过得如此艰难。为克服这些困难和阻力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精力,我有时甚至怀疑自己能否坚持下来。然而,我坚持下来了。前面的道路一片光明,我将要在科学的天空里自由飞翔!虽然我知道,前面仍然有阻力,有困难,也一定有曲折。但我的信心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强。我已经毫不怀疑,我一定能成功!
飞翔吧!向着光明的未来!
(第五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