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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儿》060 二选一

桂圆喝着阿胶膏。

齐进念叨,“妈特生气。”桂圆不解,说她有什么好气的。“气你不知道爱惜自己。”齐进跟丈母娘一头。

话从桂圆左耳朵进,立刻又从右耳朵出,她没空细想,学校一脑门子事,试管婴儿还在接触,都是麻烦。她现在一有时间,就想睡觉。齐进还在念叨。桂圆跟个游魂似的,摸到床,倒头睡。

没了听众,齐进闭嘴,可火气却慢慢升上来。次日一早,桂圆在刷牙,齐进挤过来,占了桂圆的地儿。桂圆嘴里都是白沫,吐字不清,“我还没刷完呢。”齐进还是不懂。桂圆推他。齐进跟座山似的。

桂圆嚷,“想干吗呀。”

齐进把厕所门反锁上,问:“我请假了,休一天,你也休一天。”嘟囔着,“就一天。”

桂圆打他,“让开,有正事。”

“就休一天,放松,全部放松。”齐进胡剌桂圆胳膊,从上到下,又挠她胳肢窝。桂圆一边笑一边说不行。齐进不停。桂圆终于怒了,“说了不行!一屋子人等着我开会呢!”说罢夺路而逃。

齐进朝她背影喊,“世界离了你不转了?!”

桂圆回头,道:“世界离了我转,学校离了我不转。”

齐进伸着脖子,“那是你以为!照转!”

桂圆不理他,迅速收拾,出门,今天是总部的技能大赛,她管的分部有三名老师参加,她必须到场。

没桂圆陪,齐进很少主动上亚玲的门,他怕尴尬。但这次不一样。他是来“告状”的。提前打招呼,免得丈母娘一并怪罪。亚玲听了生闷气,她怪女儿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齐进汇报,亚玲只说知道了,打发他去。晚上,桂宝猫在屋里算钱,利息按天算,高高低低他得调配。亚玲敲门他屋门板,“给你姐打个电话。”

桂宝抬头,又低头,“这忙呢。”

“打!”亚玲声如洪钟。

桂宝意识到问题严重,嘴里一边念着打打打,一边翻手机。亚玲下令,“明天,最晚后天,请她务必来家,”说完又觉得口气不够重,“不得有误!”她指示。

桂宝撇一下嘴,打过去,通了,口气都模拟。桂圆听了,说知道了,听不出情绪。次日中午,桂圆骑着小车来家。她只有这时段有空。菜摆出来了,亚玲精心做了,红参炖瘦肉。

亚玲脸色有点不好看。

桂圆瞧出不对——其实接到桂宝电话那一刻,她就知道,老妈又要发作。每次不痛快,她都会找桂宝先档一下,算是个预告。不过代桂圆实在没有心情跟老妈掰扯。老实说,自从当上两个学校的校长之后,她脾气见长,职业病,好多事情,不骂不行。不骂就做不到位。再加上试管婴儿老不成功,她急,她焦虑。但弄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让她烦恼。总之,一锅炖。百恼汇。

“妈,又怎么了。”桂圆用反问句。

亚玲手上忙自己的,把一碗汤先端到屋里给老奶奶,出来才说:“现在见你一面也难。”

“这不来了么。”

“做试管就好好做试管,你要这样奔,做一百次都不会成功。地坏了,播种有什么用。”

桂圆纠正,“都查了,医生也说了,我的身体状况,适合怀孕。”

郝亚玲放下汤勺,直视女儿,“那为什么怀不上,想过没有?你就一点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一次次一回回,我看着都疼。一次成功不好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只能是一头塌一头抹(土语:ma 第一声),两边都弄不好。”

桂圆不吭,喝汤。

亚玲两手揉搓着,十分恳挚,百分担忧,千分愁绪,万分殷切地,“钱,只要人不死,都能赚,娃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俩校长的位子。”

桂圆不得不自辩,“妈,知道我熬这位子熬了多少年么,”喉管咕嘟一下,“不光是熬,还有机会的因素。现在的情况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再往前进一步,干到总部去,不说副总,当个小总,也算这些年没白忙。”

亚玲口气还是柔缓,但有内劲,“知道你事业心重,这些年,不容易,家里一穷二白,没个靠山,全指自己拼。可这校长是铁打的吗?私人企业,今天能让你上去,明天就能让你下来,哪有长流水。道理你都明白,娃儿是大事。其他都是小事。”

“生了娃不还得过吗?总不能为了生娃,就把其他的全毁了。”

“你多大了?”亚玲正色厉声。

永远是这一句。撒手锏。一箭穿心。桂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血压噌就上来了。她又是羞又是恼又是愧又是恨,索性破罐破摔道:“全赖我!我盐碱地!不长苗!”又恨道:“大不了不生了,不照过!”

“那你就等着离。”

“离就离!”桂圆站起来,一不小心,汤碗被打翻,汤水滚了一桌一地。亚玲连忙拿抹布拾掇。桂圆手足无措。亚玲道:“真想干事业,当初就别结婚。”

桂圆道:“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亚玲道:“我为你好!”

桂圆质问:“奶奶的病呢,瞒着,不说?也是为我好。”

亚玲一愣,随即摔抹布,啪,桌子上细水花四溅,“跟你说病就好了?跟你说就不用吃药了?!跟你说脑子就清楚了人就明白了?!你们家人,遗传!没一个脑子好使的!我是怕你知道了多个心事,对工作不利对怀娃不好!天大的事我兜着。”她拍胸口,“我是故意隐瞒不给治吗?这么多年,人都是你们伺候的?行,我伺候得不好,我不周全,我故意隐瞒,我居心不良!罪大恶极!有本事你接过去伺候两天试试!孝子贤孙不是嘴巴说出来的!”

“接就接!”桂圆迅速穿衣服走人。

亚玲不追。

出了单元门,桂圆真想哭呀!可不成。下午全员等着她开会,眼泡子不能肿。她是代校长,一言九鼎,女强人。必须挺住。代桂圆女士只好仰面朝天,硬把一不小心快要流出来的眼泪逼回去。这就是成年的人世界。逼出内伤也得忍。

女儿走了。郝亚玲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奶奶出来撒上厕所,瞥见亚玲,喊了一句,“桂圆来啦。”亚玲抓狂,“妈,我是亚玲,郝亚玲!”奶奶不理她,走自己的。亚玲对着她背影道:“你们家人,我伺候不起!”

气又来,郝亚玲站起来,去柜子底下摸酒。她打算喝两盅,醉了最好。那就什么都忘了。

齐进到家,桂圆正在小屋收拾床铺。

齐进刚探头进来,桂圆就道:“奶搬来。”齐进惊了一下,明白老婆可能跟丈母娘吵架了。他尽量压制住自己,不露出任何可供琢磨的神色。

桂圆捋好床单,又搬来两床被子,齐进帮忙。夫妻俩弯着腰,面对面。桂圆问:“你跟谁一头的。”

“跟你一头。”

“不是跟我妈一头?”

“哪能呢,”齐进嘴甜,“谁近谁远还分得清。”

“我妈让我辞职,你什么意见。”桂圆故意说得严重。哦不,不能说严重。郝亚玲七拐八弯,不就这意思么,她懂,她明白。

送命题。

齐进深感难度大。说不同意,有违初心,说同意,必死无疑。齐进道:“妈是让你放松。”说着,他双手扶住桂圆的肩,“你看你现在,当领导了,人变得那么紧绷,放松一点,”他轻拍她双肩,肩大肌那块,“好多病,都是情绪引发。”

绕着弯子说,桂圆没炸毛。他说得也是实话,桂圆的脾气越来越硬是事实,没当校长之前,不说小白兔,起码小白羊,当一个培训班的校长,人成母豺了,等手上抓着两个培训学校,则是狼。硬气。

桂圆看话赶话到这,于是道:“齐进,咱们今天就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辈子要生不了,你不是立刻跟我离。”还是受亚玲的话刺激大了。桂圆魔怔。

“不是立刻。”齐进下意识地。

桂圆立刻不满,“不是立刻,是等一等,拖个三年五年,再离,等于死缓。”

齐进连忙双臂圈住她,“你怎么老想这么严重呢。”

桂圆喉头发紧,“古来如此,人之常情,你要真有这想法,我理解,我包容,我放手,那男人找女人,其中一项目的就是为了生娃,娶妻生子是连着的。你也不例外。”

齐进摸摸她脸,耐着性子,“你爱我,我爱你,都想要个孩子,两个人共同的东西,”又纠正,“不是东西,结晶,共同结晶,”笑笑,继续,“五年计划不是都定好了吗,努力,实在不行,先抱一个养着,大舅大舅妈不就这样,他们都多大了。咱年轻,有的是机会。”

桂圆又感动又难过。感动是,齐进包容,难过是,听上去还有二万五千里长征要走。

“要是你变了呢。”

“只要你不变,我就不变。”齐进笃定地。深情的话说完,齐进又开始敦促桂圆去看心理医生,调节,放松。桂圆有点不耐烦,说我们学校就有专职的心理老师。齐进说,认识的不行,得找不认识的,陌生老师。桂圆只好同意找时间去一次。

“妈来电话了。”桂圆道。是指齐进妈。她老人家喜欢打座机。家里专门安了,算是她的专线。“妈怎么样。”齐进问。桂圆说是一个女的打来的。“叫如意。”

“马如意。”齐进道。是老家一个亲戚。乡下上来的,离婚了,有个女儿男方带,她上来找事做,齐进雇她在家照顾老妈,住免费,月月给点钱,她平时还可以去做小时工。找亲戚,知根知底,放心。至于他小姨之类,各家有各家忙,不能天天陪。齐进劝了老妈几次过来住,他妈不肯。于是只能想这个法子。

桂圆沮丧地,“妈又该怪我了。”

“不会。”

“要不咱再租一套,把妈接过来。”

“真不是房子的事。”

“还是嫌我不生。”

“真没有,”齐进也快没了好性子,“她就是住不惯大城市,嫌闹,嫌寂寞。”多荒诞的理由。可听上去,又那么真实。又闹又寂寞。繁华又荒芜。这儿连小麻将都没得打。桂圆觉得现在自己也是这个状态,繁华,荒芜。

晚上睡觉前,郝亚玲来电话。桂圆不理,齐进接的。亚玲低了个头,奶奶暂时不送过来。还是她带。女儿现在非常时期,她心疼女儿,也必须顾全大局。桂圆意识到老妈的“海阔天空”,鼻子发酸,这事也就过去了。妈是亲妈,桂圆只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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