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家先生打来电话: 这周末旅馆要开两个大庆典。一个方队舞之夜,五六十人。一个就是莎莎的成人节, 一百五十人。两个庆典都需要供酒。你来帮帮忙吧。
先生和我谈事儿,从来不用多费口舌。心有灵犀吧。
旅馆是我家的旅馆。旅馆内的酒吧每周末营业。舞厅里一曲终了,人们就来酒吧坐坐。要一杯也行,不要也行,随便。服务员是做熟了的,招呼应酬很周到。但宴会厅里同时还有一个成人节, 大半是孩子们,十六岁,这天成人。成人了就是和大人一样能喝一杯了!孩子们想死了这一天。怎么能放心临时雇的人去服务呢?十六岁是不能喝酒的,让她们喝了是供酒的人犯法。
这种时候,太太要上阵,义不容辞。
来到旅馆,换上高跟鞋,浓妆淡抹。离开幕还有一小时。我家先生交代,我们只提供宴会厅和酒类,其他的比如大厅装饰,食物,饮料等等均由莎莎家自己负责。我点点头,进入大厅。一个穿牛崽裤大头鞋的中年男人在试音响。一个云鬓高耸,面部精雕细琢的太太在摆弄刻意撒在烛台下的水晶粒。我无声一笑,这玩艺儿,看上去随机分布,其实都是精心布置的。她就是妈妈了。他呢,是爸爸还是来打杂的? 管他呢,到开支票时就知道了。
大厅装饰成了莎莎的大厅。桌布一律换成白底浅蓝花边的,布料的质量不错,厚重而柔软。椅子全套上白椅套,用蓝蕾丝带系在椅背上,再打个结。这样一来,大厅就是浅蓝色的基调了。蓝色,很安静的颜色,我喜欢。莎莎是西班牙女孩,也安静吗?一想到西班牙,视觉里就出现斗牛士的大披风,猩红的面子,漆黑的里子。这莎莎倒很另类。莎莎从墙上朝我很淑女地微笑。25英寸的照片占据了大厅最重要的位置,通常议政厅里伊丽莎白女王的地方。对,这照片里的人就端着伊丽莎白的姿势,露肩的晚礼服, 头发耸得高高的,还有胸部。手规矩地放在小腹上,挽个小手袋。我没戴眼镜,就得了这些大概。要不要绕过桌子去看仔细点?算了。不就一小丫头吗。再说,供酒的桌子还没摆好,我的事儿多着呢!
这位于大照片下,舞池后部中央的桌子,就是贵宾席了?面向大众的一边,靠着贵宾席摆着公主座位。高高的椅背上挂着的流苏,宽大的座位上布满垫枕,女人味十足,或者试图要表现得女人味十足。
我挪步到边墙,这下看清楚莎莎了。咧着嘴大笑,从没牙,到十二颗稀疏的小乳牙,到缺牙,到牙箍,到八颗洁白紧密的大板牙。照片下写着莎莎十六年的生平,凑上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闺蜜接生婆小儿医。遗憾照片就贴在墙上,而不是放框里挂上。十六个框才能花多少钱?三千多$$都花了。别的地方都做足了功夫,倒把这个细节马虎了。要是我做……
我为女儿做过成人节吗?好象没有。她十六岁那年,我说,你自己张罗吧,妈妈实在没时间,但妈妈管出钱。她没能张罗起来。女儿十六岁能展示的可多了,跳芭蕾的,弹钢琴的,溜冰的...各种照片;数学的,美术的,外语的,社会服务的...各种奖状,当然少不了中文的……
思绪正在飞。我先生叫我了,介绍给莎莎爸妈。互相握了手。莎莎妈的手大且厚,握着它就象摸着家里的顶梁柱。莎莎爸的呢?他只捏了捏我四个指头尖,没感觉,不知道。莎莎爸妈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国王王后。莎莎妈脚登空前绝后的高跟鞋,晚礼服只盖住身体的1/3。我紧紧自己的毛衣领说,我去把暖气调高两度吧!人们来了虽会更热, 但现在很冷呀! 真不用吗?
尽管现在流行瘦美,我还是认为女人应该丰腴些,象莎莎妈一样,肩膀和后背的脂肪,抵得上一件皮背心。显而易见的好处是节省能源,莎莎妈的身体就挂着几缕薄纱还不冷,她要是象我一样穿上厚毛衣,冬天就不用烧暖气了!当然,最理想的,是秋天长几磅过冬,春天掉几磅过夏,象野生动物那样。反正人又不用担心长肥了会被猎杀。猎人们的确天天都在算,野生动物的膘上到最高点时,他们就住旅馆打猎来了。
我对这个俏皮的想法很得意,整晚上时不时把它从脑存储器里提出来,逗自己高兴。
我对莎莎爸妈说,这虽然是你们的私人聚会,但是在我们的领地开的,所以我得对酒这一项负责。 如果我要求喝酒的人出示ID,那是在例行公事。对此没异议吧?
没异议就搬酒来。服务员飞快地安好酒吧台,呀!最重要的东西忘了。拿来透明塑料瓶,上面写着“THANK YOU FOR TIPS”。这瓶子也太不够档次了,换一个精致点的来。太太,服务员调皮地眨几眨眼,瓶子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酒娘的魅力。
哈!这么说小费的数量就是酒娘魅力的度量?这么说我今晚还非挣这小费不可?!
庆典开始了。大家鱼贯而入。男人们象企鹅,底气十足,女人们象鹭鸶,摇拽生姿。还没收拾打扮好的,先去厕所。搞得厕所不是厕所,粉香阵阵。还有音乐,肯定不是国歌,可以充耳不闻。
我因惦记着小费,不敢带眼镜减少魅力。只觉得大厅里滚动的是黑色,静止的是白色和兰色。也好,我就专心服务酒吧台的客人了。
酒吧不是女士花钱的地方。女士要是没有男人陪着来喝酒的话,就更要显得不知小费为何物, 才表明她是有人买单惯了的。单个男人也不大能指望,豪爽做给谁看哪?除了酒娘能看到。
来了个人50多岁的老头,在酒吧台前坐定,眼睛望着舞池,那里他儿子正拥着他孙女跳舞。唔,老祖父呀呢!喝点什么吗?他咂啤酒津津有味, 富态满足的样子. 老祖父做什么生意? Land Scalping? 好事啊, 您老生意一定很好,这山里那么多的草和树,草树旺, 生意就旺. 他高兴地喝完一杯酒, 杯放桌上时, 朝小费瓶里扔进五块钱. 我赶紧又为他倒满一杯.
莎莎用麦克风叫老祖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篤篤定定向主席台走去。我戴上眼镜目送他上台,这才看到台上已经一字排开站了7, 8 个,人人手里拿个装支票的信封。我飞快地算了一笔帐。这庆典150人, 一般客人50元,重要客人300元。少说7,8千!想想他们付的房租,大头竟是他们赚的!
突然就觉得高跟鞋夹脚生痛。好在我先生适时送来一把椅子,又让我高兴起来。我拉他看我的魅力。摇着小费瓶逗他,这说明什么?风韵犹存哦!我总是有人买单的。你还得神经紧张地过日子呀!
隔壁酒娘收摊了,过来说拜拜。她看到我的塞得满满的小费瓶,惊讶得一时语塞。我淡淡地说,我在一家网上礼品销售公司做IT顾问。一年情人节,公司动员所有员工,无论职位业务全做电话促销。当天下来评比,我是全公司两千多雇员中的销售冠军,得奖金$200. 公司要我介绍经验,我说不知道说什么。你看我,一个玩数字的,从来没卖过东西,英语还不顺耳。无非就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罢了。对,DILIGENCE. 比如这个小费瓶如此丑陋,就不叫DILIGENT。你去找个漂亮点的来。她伏伏贴贴去了。
夜深了。舞池里仍然黑浪翻滚。我先生过来说,收了罢,酒都卖完了。我脱下高跟鞋左手提着,右手拉住他伸过来的手,赤着脚从边门离去。留下莎莎们在她的日子里彻夜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