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去了农科所
小妹在沙市一直玩到十月八号才回来。我还是隔三差五地跑到她那里玩,白天上班,晚上就骑自行车到她那里聊聊天,然后才回来。几天不见,心里就好想好想,但坐到一起,又不敢说什么敏感的话题。不料,没过多久,她们队里就跟她说,公社要把剩下的知青集中,她可能要调去掇刀林场。我们都信以为真。到了星期天,我还特意和小妹一起到林场去看看情况。林场离她住的地方倒不远,孤零零地一排房子,四周都是荒地。周围既没有树林,也没有苗圃。让人看了不知道他们每天在干什么。走近那屋子,从里面出来几个懒洋洋打呵欠的人,一副无事可干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武汉的知青。我对小妹说:“好人到这里都会变坏!”拉着她就离开了。小妹无可奈何地说:“如果非要调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料到了十四号,小妹又告诉我,公社正式通知她是去农科所。我问:“农科所是干什么的?”小妹说:“我去看了一下,其实干的活和生产队一样,就是有个食堂,生活方便一些。那里已经有好几个知青了,我后天就要搬过去。”我担心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那里会过得怎样。就说:“好吧,等你过去后,我再来看你,帮你安排一下。好吗?”小妹点点头。看得出来,她对将来的情况也没底。
到了周末,我去农科所看望她。其实那里和林场差不多,也是孤零零的一排房子。仓库、厨房、宿舍都在里面,可能还有一个会议室。一间大屋子里面摆了七、八张床,小妹就在这里。另外一间大屋子里住着男青年。小妹显得有些不快。我问:“过得怎么样啊?”她皱着眉头说:“这里乱糟糟的。而且人很多,大家都相互看着,很不习惯,觉得不方便。”我叹了一口气:“你一个人住惯了,可能是不习惯,慢慢适应吧。”其实我也觉得不是很方便。到那里和小妹在一起,说话,做事都不方便。想给她带点好吃的东西也没法做。而且那么多知青在一起,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一些。我心里也很郁闷。但随后发生的事则非常离谱。
那天下午,我正在配电房值班,突然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小妹给我打的。她吞吞吐吐地说:“农科所的所长跟我说,你去那里影响不好,你以后不要再去农科所了。”我呆住了,拿着话筒不知说什么好。直到她放下话筒,我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小妹才到农科所不到两周,我不过才去过一次,怎么就会“影响不好”?这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始终在我脑子里转,直到第二年“五一”以后,才真正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感到有些委屈,心里很不痛快而已。下午五点,值班结束了。我无目的地骑上自行车,朝外面走去,鬼使神差地骑到汽车站。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小妹还站在那里等去掇刀的车。我推着自行车朝她走去。小妹看到我,皱着眉头说:“我等了老半天了,连个车影子也没有。”我看看表说:“恐怕已经收班了。来,我送你回去吧。”小妹跳上了我的车。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讲话,就那样默默地走。离掇刀还有一里多路时,小妹忽然说:“你看对面走过来的那群人就是农科所的。”我仔细一看,是有些人正沿着公路朝我们走过来。我很讨厌农科所的人,马上就停下来说:“那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小妹点点头,自己朝他们走过去。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星期后,荆门电影院放映新电影《永生的战士》。那是朝鲜电影。在当时“八个样板戏”和“老三片”占据了整个娱乐生活的年代,有个外国电影来放映就是很大的新闻了。我什么也不顾了,立刻骑上自行车,朝掇刀赶去。到了农科所,那里刚刚收工。我悄悄地找到小妹,告诉她去县城看新电影。小妹高兴地说:“等下,我马上吃完饭就跟你一起走!”我不想和那些人打照面,一个人在房子南头等着。一会,小妹一边哈着气过来了:“好烫啊,嘴巴都烫破了!” 我心疼地说:“赶那么急做什么?以后干脆不要吃饭了,到电管所去吃还好些。”
从那以后,只要遇到有好电影,我就去掇刀把小妹接过来。在电管所里吃了晚饭,再去看电影。虽然来回两趟足有七、八十里,心里可乐滋滋的。通常送回农科所时都快半夜了。小妹只好在外面叫门,我则一直等着她把门叫开后才敢离开。
十二月二十三日是星期天。那天电管所加班,去团林架线。回来较早,我就去农科所看望小妹。小妹一见到我就说:“我正想去荆门叫你呢。我想明天回家,先去沙市玩几天,再和姐姐一起走。今天晚上帮我捉鸡好吗?” 小妹原来住在队里时养了几只鸡,去农科所后邻居在帮忙喂,这次想带回恩施。我说:“最好我们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要不然我又带你,又要带一大袋鸡不安全啊。”于是我就把她带回电管所,找小汪借了一辆自行车。吃完晚饭,等天开始黑下来,估计鸡该回窝了,我们就开始往掇刀赶。
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那天月亮还有点大,公路上还有几盏昏暗的路灯,所以一路上还比较顺利。但到了掇刀以后,就一点也看不见路了,只有凭着记忆慢慢走。一会,小妹就落在后面。等我到了她原先住的地方,下车一看,才发现小妹没有跟在后面。等了一会也没有来。我好奇怪:如果是白天,我们从掇刀到这里骑车最多两分钟,怎么也该来了。她跑哪里去了?我只好推着自行车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下看。走了几百米,才看到一个黑影慢慢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小妹推着自行车,一拐一拐的走。我惊慌地问:“你怎么啦?”小妹有气无力地说:“我掉到沟里了。” 原来她拉在后面不久,对面来了一辆开着大灯的汽车。我就赶快下来推着走,小妹没来得及下车,被对面的灯光照得前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结果就骑到沟里了。我担心地问:“怎么样?”“刚才在沟里,车把子把肚子撞了一下,有点痛。”“还能走吗?”“问题不大吧,休息一下再走,反正到家了。”我看看小妹,但什么也看不清楚,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摔成什么样子了。
到她原来的家了。我手里拿着口袋,悄悄地向鸡笼走去。笼子里大概有四、五只鸡,都安静地呆在里面。我用手轻轻地伸过去,摸到一只鸡的脚。鸡“咕咕”地轻声叫唤起来。我知道,如果就这样把它拖出来,肯定会像杀猪一样嚎叫。于是赶快顺着向上摸到它的脖子,用它自己的翅膀交叉起来,把鸡的脖子连脑袋一起夹住,使得鸡无法出声。就这样,这些鸡被我一只只地拉出来,塞进口袋里了。小妹看着我这样抓鸡,咯咯地笑个不停:“你怎么知道这样捉鸡就不会叫啊?”我也笑了起来:“那些知青都是这样偷别人的鸡,他们回来后教我的。这种事情有什么难的,一学就会。”小妹说:“怎么没有人教我啊。”我们一边说一边笑,她的肚子疼也好些了,我们就开始往回走。在这段路上不敢再骑车了,就推着走,到公路上才开始骑,有路灯和月光,要安全多了。
回到电管所,赖平看到小妹来了,就把自己住的单间让了出来。他和我挤一个被窝,让小妹住他的屋。我忙着给她打开水好洗了睡觉。等我打水过来,小妹皱着眉头对我说:“我的肚子被撞紫了一大块,好痛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否应当看看她的肚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她揉揉肚子。我摸了摸后脑勺,很尴尬地对她说:“你自己揉揉看,会不会好得快些。”晚上睡觉时我真的很担心,万一第二天疼得更厉害了,该怎么办啊!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很晚才睡着。
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快。第二天一早,我去看望小妹,她就告诉我感觉好多了,基本上不痛了。但自行车可摔得很厉害,龙头都歪一边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骑回来的。小汪盯着自行车看了半天,望着我,疑惑地问:“你们昨晚在哪里打了架的吗?”小妹低着头偷偷地笑了。
因为上午我们要外出架线,不能送小妹上车,我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小妹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妈问你,是不是肯定会来恩施?”我点点头,很肯定地说:“我一定会去,你在恩施等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