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季
失去
是無法包紮的創口
那不可觸摸的痛
被單薄的淡忘輕輕覆蓋
卻讓撫慰的葉片
不經意地戳透了
令狂亂的思念
在胸中恣意奔走
往事川流
卻在靜夜裡擁塞
瓦解了所有試圖忘卻的努力
憂傷如孤雁
在睡夢中寂寞地
向遠方的昨日遷徙
讓重溫的慾望
如雲一般翻騰，聚集
又被不能自拔的風席捲著飛馳
卻仍追不上落荒而逃的記憶
便豁地一聲將哀慟放聲了
成一個驚天的霹靂
此刻
時鐘定格的窗後
日子神情凝重的臉上
有濕潤的夜輕輕滑過
那一年
側身而去的秋季
挾著滿天飛雨
註定了要絞痛人們的心
糾纏著不堪的往事
滲透著
點點滴滴
這是剛來美國時寫的第一首詩。
那時正趕上洛杉磯暴亂。黑人羅德尼·金因為酒驾超速被在高速上被洛杉矶警察盯上，但他拒绝停车，直到被追至市区，在一条小路上被逼停，然後被拖下車遭到追捕的警察暴打。罗德尼·金是个刚从监狱释放的假释犯，拒不服从警察的命令，警察不得已使用高压电棍，并连打了56下警棍，才将他制服。结果这段警察暴打黑人的錄像被美國的朝陽群眾捅到了電視台，导致四位參與殴打的警察被控有罪。经过审判，四位警察集體在法庭上無罪開釋。這下点燃了全美黑人的怒火，黑人和拉丁裔上街抗議，導致一連串的暴動，打砸搶。韓裔社區因為在洛杉磯城中附近，成為重災區，無數商店被毀，逼得韓國人擁槍自重，與暴亂群眾對射。整起動亂造成近10億美元的損失，以及53人死亡。震驚全球。
我那時剛來美國，在洛杉磯城中一家越南人開的玩具店打工。動亂導致所有城中店舖關門，我因此不用上班，與幾個朋友在一位友人家過起了集體生活，每天圍著電視看城中暴亂的報導和黑人拉丁裔搶劫沃爾瑪的實況轉播。
某一天大家談起各自在大陸的生活，都滿懷思念舊人的情緒，我提筆寫下這首詩。他們看完第一個感慨竟然是：我們已經失去了中文。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他們的意思，因爲那以後的十數年忙於生活，工作，家庭，幾乎沒有再寫任何東西。等再提筆的時候還是為了五歲女兒參加詩歌朗誦比賽而臨時創造的兒童詩。提筆時頓感靈感的缺失和中文寫作的生疏，幾乎不知如何下筆，這可能就是當年朋友感慨失去了中文的感覺吧。
後來加入了雕龍詩社，又加入了美国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慢慢重新拾起筆寫詩，散文，還嘗試著寫了幾篇小說。
記得那一年集體生活幾日之後回到自己租賃的小屋，錄音機裡一大堆朋友留言。父母從華盛頓打來了無數次電話，聲音裡的急迫已近乎崩潰。我趕緊把留言提示換成安全公告，讓所有從各地打電話給我的人聽到放心。
又過了很多年，我把這首詩做了一次修改，與原詩有比較大的變動，發給當年協會的一位好友。她說，兩首都好，一首是新傷，另一首是舊創。
年輕人都有成長之痛，我們成長的經歷就是一個不斷創傷不斷癒合的過程。如今看來，過去的每一道傷疤都是一道成長的印記。就像竹子，每拔高一段就會留下一個堅硬的竹節。
而那些記憶中的人啊，你們都還好嗎？
